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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深宫秘辛(全) ...

  •   “你是说沈裕德去东韩求见了八王爷?”大齐皇宫御书房内,齐晋贤浅笑着望向跪伏在面前的臣子。
      “是。据微臣接到的消息,沈裕德回衡阳探望老父,在衡阳府邸停留三四日,便启程前往东韩求八王爷为他寻药。”
      “寻药么?他们倒是一不做二不休。”齐晋远拿起手边的茶水,微微抿了一口,话锋一转,“我让你查的事情查得如何了?”
      “回陛下,沈裕德与朝中多数派系皆有来往,可是交情似乎皆不过泛泛。”
      “是么。看来迂回的是探不出什么来了。那就来点直接的好了。你去找些绿林好汉来,埋伏在他回苏州的必经之路上好了。尽量抓活的,万不得已的情况下……”齐晋远没有继续说下去,他放下手中的茶杯,缓缓抬起右手,在他纤长的脖颈上微微停顿。
      “是。”跪伏在地上的人沉声应道。恭敬地叩首后,退出了门外。
      门缓缓闭合。
      齐晋远又端起茶来品了品,目光落在御书房一隅的屏风上:“母后。”
      大齐皇太后从屏风之后踱步而出,淡淡笑道:“皇儿真是公事繁忙,这夜都深了,难得母后难耐寂寞,来这本不该让女子踏足的御书房找皇儿喝杯茶,都会被求见皇儿的臣子打断呢。”
      “是儿臣的不周,还请母后赎罪。”
      “跟为娘你还客气什么。”太后一笑,复又正色道:“皇儿终于准备动手了?”
      齐晋贤声音微沉:“我原也想再等时机成熟一点的,可是这一阵子八弟动作太大,我也不得不防了。本月来,接连有两位重要官员猝死在自己家中,恐怕和他脱不了关系。”
      “为娘知道皇儿向来心软。”太后提起茶盏替齐晋贤的杯中灌满了茶水,轻声叹道,“可事到如今……”
      “其实当年儿臣真的是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八弟的,怎么就……”齐晋贤没有再说下去,他心里清楚,这就是命运,先帝的,母后的,周采人的,齐晋远的,还有他自己的。他又饮了口温茶,转头看向窗外,今日的夜很美,月明星稀。

      同样的夜色下,东韩皇宫寝殿内的豪华床榻上,韩熙毓还没有从白天的惊吓中缓过神来。
      她拉扯着齐晋远的袖子:“喂,你说那个胡太医说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啊?”
      齐晋远毫无形象地翻了个大白眼:“这已经是娘子你今天第五次问我这个问题了。我和你今天同一时间得知的这个消息,你不知道真假,我怎么会知道?”
      韩熙毓不放弃,继续拉扯:“你好歹也是当事人啊,怎么可以表现得这么全然漠不关心呢?”
      齐晋远被她扯得东倒西歪,神情转为委屈:“娘子,你不用这么折磨一个重伤未愈的人吧,三更半夜不让人睡觉,我伤口都被你扯痛了耶。”
      “额……”似乎此时才想起身边的人还属于伤病人士,韩熙毓瞅瞅他的脸,发现他的嘴唇似乎是有些隐隐发白,有些心虚起来,“天色晚了,我睡了,你也睡吧。”
      说完,终于放开他的袖子,翻身睡去。
      听着身边渐渐变沉的呼吸声,齐晋远俯身看了看韩熙毓的脸,轻轻一指点在她的昏睡穴上。
      随后,他从怀里取出一张折叠成小方块的宣纸,上头的字迹看起来有些潦草,似乎是仓促写就的——欲知周彩人之死背后秘辛,于丑时三刻单独来此。
      那是从易仁堂离开时,胡太医悄悄塞在他手上的。
      齐晋远借着月光对着那行简单的字看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从床榻上起身,披上了外衣。
      “影。”他唤道。
      隔了一会儿,值夜的白朗才推门而入,夜色的掩盖下,他的表情其实有些汗颜,最近习惯了主上直接称呼他本名,刚才忽然改称暗卫代号,他竟然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幸好看起来不是紧急事态,不然他就罪该万死了。
      齐晋远自然不会留意白朗小小的心结,他允自吩咐道:“我要出门一趟。三个时辰之内,我若是没有回来,就是在易仁堂出事了。到时候,你和如花根据具体情况商定对策,切记小心行事。”
      “主上,您万不可独自涉……。”
      检查了下身上暗藏的毒针,齐晋远淡声打断他:“这是命令。”
      “是,属下遵命。”

