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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古代)述衍的梦(二) ...

  •   梦境的阴影暂时过去。述衍等三人吃过些干粮,在灰濛濛地冬日清晨又一次出发。他们虽然已经远至长城角下,但仍然在向西行。
      这时已经是一年中最严寒的时刻,即便裹在厚厚的羊皮袄中,肌肤也能感觉到撕裂肌肤的北风。述衍生长在西域,倒也不觉得什么。但黄原就不一样。虽然长安冬季也在风雪中度过,但较之河西,长安的天气就要温柔的多了。这些年战乱虽然渐少,但盗匪却日渐多了起来。黄原他们三个一路上没有见过他们,不过,这些强盗们的名声却传遍了长城以南。
      但是相比身后那几个恐怖的影子,这些问题实在算不上什么。有好几次,述衍在黑夜中唤醒黄原和子鸢。三人在月光中重新上马,在黑暗中奔驰前行。他们已经疲惫不堪。但那精神上的折磨却是无休无止。他们不敢前往人烟稠密的地方,只是担心那几个食人的恶魔伤了无辜。但无人的路上,却常常让人觉得无望和沮丧。
      虽然如此,水和粮食的补给让他们不得不进入在风沙中渐渐衰败的边塞村庄。
      这里只有不到二十户人家。村民大多姓陈,本是关中大户。十余年前,当今皇帝强行迁豪族实边,陈家得罪京中权贵,也在被迁之列。边疆生活惨淡,族中人或是逃亡,或是客死他乡,如今也只剩下这些人了。最初迁到此时地时,朝庭还曾经在这里驻兵屯垦。但风沙苦寒,经营艰难,军队最终还是离开了。
      这里虽然远离商路,但勉强还可以找到水和食物。吃过晚饭,大家围坐在火炉旁,央求着黄原讲些京师的事情。他们中间一些人远离家乡多年,一心思慕故土,即使只听着乡音,也觉得分外亲切。
      “三位要向何处去?”族长陈子春趁着村民们聚在黄原那里,小声问坐在角落里的述衍。
      “西边。我们兄弟二人在大宛有些生意。”
      “爷怎么走到我们这里来了?从这里去大宛,绕了远道了!”陈子春摇了摇头。
      “是。前些时日在草原上遇着些强盗,与商队走散,这才行到这里。看到这些石墙,才知道走错了路。”述衍故意叹了口气。
      “原来如此。”陈子春点点头,皱着眉头说道,“我原本以为二位是来看那块石头的。”
      “什么石头?”
      “前些日子,村里几个年青人趁着秋收后无事,就到休屠泽以北的草原上去打些野味,也好过冬。那几个小子也是淘气,见那地里露出的一块石头有些古怪,就将那石头搬了回来。村里的老人们看了,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便一直搁在小祠堂旁边。不瞒您说,我们这村里有位老妇,能通鬼神。我们请了她去了,指望着做做法术,兴许能知道这是个什么。谁曾想,唉……”陈子春重重地探了口气。
      “出什么事了?”述衍听他口气,似乎十分不妙。
      “那老妇竟生生地被吓死了。从那之后,再无人敢去碰那石头。老朽派了个人去秉报了校尉大人。想着这些时日就该有人来看看。原来不是二位爷。”
      听他这么一说,述衍一下来了兴趣。他走南闯北,见过不少新鲜离奇的事情。听说这里有如此古怪的石头,便不愿置之不理。于是请陈子春带他去看一看。
      陈子春这些时日颇为这块石头烦恼,巴望不得有人能替他瞧瞧,说出个好歹来。于是商定第二天一早便带述衍他们去仔细看看那块石头。

