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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 4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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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文安擦干净水穿好衣服离开。
周霆山留在浴室,靠着墙,满脑子都是书文安,说话的,沉默的,开心的,难过的,在家看电视的,在公司上班的,无论是见过还是没见过他都能想象出来,唯独那个在无数个日夜里独自面对畸形家庭关系,痛苦地找不到方向的书文安,他怎么也想象不出。
他打开花洒,任由水流从头浇下,无声静立了许久,缓缓恢复动作。
洗完澡出来,客厅的灯已经灭了,周霆山去厨房喝了杯水,回到卧室,卧室床上,书文安半靠在床头,手里握着一沓纸,周霆山从柜子里扒了条内裤穿好,上床压在书文安身上,书文安把手里东西往旁边让了让,顺手揉了揉周霆山的脑袋。
“你在看什么?”周霆山问。
“病历。”书文安回答,把文件送到周霆山眼前,周霆山听见‘病历’两个字心里咯噔一下,以为书文安还生了其他病,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他调整调整了姿势,接过白纸,定睛一看,果不其然。
“我去看过几次心理医生,也短暂的吃过一段时间的药,但是都没用。”书文安说,周霆山注意病历上的时间,发现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了,周霆山不知道说什么,盯着病历上的诊断结果下面的几排字来来回回地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没有告诉医生我真正的心里障碍。”闻言,周霆山抬头。
“医生很专业,但是我说不出口,好几次话都到了嘴边,一张口就没了声音。”书文安听起来竟然意外的平静。
周霆山没有看书文安,用和书文安一样平静的语气询问:“你想让我知道吗?”
书文安毫不犹豫:“想。”
“嗯。”周霆山把文件放到一边,扯过一边的被子盖住两人,“躺下说。”
书文安伸手关掉头顶的电灯,打开床头的小夜灯,跟着周霆山缩进被子。
视线徒然变暗,眼前模糊一片,平常都是书文安抱着周霆山,周霆山今天主动把书文安揽进怀里,下巴抵着书文安额头。
“有点儿闷。”没一会儿,书文安忽然说,把头顶的被子往下拉了拉。
周霆山松了松胳膊,“闷?”
“嗯。”
“书老师肺活量有待提高啊。”周霆山冷不丁来一句,书文安无声地翘了翘嘴角,躺平身体,周霆山没动,静静看着书文安的侧脸不说话。
“周霆山。”
“嗯。”
“你和你家里人关系怎么样?”
如果是平常,听见这个问题周霆山大概会不咸不淡地来一句‘不怎么样’,但此时此刻在书文安面前,他沉默了两秒钟,慢慢道:
“除了我爸都挺好的。”
“你和你爸怎么了?”书文安问。
“我小时候调皮,经常闯祸,他想教训我但是每次都被我奶奶拦下来了,他挺烦我的,我也烦他。”
“呵。”书文安笑了笑,周霆山看见书文安弯起又落下,维持住一个不明显弧度,“你小时候很调皮?”
周霆山一愣,笑了:“是,调皮得我奶奶有时候也觉得我烦。”
“那是很调皮了。”
“昂。”周霆山回忆起自己小时候干的烂事,“小时候我爸公司还没有做起来,我奶奶还住在乡下,我每年暑假都会去乡下住一段时间。”
书文安问:“在哪里?”
“我们市底下一个普通村子,你不知道。”
书文安还是好奇:“叫什么名字?”
“嗯……”周霆山沉思,半天:“忘记了,都快二十年了,我上初中后我爸就把我奶奶接过来和我们一起住,那之后我就再没去过了。”
“……”书文安没出声,周霆山继续。
“我奶奶住的是用砖头砌得小平房,楼顶很宽,可以晒粮食,我奶奶出门的时候会让我和我哥在楼顶看着,不让鸟或者其他的过来偷吃。”
“我和我哥闲着没事就会拿我们洗脸的盆出来捉鸟,你知道怎么捉吗?”
书文安想了想:“大概知道。”
“你怎么知道?”周霆山意外,书文安这样标准的城里小孩儿怎么会知道这些,他都是跟村里的孩子学会的。
“刷视频刷到的。”
“你还会刷视频。”
“我还会打字呢。”
“呦。”
“就是这样。”
两声在昏暗光线中对视一眼,一齐笑起来,半天,周霆山止住笑。
“你知道我就不说了,反正就是抓我们奶奶晒得干货捉鸟,捉不到想要的鸟就换诱饵,大米,玉米,红豆,绿豆,饼干,糖,总之把家里翻得一团乱,我奶奶找不到那些东西来问我了我就告诉她是她忘记了,然后晚上悄悄去找,找不到的就拿钱去别人家买。”
“你一个人?”
“还有我哥。”
“你哥和你们一起捉鸟了?”
