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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篝火与星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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篝火的余烬在深沉的夜色里明明灭灭,像散落一地的暗红色星辰,散发着最后一丝暖意。狂欢过后的营地陷入一片餍足的沉静,只有海风不知疲倦地拂过草地,带来远处潮汐低沉的叹息。啤酒罐东倒西歪,食物的香气早已被海风卷走,只剩下木炭燃烧后淡淡的焦糊味,混合着青草和露水的清冽。
陈若溪是被一种奇异的触感唤醒的。意识像沉在温暖的海底,一点点上浮。脸颊贴着某种温热的、带着熟悉清冽气息的布料,鼻尖萦绕着篝火的烟火气和……独属于闻映寻的味道。她微微动了动,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竟歪倒在他怀里,额头抵着他坚实的肩膀,一只手臂还无意识地环着他的腰。
而唤醒她的,是他微凉的指尖。
他正极其轻柔地、一下下地梳理着她被海风吹乱的短发。指腹偶尔擦过她的额角、鬓边,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和小心翼翼的珍视,仿佛在抚平一件稀世珍宝上无形的褶皱。那微凉的触感在夏夜的暖风中格外清晰,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一圈圈细微的涟漪。
陈若溪没有立刻睁眼,放任自己沉溺在这片无声的温柔里。紧绷了一整晚、甚至紧绷了整个高三的神经,在这片篝火残烬的静谧和他指尖的抚慰下,彻底松弛下来,软得像一滩融化的蜜糖。她能清晰地听到他胸膛里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咚,咚,咚,像最安神的鼓点,敲散了昨夜那场虚惊带来的最后一丝阴霾。
昨夜……
记忆的碎片涌入脑海。篝火边放肆的笑声,许洛瑶促狭的眼神和偷拍的手机,啤酒微醺的气泡感,还有……他凝视她的目光。那双总是沉静如深潭的眼眸,在跳跃的火光里,清晰地映着她的影子,潭水深处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汹涌而克制的情绪。他说“管你一辈子”时的声音,低沉而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烙印感,穿透了喧闹,直抵她灵魂深处最柔软的地方。
然后是星空下的吻。
不同于那个混乱清晨在铁门后的绝望撕咬,也不同于后来无数个带着安抚意味的轻触。那个吻,在浩瀚星幕之下,带着篝火的余温和啤酒花的微醺,是确认,是交付,是……心照不宣的启程。她能感觉到他环抱她的手臂收得有多紧,仿佛要将她嵌入骨血;也能感觉到他唇舌间那份压抑了太久、终于得以释放的、滚烫而纯粹的爱意。
脸颊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心跳也悄然加速。她在他怀里蹭了蹭,试图掩饰这份突如其来的悸动。
“醒了?”头顶传来他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刚醒的微哑,像砂纸磨过温润的木头。
陈若溪这才缓缓睁开眼,撞进他垂下的视线里。晨曦微露,天边是朦胧的蟹壳青色,将他的轮廓镀上一层柔和的银边。他眼底的沉静依旧,但那片深潭之下,清晰地映着她的倒影,以及一种被晨光浸染的、难以言喻的柔软和……满足。
“嗯。”她含糊地应了一声,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慵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羞赧。想从他怀里坐直,却被他环在腰后的手臂更紧地圈住。
“还早。”他低声说,下巴轻轻蹭了蹭她柔软的发顶。
陈若溪没再挣扎,顺从地靠回去,目光投向营地。许洛瑶和楼允安依偎在相邻的野餐垫上,睡得正沉。周亦柠和刘悦星也蜷在各自的帐篷门口。班长几个人四仰八叉地倒在熄灭的篝火旁,鼾声轻微。整个世界安静得只剩下风声和海浪声,还有……他们彼此交错的呼吸和心跳。
她悄悄抬起手,指尖隔着薄薄的T恤布料,轻轻碰了碰他心脏的位置。那里,隔着血肉和骨骼,是她昨夜亲手按下的、那张被他体温烘干了无数次、带着指痕印记的玻璃纸。此刻,它是否也正感受着这平稳有力的搏动?