      “吱呀”一声。易仁堂的门被轻轻推开。
      此时夜色正浓,正是一日中最伸手不见五指的辰时三刻。
      “殿下,您来了。”一片黑幕中,中年男子沉稳的声音响起,随后,屋内的蜡烛被点亮了,胡太医的脸容在烛光下明灭不定。
      “殿下深夜光临寒舍,鄙人荣幸之至,您上座。”
      齐晋远在上首的位子上坐下,微微偏着头看着面前的男子:“胡太医,本王就不兜圈子了,有话劳烦你直言相告吧。”
      胡太医却双膝一软跪倒在地,语气中带着些惶惑:“殿下,老臣因被太后胁迫,不得已之下曾做出不可为之事,念在老臣今日如实告知的份上,望殿下恕罪。”
      “本王恕你无罪,请说吧。”
      胡太医的声音幽幽响起,在浓重的黑夜里染上一抹苍然。时间静寂无声地在指尖滑过,天空在不经意间悄悄泛起了鱼肚白。
      直到胡太医的话音落下,齐晋远依旧默不作声,他的思绪似乎有些游离,四周的一景一物渐渐淡去,被火焚毁的明阳宫的样子却在脑海中勾勒出越发清晰的画面。

      他的母亲周采人是东韩献给大齐先帝的一名舞姬,她出身卑微,并未接受任何形式的分封,她所居住的寝殿明阳宫在大齐皇宫的一个偏僻角落,然而,众所周知的是,她很受宠。大齐先帝——他的父王几乎每日都会翻她母亲的头牌,然后在明阳宫中爽朗地笑,他会摸着他的头说晋远真乖,也会在微笑着赞赏她母亲的琴艺,偶尔两人对弈,他便在旁似懂非懂地观摩。那时他想:所谓的琴瑟和谐,便就是如此吧。
      尽管他是庶出,尽管除了三哥外没有别的皇子公主肯理睬他,他却毫不在意。后来他想,这大概是他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了——因为无知。
      他自以为是的一切结束在一个落叶缤纷的深秋,他至今记得,虽然已将近冬天,那天的阳光却出奇的温暖灿烂。
      那一日,父王第一次带着他狩猎,他被父王抱上了马,靠着父王宽阔的胸膛,睁大眼眸看父王几乎百发百中的箭术,属于男儿的豪情激荡在他的胸口。
      回明阳宫后,他兴奋地对母亲诉说了这一天的见闻和对父王的无比崇拜。
      可是,一向温柔的母亲却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然后,她遣退了所有的宫女,站在空荡的寝殿中,她冷冷地告诉他:
      是那个男人摧毁了我的国家。
      我恨他。
      有一天他会死在身为他亲身儿子的你手上,你将取他而代之。
      或者,你现在就可以跑去把这些事告诉他,让他来杀了我。
      他花了很久才得以领会母亲话中的含义,蠕动着嘴唇叫了声“娘亲……”后却再也接不下任何话。只觉得本以为五彩斑斓的世界在瞬间退色成黑白。
      母亲却忽然笑了,纤长秀丽的双手温柔地抚着他的脸:“不用着急,你可以慢慢想,我们的时间还很长。”
      在东韩的时候,韩王曾对他说,他出生后,她母亲的消息就越来越少,恐怕是真的爱上了他的父亲,可他明白不是的,她只是拥有了最好的复仇的筹码。也或许,她爱着父亲,只不过她的爱不及她的恨那么深刻。

