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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七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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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劫掠、烧杀……
我看着前面的火光浓烟,心中恻然。绕开来策马前行,不大工夫,就看见远远地行着一群人,间或有呼喝之声顺风传到耳边。
我住了马很是踌躇,救是不救?不救,如今西辽已灭,蒙古人在这块地方大肆屠杀,这些俘虏亲人已死,抓回去做奴隶恐怕也活不了多久。救,这种环境下何处能安身?
心中茫然,我犹豫不决,于是下了马,小心地远远缀在他们后面。
从灵鹫宫出来,我就有种失去目标的感觉。跟仙子姐姐的事,虽然我相信最终会是好的,但短期之内会怎么样,谁也不知晓。
感受着体内两种真气,尝试着运转出招,我跟着那队押着俘虏的蒙古士兵,渐渐地接近了军营。
此时已是薄暮,我远远地停下。
地势开阔,这么久没被对方发现也算幸运。不过也可能是大局已定,这些蒙古人都在享用胜利果实,那些斥候小队估计也出去劫掠了。
看了一会儿,我茫然更甚,摇摇头,最终绕开军营踏上归途。
然而上天好像定是要我目睹人间惨景,第二日天未明时,我正在马上打瞌睡,就听人喊马嘶嚎叫之声。
一下子惊醒了,我凝目看去,火光中,几个人向我这边跑来。在他们后面,几个蒙古骑兵追过来。他们不紧不慢地驱马,猫戏老鼠、瓮中之鳖?
那些人跑着跑着,看到了我,他们大喊着,可我根本听不懂。正这时,那些蒙古骑兵陡然加速冲杀过来。离我十几丈远,马鞭抽将出去,随后到了那些人近前,大笑着举刀劈砍。
小的时候,也曾在老爹怀中看他杀人,但却从未见如此惨状。那些滞在脸上的绝望,高高飞起的头颅,奋力地,只是想要活着。
一时之间,我愣在原地,然而顷刻间,那些逃命的人就被杀个干净。蒙古骑兵的笑声是那么刺耳,我看着他们向我冲来,脸上带着淫邪,止不住怒火腾腾上升。
夹了马腹,小毛驴迎面奔去。我夺过一个蒙古骑兵的弯刀,回首就挥刃斩了他。小毛驴并未停下,一路向那火光中驰去。
火光在我眼中跳动,我看到被杀的老人、尚在襁褓的幼儿,奔逃的、抵抗的,正在被淫辱的女人……我听不懂,我听不懂他们说些什么,喊叫什么,但那笑声,那么肆意……
我缓缓闭起眼睛,睁开时已是赤色……
我恨那笑声!我恨!
那一会儿发生的事,我真希望永远忘记……
那一会儿发生的事,我真希望再也不要看到……
小毛驴驮着我到了一处水边,我几乎是跌下马来,跪在草地上吐起来。
□□烧杀,曾经只在书本中的词汇,未想到此生竟然亲眼见到。我肚中空空,胸中却似压着千斤般沉重。
这是西辽人,之后大概是西夏人,然后是金国人,再之后呢?
我想象着这十几年的生命中,所有我能记得的人……
挑馄饨摊的老丈、能说会道的店小二、卖烧饼的大娘……长街上人来人往……
归云镖局、桃花商号……
陆师兄、冠英、灵儿,冠英和灵儿的孩儿,我,我当奶奶了?
若是国破,老爹他们更要藏了行迹吧。
想着想着,这些人的身影渐渐地,在我脑海中汇成一条血色的河流!
耳边仿佛又传来蒙古士兵们那肆意的笑声……
不!
我狂吼了一声,然后放声大哭。
哭了良久,我跳到那水流中想要洗去一身血腥。
换好了衣衫,我浑身无力,此刻,我多希望仙子姐姐在我身边,我想靠在她怀中,我想告诉她我的恨我的痛,我想对她说我会累,我想在她怀中睡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温暖的阳光再度洒在身上,我端坐在小毛驴身上,看不出有何异样。但我知道自己变了,虽然还有些茫然,那只是因为我不知道如何做。
如果没有亲眼见到这惨景,如果那些人不是向我冲来,如果不是那笑声充满了肆意的侮辱……
我有力量将那侮辱踩到脚下么?
