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狐》蝴蝶也要扑火

4、遇刺

　　圈禁的日子又过一周，长孙玉弓抱着猫，坐在窗边，任侍女给她梳头发，宫里花渐渐谢了，一缕光透过树荫滴进她眼里，她睫羽轻颤，问：
　　“昨夜发生了什么？宫里那么乱。”

　　“公主也听见了”侍女捏梳的手登时一抖，俯到玉弓耳边压低了嗓音，不敢多言：“陛下遇刺了…似乎是，昨天晚上乱作一团呢。”

　　“这样…”

　　陛下遇刺了，长孙玉弓不动声色，在心里咀嚼这几个字的含义。

　　谁做的？得手了么？秘不发丧？长孙茂死后，谁又将成为下一任皇帝？玉弓以手支颐，面无表情的想着，直直的盯着前方。

　　意识到自己找不出答案后，她才施施然的收回视线，摸了摸猫。反正不是长孙玉弓干的，无论谁继位，不会有比长孙茂更恨她的皇帝了。

　　“公主，陛下召见。”

　　内侍尖细的声音从屋外传来，猫跳下她的膝盖，玉弓拍拍一手的浮毛。

　　“啪！”
　　被血浸透的布条被甩进水盆里，释放出缕缕血丝。寝殿内，闷热的空气中药材味和熏香混杂在一起，掺了抹不易察觉的腥气。长孙玉弓一身常服，简单梳头就来觐见，她跟在厉怀仁身后行礼，一边飞快的往帐内瞟了一眼，血在他伤口处凝结成痂，还好，没玉弓想得吓人。

　　长孙茂挥挥手，殿内瞬间只剩下兄妹二人，他从床上坐起，又勾勾手指，示意玉弓过来，抬抬没什么血色的脸，指向刚刚太医放下的托盘，盘中有干净的白布和药盒。

　　玉弓立马会意，坐到床角，捡起金剪子裁布。

　　御前不应该见利器，玉弓感觉到长孙茂的目光在自己侧脸上流连，她给白布撒上药粉，转过头。

　　白布一圈一圈认真缠到长孙茂身上，也是这时，玉弓这才看清楚，他到底伤得如何。两道箭伤，离心脏就偏了一点点位置。玉弓有些不敢看了，生怕见到暴露在外的骨头。

　　两人就这么沉默的包扎伤口，长孙玉弓速战速决，就要在伤口上打结收尾，他沉不住气，终于开口：

　　“有人建议，让我把你也斩草除根。”

　　玉弓打结的动作因为紧张下意识用力，勒得长孙茂“嘶”了一声，却没生气，反而自嘲的笑笑。

　　“刺杀是小皇帝和云氏做的。你让我放他们一马，我的后母，好侄儿，却没想着我是他亲叔叔呢。”

　　她咬了咬唇，不知说什么好。玉弓知道，任何辩白，求饶，都在这一刻变得无力。早知长孙茂是必然不会放过堂弟的后裔，天家无情，血肉至亲，都抵不过一个“皇”字，他们兄妹两个，比谁都清楚不是么？可是…唉。

　　堂侄今年，才不到十岁，没有哪个孩子比他更尊贵，可爱，聪明。他能有多深的心机，都是云太后携天子以令诸侯做的罢。真是害苦了堂弟，连他的儿子也不放过。

　　若说相煎何太急，玉弓眼下还是先担心一下自己吧。

　　“玉弓”

　　似是察觉到她内心的纠结与不忍，长孙茂唤了一声，忽然捏住玉弓的手，在她震惊神色中，牵着她覆到自己的颈上命门。

　　“你现在就可以报仇，取我的命”

　　长孙玉弓想收回手，被他死死摁着。玉弓惊的是，自从十二年前那个雨夜，长孙茂直白的把她天真之举骂了一顿，就算将玉弓圈禁，长孙茂也从未再挑破二人之间的仇怨，偏偏在此刻主动提起。

　　她缓缓低下头，不敢让对方看见自己神色。究竟是真心给她机会，还是引蛇出洞试探？对方脸不红心不跳，语气也不似作假，但长孙玉弓不敢赌，她总归还是爱惜自己这条小命的。

　　长孙茂却不给她逃避机会，玉弓头往下低一点，他也往下低一点，紧紧盯着她的眼睛。许是因为失血，他的眼睛有些无神，黑得像要把人的魂都吸进去。

　　“算了吧…”玉弓感觉自己的唇在变得干燥，违心干巴巴的说。

　　“你死了，我母亲也回不来了。况且，眼下朝野混乱，动荡不安，不知道还要死多少人。”

　　“真的吗？”长孙茂仍紧追着她眼神不放，长孙玉弓在他质问下，只觉得心脏一抽，呼吸困难。

　　“你真的一点都不恨朕吗？”

　　“不敢”

　　”是不恨，还是不敢？”他颇有点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长孙玉弓答不出来，就反问他：
　　“陛下若想杀我，我不会记恨。陛下可知为何？”

　　“为何？”

　　长孙玉弓深吸一口气，道：
　　“为人子女，理应为父母报仇雪恨，我与陛下，或许命中注定要死在对方手上。可妾是个福薄之人，没有皇兄的体魄和心力，又无父亲那般大胆。孩子无法为父母报仇，便是不孝，不配为人，如果这是命中注定的事，那便来吧。人总有一死，皇兄不杀我，我也不见得会活得比寻常人久。”

　　长篇大段讲完，长孙茂默了默，长孙玉弓闭上眼，就在她以为对方总算要送自己一死的时候，一只手捏上玉弓的下巴。

　　“我不会让你死，你要长命百岁。”

　　长孙玉弓差点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玉弓睁开眼，更多的是劫后余生松了口气，她颤颤悠悠的说：

　　“愿如皇兄所愿。”

　　说这话时，长孙茂依然捏着她的下巴不放，像是确定要她有没有说谎一般，直视她，越凑越近。

　　他上身除了伤口缠的白布，近乎赤果，望着成年男子精壮的肌肉，流着汗滴的麦色肌肤，长孙玉弓眼睛都不知道往哪放好。

　　原想着自家兄弟，无需避讳，如今也有了些类似“儿大避母”的想法。先前在花园搭玉弓手的时候，她就有心叫堂兄别再做这些轻狂行径了，但是，谁又敢跟皇帝置喙礼数呢？

　　眼睁睁见他热气都要喷到自己脸上，近得能看见他眼中自己怯懦渺小的倒影。长孙玉弓忍不住，轻轻别过脸，假咳一声。长孙茂终于收手，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也跟着她咳嗽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