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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古代)述衍的梦(一) ...

  •   白色的雾气在周围聚集着,阳光不知道在哪里,但光线却并不暗。脚下的泥土湿滑,草根纽结,叶条茂盛的草甸柔软而富有弹性。草地被水洼隔成了一小块一小块的,五彩的野花娇艳盛开。他在雾中迷失了方向,这世界只是雾的世界,他疑惑着向何处去。转眼间,野花开始凋落,雾气开始散去,原野上生长出成片的新奇的草来。它们不到一尺高,细细地茎上,嫩绿的叶子轻轻地舒展,带着玉质的光泽。草茎的顶端上,浅绿的叶子包裹着白色的花蕾。但是,大地却变成了红色,血一样的红色。那流水,那天空,世界突然统统变成了血红色。
      身体中有一种东西在涌动,如即将破茧的蝴蝶在做最后的挣扎。
      他看到了一张脸,那个被他杀掉的无名者捂着被割断地喉咙,咧嘴笑着。那人松开手,血液突然向他飞溅过来,他的心开始剧烈地跳动。呯,呯,仿佛鼓声在黑夜中响起。
      一个声音却在他的耳边低语,但他却听不清楚。所有的声音变成声浪涌来,心跳的声音变得难心忍受。这些声音在催促他,他却不知道该向何处去。
      他大叫一声,醒了过来。
      述衍坐了起来,晨光已经在东方隐隐展现。子鸢踡在皮裘里,还在熟睡。她的睡姿十分美丽,睫毛轻轻抖动,像风中颤动的花瓣。
      “怎么了?”黄原睡眼矇胧地坐了起来,有些担忧地盯着他。这已经是述衍连续第三个晚上突然大叫着醒来。
      “做了个噩梦。”述衍喃喃地解释。三个完全相同的梦,他的心脏还在胸膛里激烈地跳动着。不远处,长城深色的轮廓已经若隐若现。这个横亘在北方的宏伟建筑,像个孤独怪物静静地伏在时间的河流里。
      黄原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见长城,震撼和激动情绪让他久久不能平静。蜿蜒的长城是两个世界的分界线。在它的另一侧,一个蛮荒的世界存在了千万年,血腥和神秘仿佛是那个世界所有的一切。至少对黄原来说,确实如此。
      “不知道城墙的那一头是什么样子。”黄原感慨地说道。
      “草原,沙漠。”述衍仍然为梦境困扰,神不守舍地说道。
      “还有匈奴人。”
      述衍点了点头。子鸢听着他们说话,睁开了眼睛,看着二人。自从那晚离开安塞山,她就一直跟着述衍和黄原。她一直不肯说家在何处,更不提回家之事。每次述衍和黄原问起她,她便是摇头,什么也不说。她倒是赖上了二人。述衍和黄原既然拿她无计可施,又要提防那些林中怪人,只有将她带在身边。好在子鸢既听话又吃得苦,大家相处得很愉快。
      黄原听说过很多关于匈奴人的事情。以前听跟随大将军卫青出征幕北的士兵曾说过,匈奴人逐水草而居,穿毛皮,露宿荒野,食肉饮血。又听说匈奴人婚俗怪异,父亲死后,儿子居然娶自己的继母为妻。在汉人眼中,实在是鄙陋以极。
      “匈奴人真得会娶自己的继母和嫂嫂吗?”闲谈能缓解紧张。虽然已经远离安塞山,但是,那些林中怪物是不是还在身后穷追不舍?有时候,他们在夜里,会把呜呜的风声当作那林中的哀号。骆非等人濒死的叫声,至今仍然响在耳边。
      “自然是真的。不仅匈奴人,西域各国也有这样风俗。西北与关中不同。汉人男耕女织,居所固定,若是有些什么困难,邻里乡亲都可以互相扶持。但西北各族长年游牧,居无定所。遇到风雪严寒、灾荒疾病,靠的是同族的亲戚子弟。匈奴人不耕地,不种田,饲养牛马羊之类的牲畜,得些肉、奶和毛皮,除此之外,还要靠着狩猎贴补过活。离了男人,女人不容易过活,所以,一个男人死了,他的兄弟和儿子自然是要收留父兄的女人。若是都随了汉人的习惯,草原生活艰难,这些女人如何活得下去。你们汉人的圣贤们成天只知道摇头晃脑地读书,哪里知道这其中的缘由。”
      “西北天高地阔,大家何不开垦些田地,也如我们汉人一样的生活?”