      他又一次看见那片血色中的荒原。荒原似乎已经凝固,仿佛天地陷入沉寂。突然,狂风突作,大地震动,仿佛千军万马在向他驰来。鼓声般的跳动声更加急促地催动着他体内那股力量,让他热血奔涌。原野在一瞬间陷入战争。天神般的战士身着金盔金甲,手握如冰雪般的宝剑,笑容骄傲美丽。宝剑挥舞,血肉横飞,一群群蓬头垢面的荒野之民在剑下化为枯骨。屠杀在继续,落下的血滴坠落在泥土中,溅落在那些结着白色花蕾的植物上。就在这一刻,所有的花开了。白色的花瓣,金子般的花蕊,在腥风血雨中怒放。没有来得及退却的荒野之民在倒下,倒在白色的花丛中。
      他仍然站在那里,似乎谁也没有看见他。他走向泛着金色光芒的花丛,一个美丽的少女静静地沉睡着。
      “她是你的。”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
      她是你的。他的身体在颤动,那股力量让他饥渴难耐。他贪婪地看着少女柔美的躯体,他的身体似乎就要在那呯呯地跳动声中爆裂。
      “她是你的。”那个声音在耳旁诱惑着她,“享用她,你将获得无上的福祉。”
      “那是什么?”他慢慢转过头去。被他杀死的林中怪人捂着流血的喉咙看着他,发出咯咯的笑声。
      述衍又一次大叫着醒了过来。黄原正推着他,脸上尽是紧张与忧虑。梦境中的力量仍然在体内激荡。他猛地推开黄原,布满血丝的眼睛和狰狞的面孔把黄原吓了一跳。
      “大哥,是我!”黄原叫道。
      述衍彻底地清醒了,扶着黄原的手臂大口地喘着粗气。
      “那个恶梦,那个恶梦……”一股恶心感突然涌上,他突然吐了。
      黄原见状,立刻倒了一碗水,递了过来。
      “要不要吃点药?”黄原指了指述衍随身带着的皮囊。
      述衍摇了摇头。皮囊里的药越来越少,在找到新的药材之前,他必须节约用药。
      黄原坚持让他躺下休息。但述衍不敢合眼,一直熬到了公鸡报晓。
      天色虽然未明,但陈子春早就等在外面。吃过早饭,三个人穿过村子,来到东北头的祠堂。陈子春所说的那块石头随意地丢在祠堂外的空地上,长短不过一肘,通体雪白。
      “这石头倒是少见。”
      “就是它了。三位等一会儿,便知道我的意思了。”陈子春正色说道。
      三人等了不到一顿饭的功夫,太阳在东方跳出了地平线,天空冰冷的灰蓝色顿时变得明亮澄净。一缕缕金色的阳光冲破云层,宛如画笔,在白石表面勾勒着,银色的纹路随着光线跳动伸展,白石上的图画在瞬间完成,晶莹剔透,美不胜收。
      述衍在剧烈地抖动中昏倒在地。

      述衍醒来时,已经是第三天的黄昏。房间的一隅已经燃起了火堆,草木在火焰里发出噼叭声。北风在室外疯狂地咆哮,毫不犹豫地钻进每一间泥土修筑的村舍。
      述衍坐了起来。除了头还有些晕,他没有感到什么不适。黄原看见他起身,赶紧走了过来,脸上又是欢喜又是担忧。
      “我们的马在哪里?替我准备一下,我要离开这里。”述衍抓住黄原伸来搀扶他的手臂。
      “外面风雪交加,如何走得了。我们再等等,过几天再上路也不迟。”黄原见他一脸焦虑恍惚,心中忧虑。
      “不!不!你不明白,我现在就要离开这里!”述衍急促地说道,声音几近于疯狂。他拼尽全力试图站起来,但三天卧床让他体力不支,站立不稳,几乎摔倒。黄原竭力让他躺下,尽力安抚他的情绪。
      “我必须离开这里,必须离开这里!帮帮我……帮帮我……”述衍的声音越来越小。
      “那个声音……那个声音……”述衍又一次昏迷过去。
      那个声音又一次响起。那是一种他从未听过的语言,但他却能够理解语句的片断含义。
      “……多么甜美……你已经品尝过……誓言………誓言……”
      “什么誓言?”他在问。他又一次站在那片荒原之上,看着盛开的花朵。
      “……契约……生与死的契约……生命……誓约……神圣的誓约……你不是已经品尝了誓约的甜美了吗……”
      “我该怎么做?”