我抚了抚胸口,心虽跳动,可它的热度已经潜藏起来。
看着旭日,我长叹一声。
之后的几天,我四处杀人。也许这么做毫无意义,也许只是单纯地发泄想象中国破的悲愤。
我不知道杀人对不对,现在的我也不想知道。
再履中土的时候,已是九月了。我牵马站在山岗之上,远处的城墙被夕阳斑驳,那城中有尚安居的同胞。
江山如画,难道注定血染?我擦了擦眼中的泪,长长地吸了口气,想走出这薄暮的夕阳。
一路快马扬鞭,也顾不上跟归云镖局的人联系了。到在太湖附近我渐觉出气氛不对,只是看了都是冠英手下的打扮,也没放在心上。可等到了水边要渡船,竟然有人拦阻。
我打量拦路的几个人,不认识。心中奇怪,也就没拿出令牌。
“这太湖是你家的么?天都快黑了,姑娘我回家都不成,还有王法么?”
“这位姑娘请了,禁止渡船下水实是太湖最近风高浪急,夜间更是危险。我家首领不忍见渔家丧命,才出此下策。”
我,这借口也太假了吧。
“哼,你说不让下水就不下水,定是你们什么首领欺压那些渔家,才会如此!难道这八百里水泽竟无一家渡船下水?”
那答话的人态度倒是很好:“好叫姑娘得知,确是如此。敢问姑娘家乡何处,若是绕路耽搁时辰,我家首领还可派人送姑娘一程。”
冠英也不知道搞什么鬼,居然弄出这么大动静。虽说官府里买通的人不少,但这不让渔船下水,阻人渡水还是有点霸道。但我知冠英为人,莫非今天晚间有什么大事发生?
想罢我也不再询问,当下掏出令牌递给那领头的。看了令牌,一直对答如流的小头领脸涨通红,尴尬得要命。我也不太好意思,苍天在上,我可不是耍人玩!
到了归云庄,只见了陆师兄和灵儿,还有不到半岁的宝儿,也就是灵儿跟冠英的儿子。
陆师兄说老爹前些日子来信,人竟然在西夏,要游览几日方归。我听了心中难过,不用说,老爹定然是担心我,于是也顺着路去了。只是他大概见到了段卿颜,知道我回返中原了才会这么说。
抱了宝儿,我问起太湖的事。陆师兄捻着胡须,说是冠英不止做了太湖各水寨的大头领,由于这些年上手海船贸易,逐步联络各家,在各大湖都有了名望,实力也最强,前些时候被推举为各水路大头领,今日晚间便是在太湖会盟。
灵儿便说我回来得正好,晚上陆师兄是不去的,将宝儿给这公公带,要和我一起坐了小船看会盟。我听了着实意动,于是就答应了。
陆师兄只是笑呵呵地捻着胡须,再提冠英,眼中都是欣慰。
早早吃了晚饭,我和灵儿坐了归云庄的小船向会盟地点出发。天色渐渐黑了下来,远远地却见到前面灯火通明犹如白昼一般。
到了近前,也数不清有多少船只,只是静得很。
由于不便靠前,跟冠英这边的人说好,我们只挑了个还算不错的位置。灵儿坐在船头,膝上尽是零食,看戏的架势。
挨到吉时,就听几艘船上擂起鼓来。灵儿一听,高兴得一下子跳了起来,差点把我晃下水。我登时就想起当年她也是这般兴奋,结果最后巴在船边就差把胆汁吐出来了的情形。
鼓声由疏到密,由缓到紧,由弱到强,一点点地激起人胸中的血性,却到了最响处戛然而止。
静谧中,就听清朗的笑声响起。我神色一振,这是冠英。
抬眼望去,只见他着了身玄色衣衫,稳步走到船头。随后,前面的几条大船上陆续走出几人,各自到了船头。
“陆某不才,承蒙各路头领抬爱,今日子时会盟于太湖,共襄水路盛举。”
说完这几句,就有人摆好桌案和牺牲。又取了一坛酒来,每个人都放了血在其中。
“太湖陆冠英、鄱阳施雄、洞庭吴难之……”誓言已毕,一一饮了血酒,这些人摔了碗欢然大笑。
鼓声又起,四下里都是整齐的口号,最后便是端上酒肉庆祝了。
灵儿有滋有味地看着,我却有些感慨,冠英当年那么腼腆的小男孩,想不到如今也是一方豪雄了。
回忆起陆师兄欣慰的神色,我也欣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