“没,他不和我们玩,但是我会把他摇醒和我一起找,然后出钱。”
“你的钱呢?”
周霆山无辜:“请其他小孩儿吃零食花完了。”
“呵呵。”书文安笑了,闭眼眼,眼前仿佛已经出现了小周霆山惹是生非,呼朋唤友的讨打样子。
“还有呢?”书文安问,看见书文安的笑容周霆山心里也轻松了些,毫不保留地给书文安分享:
“还有我们经常从楼顶往下跳,在地上铺上干草,比谁跳得远。”
“几楼?”书文安一惊。
“一楼。”周霆山连忙补充,顿了下,“二楼原本也想试试,被我哥拦下来了。”
“你哥救你一命。”
“是几命。”
书文安转头:“嗯?”
“我试了好几次。”
书文安吸一口气,周霆山笑一声,安抚:“没成功过,我知道危险,没想过真往下跳。”
“那你还试?”
“从小爱冒险。”
书文安无语,周霆山扭头看看书文安,不出声。
两人安静了一会儿,周霆山主动问:“你有兄弟姐妹吗?堂的或者表的。”
“有。”
“你们玩得来吗?你应该很受欢迎吧。”
书文安温和帅气,优秀又有礼貌,如果有兄弟姐妹,不可能不被喜欢。
“只有一个,和我同龄,但是他家很多年前就搬去国外了。”
“就一个?”
“嗯,我爸妈家里都只有他们一个孩子,往上一辈关系就太远了,和我们家走得近的只有他们一家,我对他也没什么印象了。”
周霆山点点头,他的情况其实也差不多,“我爷爷死得早,我奶奶只有我爸一个孩子,我舅舅没结婚,我也没什么同龄的兄弟姐妹。”
“你舅舅没结婚?”
“嗯,我妈还想过把我过继给我舅,我舅没要。”
“你舅对你怎么样?”
“很好。”
“和你爸比呢?”
周霆山沉默,两者不是能一起比较的,而且他爸……并没有对他不好,对他严厉,从另一方面讲其实是上心。
这些年王巧姑经常说起他小时候的事,好的坏的一起,好的不用说,她都记着,坏的从哪里知道的呢?总不能是周霆川告诉她的,只可能是她当年早就知道,没有戳穿他而已。
他出国那几年周霆川悄悄给他汇钱,周业方难道也不知道吗?
他那些年在国外做了什么周业方也未必不知道,不然早拿那些不学无术,不知好歹,烂泥扶不上墙之类的话来骂他了。
小时候周霆山真心实意地埋怨过周业方,埋怨过家人,年纪渐长,他才渐渐认识自己其实有比绝大部分人完整的家庭和无忧无虑的生活,至于成长过程中止不住的争吵,从没有人要求他去解决和在意,他闭上眼睛和耳朵,轻而易举地就可以抛到脑后。
书文安却不可以,他深处在漩涡中心。
“好歹是亲爹。”周霆山回答,言下之意他舅还不能比。
“是。”书文安点头,听起来毫不意外,“你家里人都很爱你。”
“嗯。”
“我家里人也很爱我。”
周霆山一滞,书文安表情不变:“爱得让我感觉窒息。”
书文安转头看着周霆山,面带微笑:“其实我经常羡慕你,你知道吗?”
“……”周霆山张张嘴,脑子一片空白。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说你和家里人吵架了,没钱,没地方去,我一听就想那不就是离家出走吗,这个人做了我一直想做但是不敢做的事。”
周霆山嘴角扯了扯,试图说说轻松的话,发现无论说在此刻都只会显得突兀,他只能点了点头,书文安继续。
“我和你不一样,大学之前我的生活里只有同学,老师和父母,我的父母替我做好了我每天的计划,我只需要照做,除此之外什么也不用管,你知道什么也不用管是什么意思吗?”
“我……”“不用自己洗头,不用自己洗澡,不用自己系鞋带,甚至不用自己吃饭,很夸张是不是?”
周霆山哑然。
“我印象里我从小到大的澡都是我妈帮我洗的,我们在浴室里,我浑身光着站在我妈面前,像一个机器人一样任由她摆布,我能感觉到她喷在我身上的呼吸,手在我身上摸来摸去,有时候还会碰到她的身体,你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吗?”
“我……”周霆山顿了顿,看着书文安:“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很长一段时间都不知道,我偶尔会觉得不舒服,但是我妈丝毫没觉得哪里有问题,我们就一直这样。”
“书文安。”周霆山忽然叫书文安的名字,书文安没有停。
“直到我初二,课间的时候听见我们班上的两人聊天,有人开玩笑说要帮某个人洗澡,那个人说恶心,我才知道原来这件事不正常,很恶心,你相信吗?我已经初二了还像傻子一样每天和……”“书文安!”