      “你当然知道该怎么做……你当然知道……你将得到赏赐……永恒的赏赐……”
      “是什么?”他着迷的问道。
      “醒来!醒来!”另一个声音在心里响起,温柔而又坚定,“离开这里!离开这里!”
      那是母亲的声音。她已经长眠在地下。
      “娘!娘!”他睁开了眼睛。黄原正轻轻地推着他。
      “大哥,你又做恶梦了。”黄原不安看着他。
      是的,是的。述衍看着灰黄的墙壁。
      “你相信我吗?”他问黄原。
      “自然相信。”黄原没有犹豫。
      “带我离开这里!”他的眼睛流露出乞求,“现在别问我为什么。帮帮我,帮帮我……”
      黄原不再犹豫,保证天一亮,三人就上路。他相信述衍,述衍是他的亲人。

      “君暠。”
      声音打断了长平君的沉思,他抬头看着来人。
      来人从袖中拿出一包东西,呈给长平君。长平君打开那包东西,轻轻一闻,又憎恶地将那粉状的东西打翻在地。
      “是从那里取来的?”长平君问道。
      “是。”来人答道。
      长平君点了点头,他的脸色苍白,几乎没有一丝的血色。他的眼中,似乎有泪光闪烁。是的,他不得不伤心,他所相信的那人竟然背叛了他。那个背叛他的人,竟然要将他置于最为绝望的境地。
      他仰头看那晚霞,如火一般,如血一般。
      他不动声色,将那些粉末从身上拍落。一个温柔的手搭在了他的肩上。小君梁氏忧心忡忡地看着丈夫。自从长平君从长安归来,便比以往更加的冷漠。按理说,长平君娶她为妻后并未再娶侧室,她该心满意足。过了些时日,她才得知,长平君本不想娶她,只是奉了父命,身不由己。他心中想着,仍然是另一个女人。
      长平君的手抬了起来,放在妻子的手上,轻轻握住。
      他又想起了那块龟甲。龟甲用于卜事。上古之时,但凡有军国祭祀等大事,照例取蓍草龟甲为占卜之用具。蓍草之中,茎数越多,越是宝贵。龟有八种,以玉龟为上。古人有言,百茎蓍草之下,下必有神龟,上必有青云。以这样的龟甲占卜,无不灵验。若这龟又是玉龟,便更是灵异无匹。这样的神物,百年也难觅一块,但他却见过。
      那时他还是个孩子。他从未见过如此之大、如此之美的龟背甲,它的颜色如蜜,浓淡不一,当火光透过半透明的甲时,美丽的色泽仿佛在金色的火焰中慢慢地燃烧。这块龟背极为罕有,便是在玉龟之中,也是少有,它只为最重大的事情占卜。龟甲上已经预先凿好了一排小洞,巫者先取最上方的四个小洞,在些小洞里插上特制的香草茎。香草茎被点燃,白色的烟柱在龟甲上旋转绕升。巫者开始唱起了颂词,曲调跌宕起伏,似乎永无止境。老巫的歌快唱完了,草茎也燃到了尽头,直接烧炙着蜜糖色的龟甲。几条裂痕从四个小洞出现于龟甲表面,向外伸展、交叉。巫者举起了龟甲,认真地观察着裂痕的形状。占卜的结果取决于这些裂痕。
      “君氏,其为灾,不可留!”巫者的话至今在他耳旁回荡。长平君还记得母亲悲痛欲绝的模样。
      这块美丽的动物的外壳,那条卜辞,便决定一个人的未来。氾林巫者便有这样的权力。那老巫的孙女,如今正倚在他的肩头。
      那个命运被决定的女人,便是他年幼的妹妹。如今,她不知漂零何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古代)述衍的梦(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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