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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剑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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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里一年的日子里,我想过很多,想慧婆、想小鱼、想莫伊蝶、特别是想娘亲,那个给我从来没有感受过的母爱的美丽妇人,她单纯、柔弱、娴熟…在孤儿院的日子里,我幻想过有这么一个爱我的妈妈…而真正体会过这种疼爱、刚刚体会过这种疼爱,就硬生生被人剥夺的感觉,就像小时候在孤儿院时来参观的阿姨给我一颗巧克力,我才添了它一口,就被同伴们抢走的感觉。我会胡思乱想,最记得被带走时娘亲脸上的绝望,她会想不开吗?她听到我说的那句话了吗?她会等到我回去吗?我都不得而知,我迫切的希望她知道我还活着,她的女儿还活着。哪怕有个带信的人也好啊….
这些种种越想越郁闷,握着扫把的手劲不自觉加重,对着屋里干净的地板一顿发泄,正在魔愣时,一个清冷的声音插了进来:“你在我屋里耍什么疯?”挫了,竟忘了这是玄宴的屋子。其实这大府里仆人不少,可连淆是花了多少功夫打通了阴曳和玄宴底下的各种仆人我是知道的,他们已经习惯我前一天还在阴曳屋子里端茶,第二天却在玄宴屋子里倒水…连淆什么心态大家都看得出,就盼我哪天闯了祸多一个整治我的盟友。对此我只暗笑他太幼稚,此等拙劣的计量在我谨慎严密的生活态度下简直不值一提。而现在这一幕被头头撞见真正是头一次的失误。就算背对着玄宴,我也能猜到他万年不变的债主脸。我镇定道:“有顽固污渍,需得用力,现在清好了,不打扰爷了。”我作卑谦状低头倒走,正要踱出屋子,却被他叫住:“等等。”我脚步硬生生止住。“你速去东厢后山的剑崖找阴曳,给我取一份案卷,告诉他我要提前启程,他便知会给你的。”靠!亦然给我留的饭菜快凉了!我吞口气含笑咬牙:“喳。”
阴曳手下习剑的十人真真是过着非人类的生活。细细想来,在连淆的手下除了面对他时命悬一线之外,其他没什么苛刻要求,每日清晨我们南厢还在酣然入睡时,隐约总能听到北厢那边点到的声音,只有那一刻,我感觉我是幸福的。每天下午打扫完各处偶尔路过剑崖回屋吃饭时,还看到他们练剑的身影,只有那一刻,我觉得我还是幸运的。不出所料,到达剑崖时,一群人还在苦练。我将玄宴的话传给阴曳,他摸一摸胡须,确认道:“小王爷说的是现在出发?你确定?”我点点头。他阴沉一笑,不知是不是对我说:“今日却是碰上一出好戏了。”我一头雾水。阴曳不再作何表示,转身召集了正在练剑的众人,待十人躬身站定时,他悠悠道:“第一日你们登上这剑崖时我提起过,不知大家记不记得。我讨厌人多,你们十个人,我看着真真烦。”…所以“现在我给你们一个选择的机会,选一个你信任的人站到他旁边,然后听我安排。”
我不知道阴曳想做什么,但我敢说,阴曳的花样绝不比连淆的少,因为共侍一主,即便两看相厌,也只有相互忍让,以折磨人的方式来暗暗较劲。我忍不住留意起罂粟,那个我至今都不知道真名的红衣女孩,时隔一年,期间我们有过几次碰头,她没有别的改变,红衣在她身上,却是越发的顺眼是这种感觉,红色仿佛就是为她而生。她几乎是没有一丝的犹豫的朝那个剑眉越发张扬的少年走去。就在快触及他的手的时候,出乎意料的,黄页竟转身走向一个黑衣少年,他朝那少年耳语了几句,少年从头到尾打量过他,高深莫测的笑着点头。而那罂粟,好似不相信一般,愣在原地。从头到尾,黄页都没有看她一眼。我无奈一叹气,呵,妾有情郎无意。
也是,当关系自身性命的时刻,一个可靠的帮手比什么都强,特别是在经历这一切之后,还有面对即将来临的未知,保全自己是聪明人的做法。可如果发生在我身上呢?回想着山洞里的那一幕,我捏紧拳头,在这一刻,却下定了决心,如果有一天,真要面对这样的情形,我绝不会丢下亦然不管,这是我的承诺,自己给自己的承诺。
我再一抬头,却发现一个并不起眼的少年站到了罂粟跟前,看样子似乎是邀她加入,那羞涩的样子,真像是羞涩少年鼓起勇气邀请暗恋许久的女生共进一舞,流落到这儿还有这样的小情调,真是难得,我不由对他产生好感。罂粟扭头看了看毫无所动的黄页,还是点头答应了。
阴曳看着分好站定的几人,高深莫测一笑道:“跟我来。“说完便率先抬脚走近剑崖右边的石洞里。我紧跟众人进了洞里,洞里没有多余陈设,只一只大铁笼霸占着整个石洞。而那十个少年少女被押进笼子里,两两隔开。我心中起疑,既然让他们选择战友,为何却要把两个人单独关住。阴曳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在山洞里迂回缭绕:“做杀手,首先要做的就是狠,那么现在,就是你们抛弃良心的第一步。我只给你们一盏茶的时间,一盏茶之后,只准活着出来一个,或者两个都死”此刻再笨也知道阴曳的计划了,大概所有人都以为,阴曳会让互相信任的两个人并肩作战。却没想到,他原来是想让相互信任的两个人,互相残杀….