周霆山翻身伸手拉住书文安胳膊,书文安浑身僵硬地闭上眼睛,周霆山动作止住,书文安胸口快速起伏,良久,他握住周霆山的手,侧过身蜷缩起身体,周霆山一点点靠近,张开手抱住书文安,书文安没动。
“那天回去我没有和她一起,她一直叫我赶紧进去,我不去,趁她有事进了浴室自己洗完,回了房间。”
“她很生气,骂我,说我没洗干净,把我从床上拖下来,我把她推出房间反锁了门,一天一夜没出去,她不敢叫人开锁,也打不开门,最后才答应以后不管我。”
周霆山又气又不可置信:“你爸呢?”
“他从来不管我妈对我做什么。”
“为什么?”
“不知道。”
“你妈简直有病,她精神真的没问题吗?”
“不知道。”
周霆山气得胸口发堵,变态控制的母亲,冷眼旁观的父亲,无处倾诉的悲伤和恐惧,他不敢想象那时候的书文安会有多无助。
周霆山张开身体把书文安包裹住,轻声安抚:“没事,别怕,别怕,你已经长大了和那个恶心的人没有关系了。”
书文安抱住周霆山,脸埋进周霆山胸口深深地喘息,令人的安心温度和怀抱一点点驱散了从不堪回忆里追赶出来的惊惧。
“周霆山。”书文安忽然喊周霆山的名字。
周霆山温声答应:“嗯?”
“你会一直在吗?”
周霆山斩钉截截:“会,只要你需要我,我无论在哪里都会回到你身边,永远。”
“永远?”
“永远。”
“嗯。”
爱人的安抚和安抚出奇有效,书文安的情绪快速恢复,他在周霆山怀里憋得气短,稍微松开了些胳膊,周霆山感受到放开了书文安,两人面对面,书文安注视咫尺之外周霆山的眼睛。
“那之后我开始排斥她的触碰,但是她还是那个样子,我越来越反感,甚至开始排斥其他人,她没有在意,只以为我是叛逆期,无论我怎么抗拒她对我的过度控制和关注,她都不会把我说的话当回事,但是我慢慢知道了正常的母子该是什么样,知道她并不正常。”
听见书文安恢复平静,周霆山无声地松一口气:“她为什么要这样对你?”
“我不知道,我问过我爸,他什么也不告诉我,只让我好好听她的话。”
“听话?”周霆山感到荒唐,书文安从小被文韫控制意识不到自己和其他人的不同,书咏道身为一个成年人难道也不知道?
书文安听出来周霆山的意思,点点头,时隔多年他也依旧觉得可笑。
“你爸也不是好东西。”
“是。”书文安轻轻笑了笑。
周霆山凑近吻了吻书文安:“你很勇敢你知道吗?”
“我?”
“嗯。”周霆山眼含着笑,还有对已经发生事情的无能无力,“特别特别勇敢,如果是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书文安没说话,凑近亲了亲周霆山,算是认可了他的话,周霆山心疼得皱起眉,眼眶一阵发酸,书文安伸手揉了揉周霆山鼻子。
“哭什么?”
“没。”
“我看见你眼泪了,亮晶晶的。”
周霆山嗤地笑一声,握住书文安手:“替你感到高心,你真厉害。”
“那是。”
“嗯。”
书文安摩挲着周霆山的手,又问,“你第一次自\慰是什么时候?”
听清楚问题周霆山一愣,反应过来垂直眼皮思索了一会儿,“初中,怎么了?”
周霆山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初几?”
“初一,我撞见我哥在他房间里。”周霆山表情略微尴尬。
书文安调笑道:“你哥把你轰出去了没?”
“嗯,他晚自习回家,我妈叫我给他端盘水果,我进去就看见他躺在床上,腰上盖着被子,手放在被子里,我问他在干什么,他骂了我几句让我马上出去。”
“呵。”书文安很不给面子地笑了声,“然后呢?”
周霆山顿了顿,看着书文安眼里的笑意,还是说道:“我不确定他在做什么,追着他问了几天,他告诉我了。”
“怎么告诉的?”
“给我看了他电脑里的片。”
“嗯。”
“嗯?”
“再然后呢?”
“又把我轰出去了。”
书文安笑出声,周霆山补充。
“我回房间自己上网搜了半天,然后就学会了。”
“你那会儿多大?”
“十三快十四。”
“挺小的。”
“也到时候了。”
“也是。”书文安笑着,良久,“你不问问我是什么时候吗?”
周霆山没出声,直直看着书文安。
“问吧。”
“你……”周霆山犹豫,“是什么时候?”
“高二暑假,十七岁,在我的房间里,半路被她推门进来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