      日子看似平静无波地过去。然而,在他还没把母亲对他说的话考虑清楚的时候,就发生了那起巫蛊案。
      他清晰地记得,母亲被一大堆侍卫押去天牢前,曾面含悲伤地轻轻抚了抚他的头。他无法猜测,当时的母亲,怀抱的是怎样的心情。
      齐皇宠姬周采人因寝殿床下搜出打量巫蛊之物,被打入天牢等候发落。
      ——此乃表象。
      自古以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此事虽是皇后姿懿所查,隐于背后的恐怕是齐皇的默许。或许是母亲的身份和目的被父王拆穿了吧。齐晋远只能作出这样的推测。
      所以,当母亲身陷天牢时,父王没有出现。
      所以,当皇后姿懿将母亲从天牢中带回明阳宫,与所谓的神婆将她定罪时,父王没有出现。
      所以,当母亲被羽箭射中,鲜血晕染长袍时,父王没有出现。
      所以,当皇后姿懿下令防火,太监宫女尖叫奔逃,明阳宫陷入一片火海化为人间炼狱时,父王仍然没有出现。
      他只记得在一片呛人的烟雾中,视线早已变得模糊不清,失血过多又吸入过多烟尘的女子再也说不出半句话,她只是在生命的尽头紧紧抓着他的手臂,抓得那么紧,直到在他手臂上勒出深深的血痕,然后,她大睁着双目,失去了呼吸。
      他不知道,母亲空洞的双眸里,永远留下的对他的眷恋,亦或是对他父王的憎恨。
      被韩王从火中抱出后,他说:“我不走。”
      那是他母亲的遗愿,他要替她完成。从被救出的那一刻起,他的生命已注定不得解脱。

      令人惊奇的是,在宫内闹得沸沸扬扬的巫蛊案,对外却只是宣称明阳宫走水,周采人遭烟尘所侵,重病不治而亡。甚至,父王为并未分封的母亲破格举办了嫔妃级别的葬礼,将她的排位安放。在宗祠内。
      而葬礼后不久,就传来了父王的死讯。他冷笑一声,赋予的评论不过八个字: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利用皇后姿懿铲除了母亲,皇后姿懿终于铲除了他。
      而后,太子齐晋贤登基。
      明阳宫火事后,他曾经大病一场,病愈后他便借口说有些记不清楚之前发生的事情了。随后,他远离了权力中心。
      他装疯卖傻,冷眼看着这对母子一点点地砍去皇室的枝桠,兄弟惨死,姊妹远嫁,齐晋贤在手段凌厉的太后的帮助下,巩固权利,笼络人心。
      可惜齐晋贤和太后似乎从没真正相信过他,在基本肃清了反叛的势力后,终于开是着手对付他。在尔虞我诈和明争暗斗中,他化解过无数次危机,却还是在一次鸿门宴中因一时大意而服食了伏伤。还好他及时催吐,才没有向他某些兄弟一样直接致死,却仍是中毒不浅。
      所幸这次的东韩之行,让他化解了大半的毒性,也让他还有机会,能与大齐现在的掌权人——齐晋贤和太后姿懿继续斗下去。

      这就是他长久以来所认为的真相,与儿时自以为是的小小幸福一样,他又一次地自以为他已经看穿了真相。
      其实今夜胡太医说的话与他所知的一切相去不远,只不过有那么几句出人意料的话直到他推门走出易仁堂时还震得耳膜微微颤抖。
      “先帝真的很爱周采人。”
      “他早已知道他的身份和目的,却还是默许她留在自己的身旁。”
      “皇后打着清君侧的幌子弄出巫蛊案时,先帝数次与皇后争吵。可惜皇后背后的人脉势力都不弱,先帝也只能周旋,就在他快要成功救出周采人时,皇后抢得了先机。”
      “当年,将那堆巫蛊之物偷偷放入床下的人,正是唯一与您玩在一起,时常进入明阳宫的齐晋贤。”

      原来如此。
      齐晋远站在易仁堂门前,抬头安静地看着那轮初生的红日。
      随后,他解下拴在一边的马,翻身而上,驾马离去。
      清晨的风灌满了他的衣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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