而这时我才发现,我都快忘记的姑娘,那个被连淆糟蹋了的女孩——构橼。因为动作,她的长发扬起,露出一张精致白曦的脸,而她左脸上蔓延的伤痕尤其醒目,像致命的毒,从耳际攀附至眼角,显得她飞扬的凤眼透着冷冷的狠。她像盯着猎物一样盯着眼前的人,若说这十人里谁像杀手,必是非她莫属。她丝毫没有犹豫的举剑刺向对面的人,招招利索狠毒,像夺命的厉鬼。那可怜的对手根本没有还还手的空隙,因为多次躲避不及,身上已经被划过好几道口子,不过几招,已被逼的避无可避,颤抖着靠着铁笼滑倒在地,而构橼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扬手一剑闭命…这才是真正的心狠手辣,弱肉强食…
我观察着铁笼里每个人的表情,刚刚一脸镇定的黄页和志在必得的黑衣少年,此刻已拉开架势,像两只炸毛的黑猫,找准机会给对方致命一击。我再也关注不下其他,将全部注意力转向了罂粟的方向。罂粟和白衣少年隔着一段距离,自卫式的僵持着,谁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我看向造成这个局面的始作俑者阴曳,当事人却像坐在茶馆看戏似的,优哉游哉喝着茶。眼看半盏茶功夫将近,铁笼里却毫进展,阴曳冷笑一声:“你们已经浪费了一般的时间,我说的要么活着出来一个,要么都别想出来,可不是儿戏。”这话就像催命符,同黄页一个笼子的黑衣少年已按耐不住向黄页发起进攻。黄页也凝神开始回击,一攻一躲间,已见招式。看来阴曳在这一年里并没有像连淆似的混日子。
黑衣少年一面的只知猛攻,很快便拿不稳气息,步伐开始混乱,败绩显露无疑。或许他自己也看清了自己的局势,更是不管不顾的使出险招,竖剑硬劈向黄页面门,丝毫不顾自己已把多处要害显露给了敌人。果然,黄页灵巧一躲,趁着黑衣少年俯冲的惯性间,抬剑便刺进了他的腹部。尸体倒落地面的声音,仿佛惊醒了另外铁笼里还在僵持的几个人,就向一个带头的口号,另外笼子里的四个人便也慢慢抬起了手中的剑。
刀剑交接声不绝于耳,我却看见最右边的铁笼里,蹲在地上紧紧相拥的两个少年。他们手里的剑被弃在一边,看着情形,已是做好同生共死的准备了。阴曳定也注意到了,他放下茶杯,吐了口嘴上叼着的茶叶,起身靠近铁笼。候在一旁的士兵躬身上前为阴曳打开铁门,他慢慢踱进笼里,一步步靠近那两个紧紧相拥的少年:不含一丝感情的声音响起:“你们俩是何关系?感情竟深到违抗我的命令。”其中一个少年匍匐向前抓住阴曳的裤脚,呜咽恳求:“大人,我们是亲兄弟啊,无论如何都是下不了手的,我求你放过我们…”阴曳毫无动容的俯视着他,少年颤抖着手松开阴曳的裤脚,磕头再次恳求:“我求您,要我们杀人也行,我求您让我们分开打,求您让我们分开…”少年的话没有来得及说完,在他请求的同时,阴曳已经轻轻扬起了手中的剑….另一个少年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亲兄弟满身是血的倒在了自己面前,甚至连提醒他的时间都没有,因为阴曳的动作,真的快的惊人。
阴曳踢开刚刚被他斩于剑下的尸体,握着还在滴血的剑,挥向已经吓呆的少年,同样…快的惊人。目睹着这一切,我的喉咙仿佛被谁深深扯着,酸疼的厉害,苦的发不出一点声音。接二连三倒地的声音之后,铁笼里突然静的可怕,女孩哽咽的声音慢慢的由小至大传来,我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和罂粟一起的白衣少年背对着我,剑头自染红的白衣里探出,正对着我的方向,我看不清少年的表情,是痛苦亦或是惊讶,我却清楚的看到罂粟还握着剑柄的手,还有她紧闭的双眼,混着泪和血的白皙的小脸…..
到这里,我再也看不下去,转身准备离开这个人间的修罗场,阴曳的声音自身后传来:“阿三,传给小王爷,就说八个。”八个….八个…走在玄宴南厢的路上,我一直在琢磨阴曳所说的八…夕阳西下,红透的天印着西厢的门匾,我愣神看着门匾,红光印着我扬起的脸,晒的我脸上暖洋洋,心里却还是冷的。不管心里多大波动,却还是不能忘了现在的身份,我转身朝南厢走,只想尽快把话传了,回到自己屋里静静的睡一觉。不意间抬头,我要传话的那个人正静静站在南厢的门前,我暗道糟糕,小跑过去,待我靠近,他一惯没有情绪的开口:“我以为你死了。”尽管心里有多种不甘….我低头如实禀告:“阴爷让我转告您八个。”他在上方重复我的话:“八个…”我低着头只等他快快打发我走,等了半天上方却没有任何动静,我抬头看他,他颦着眉看着北边的大门,在想着什么。我有点不耐烦,大着胆子说:“小王爷如果没别的吩咐,小的就先退下了。”他终于收回视线,这才正眼看我:“你在这儿八个人里面,算是幸运,也是不简单了。”我终于恍然大悟:最开始的几十个人,最后….不就剩下八个了吗,而我幸运的正是这八个人之中一个,八,多么吉利的数字….玄宴把我的表情尽收眼底,问道:“怎么?有何想法?”我到底忍不住:“我倒觉得,我比那些死去的人还不幸。”他仿佛重新认识我。盯着我良久,最后说:“你回去吧。”语毕,先一步转身回了南厢。我看着这个仿佛有很多不开心的少年,第一次觉得,他也是个不幸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