闻映寻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随即,他覆盖在她发间的手滑落下来,温暖干燥的大掌精准地捉住了她那只作乱的手,包裹进自己掌心。十指交缠,指腹轻轻摩挲着她光滑的手背皮肤。动作无声,却胜过千言万语。
“昨晚……”陈若溪的声音很轻,几乎被风吹散,“许洛瑶拍了好多照片。”
“嗯。”闻映寻应了一声,目光投向远处逐渐亮起来的海平线。
“她说……拍到了星轨。”陈若溪顿了顿,想起许洛瑶兴奋炫耀的样子,“还说……像我们。”
闻映寻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收紧了与她交握的手,拇指指腹在她手背的骨节上缓缓地画着圈。过了片刻,他才低低地开口,声音沉静,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
“不是像。”
“是。”
陈若溪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她仰起脸看他。晨光熹微,勾勒着他线条冷硬的下颌和专注凝视远方的侧脸。那双深琥珀色的眼眸里,映着天边第一缕挣扎着要跃出海面的金光,也映着一种她完全读得懂的、沉甸甸的承诺。
星轨,是星辰在漫长时光里留下的、坚定不移的轨迹。他说“是”,便是将他们的未来,锚定在了这浩瀚时空的永恒坐标上。
一股滚烫的暖流瞬间从两人交握的手心涌遍全身。她不再说话,只是更紧地回握,将脸颊更深地埋进他颈窝温热的凹陷处,汲取着他身上令人安心的气息。
就在这时——
“嗡嗡嗡……”
一阵沉闷的震动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声音来自闻映寻放在身侧草地上的手机。
陈若溪感觉到他身体瞬间的紧绷。他松开她的手,探身拿起手机。屏幕在昏暗的光线下亮起,显示着一个没有备注的本地号码。
闻映寻的视线落在屏幕上,眼神骤然冷却。方才的温柔和暖意如同潮水般褪去,深潭之下,瞬间凝结起一层薄冰。他周身的气息也变得沉凝锐利,像一把缓缓出鞘的利刃。
他看了一眼怀里依旧靠着他、但明显也感觉到异样的陈若溪,没有避开,只是用指腹安抚性地捏了捏她的手心,随即划开了接听键。
“说。”声音低沉平缓,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说了什么,语速很快,声音压得很低。陈若溪听不清具体内容,只隐约捕捉到几个零碎的词:“……林国雄……动作……很急……码头……”
闻映寻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下颌线微微绷紧,显出一种冷硬的线条。他的目光投向营地边缘那片尚未完全消散的晨雾,眼神锐利如鹰隼,仿佛能穿透那层薄纱,锁定潜藏在远方的危险。
“知道了。”几秒钟后,他简短地回应,声音冷得像淬了寒冰,“盯紧。等我回去。”
电话□□脆地挂断。
营地依旧安静,许洛瑶翻了个身,嘟囔了一句梦话。但陈若溪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昨夜星空下的旖旎和篝火边的喧嚣,仿佛被这通电话瞬间拉回了现实冰冷的地面。
林家。林国雄。
林晟那个在灰色地带翻云覆雨的父亲。昨夜沙滩上那场未遂的绑架,显然不是结束,而是某种更危险序幕的开端。林晟的愚蠢和恶毒,终于引来了他背后那条真正毒蛇的注视。而闻映寻那句“等我回来管你”,所面对的风暴,远比她想象的要猛烈得多。
闻映寻将手机屏幕按灭,随手丢回草地上。他低头看向怀里的陈若溪,对上她眼中未散的惊悸和浓浓的担忧。
那片凝结在他眼底的薄冰,在触及她目光的瞬间,似乎融化了一丝。他抬手,宽大温暖的掌心覆上她微凉的脸颊,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眼下淡淡的青影,动作带着一种无声的安抚。
“没事。”他低声说,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沉稳,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笃定,“跳梁小丑。”
他的目光越过她的头顶,再次投向那越来越亮的天际线。海平线上,一轮红日正奋力挣脱海水的束缚,喷薄出万道金光,瞬间驱散了最后一丝薄雾,将辽阔的海面染成一片熔金之色。那光芒炽烈、磅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闻映寻的侧脸被这初升的朝阳勾勒出清晰的轮廓,深邃的眼窝里映着金色的火焰。他周身那股沉凝锐利的气息并未消散,反而在这万丈光芒中,沉淀出一种更加内敛、也更加坚不可摧的力量感。
他低下头,在陈若溪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轻柔却无比郑重的吻。带着阳光初升的温度。
“天亮了。”他说,声音低沉,却清晰地穿透了风声和海浪,“我们回家。”
家。
这个字眼从他口中说出,带着沉甸甸的分量。不再是四年前那个在暴雨中仓皇逃离的冰冷空壳,而是此刻他臂弯里的温度,是即将共同奔赴的未来,是无论前方有多少暗礁险滩,都要由他亲手为她、为他们撑起的一方安宁天地。
陈若溪望着他眼中那轮初升的太阳,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坚定力量,心头那点被电话惊起的波澜,渐渐平息下去,被一种更深的信任和决心取代。她轻轻点头,将手重新放回他温暖的掌心,十指紧扣。
“嗯。”她应道,声音不大,却同样清晰而坚定,“回家。”
晨光如金纱般披洒在他们身上,将两人依偎的身影在青翠的草地上拉得很长很长。脚下,是昨夜篝火燃尽后温热的灰烬,而前方,是阳光普照、海浪奔涌的辽阔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