      “此地和关中的大不一样,加上北风凛冽。禾黍之类的农物不易种植。即便种了,几年之后,土地便荒芜,产不出什么粮食了。”
      黄原点了点头。此地如此寒冷干燥,自然不及关中土地肥沃。子鸢没有来过北方,听了述衍的话,模模糊糊地也似乎明白点。北方虽冷,景致荒凉,但却别有一般浩荡的滋味。
      “这样说来,有朝一日,令尊驾鹤西去,你也要……?不过,婚姻之事,你倒不需过于操心了。”黄原年纪尚轻,面皮还薄,对这类问题实在有些问不出口,但心下好奇,还是忍不住问了。子鸢一听,更是来了劲头,一双大眼睛把述衍盯得有些不好意思。
      “我孤身一人,既无父母,也无兄弟姊妹。娶妻之事,只有自己多加努力才是上策。”述衍微微笑着回答。
      黄原没有想到述衍竟然是个孤儿,想到自己如今也是孤零零一个人,不禁同病相怜,更觉亲近。
      “述衍大哥,你我在这世上都是孤苦之身,不如我们结拜为兄弟。你看如何?” 黄原一个念头突然窜了出来,未及多想,脱口而出。
      述衍自幼独自一人,常常想自己若有个兄弟姐妹该是如何之好。这些时日他与黄原朝夕相处,早已把他视作兄弟一般。此时听黄原一说,心下十分欢喜,连声允诺。二人都是爽快人,也不用什么香蜡烛火,就让子鸢作了见证,在长城之下,坯土为香,结下金兰之义。述衍年龄稍长,自然就是兄长了。
      子鸢见二人成了兄弟,想到自己孤苦零丁,心里羡慕,眼圈不禁红了。
      黄原见状,便说:“子鸢,你若是个男子,我也和你结拜,你看可好?”
      子鸢知道自己心事被人看破,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冬雪初霁,长安城内一夜间就换了副模样。高台亭榭晶莹如云境一般,叫人对那宫墙之内,更生几分浮想。
      今日朝会已省,司马迁便在自家庭院里赏那枝条瓦上的新雪。最近宫中传来消息,说是陛下宠爱的李夫人生了病,不肯见人。这位李夫人本是平阳公主府的舞女,因为长得美,蒙公主引荐入宫,一入宫便深得皇帝宠爱,还育有一子,一时无人可以比肩。司马迁也曾见过她几面,她容貌甚美,确实有倾国之色。前段时间巫盅之事,有人说与这位夫人有关,不知是真是假。
      司马迁看着雪景正美,便吩咐下人备车,打算前去拜访好友壶遂。
      车马还未备好,宫中突然来了人,说是皇后请司马大人进宫一叙。司马迁从未蒙皇后召见,不知何事,便整理冠带,和来人前往未央宫。
      皇后卫子夫早已经失宠。她以容貌得至国母的尊位,也因年长色衰,终还是独居在椒房殿中,消磨人生剩下的时光。椒房殿内回廊连绵,深宫之内,纱罗轻舞,宫灯长明。虽然外面雪积过踝,但殿内却是温暖如春。即使如此,殿内四角处还着几个火盆,炭火烧得正热。一个妙龄侍女将通往回廊的门拉开了一条缝,将那烟气放了出去。
      司马迁站在殿门处,心中有些忐忑。卫皇后突然派人请了他过来,这事本来就很稀罕。虽然,依汉宫的规矩,后宫妃嫔也可以召见外臣。但是皇后卫氏与她兄弟大将军卫青一样,都是极为谨慎之人。她平时决少干预政事,就算那后宫之事,她也以谦忍和睦见长。今日怎么会平白地召见一个史官?
      他正在纳闷,便听见环佩之声由远及近,又看见女侍们将两扇门拉开,从内中走出两位丽人。一位发鬓如云,虽然年长色衰,但仪容端雅,正是皇后卫子夫;另一位身材娇小,貌若桃花,肌肤如雪,弹指欲破,从容地跟在卫皇后身后。司马迁立刻跪伏在地。
      卫皇后便命赐座,又让侍女取了美酒,置在司马迁身前的小几上。
      “昨夜大雪,今日起来,我见那雪色优美,便邀了李夫人前来观雪。大人常在陛下身前行动,自然是认的明光殿的李夫人了。”卫皇后对身边那位美人微微一笑,那女子便躬下身子,娇声致谢。
      皇后语气闲淡。司马迁心中却是一紧。这眼前的李夫人,却不是平常侍奉在皇帝身边的那位李夫人。这女人也姓李,是皇帝宠臣李延年的妹妹。李延年当年受了腐刑,入宫做了内侍,他也是个人物,通声律,善谱新歌,又能揣摸上意,皇帝对他恩遇日隆。后来听说他有个妹妹,出身倡伶,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于是招进宫来。但因为当时正宠幸着明光殿的李夫人,所以皇帝对这位美人并不是十分在意,只是临幸过几次罢了。
      司马迁想了想,他不曾听说宫中新近册封了李姓的夫人。皇后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上月郊祠之后,陛下曾对臣妾说,司马大人学识不凡,家学渊远,人品甚是可敬。”那被称为李夫人的女子开口说道。
      司马迁有些莫名其妙。心中惶恐,不敢言语。
      “近日听说李夫人的哥哥李延年已经为冬宴做好新歌,陛下听了,十分满意。”卫皇后又说。
      “正是呢!陛下夸奖新曲宽柔疏达,有《大雅》之风。我只记得陛下这么说的,至于什么意思,奴家才疏,却是不懂。”
      卫皇后笑着又夸了几句。言下之意,与这位李夫人再熟识不过。
      “我请司马大人进宫,正有一事请教。今日李夫人过来时,陛下命她带了一样东西。这东西是外臣进贡的,只是宫中竟然无人识得。陛下命我等请大人看一看,竟是何物?”说毕,卫皇后便让人取了一样东西。放在近处。这东西乱糟糟的,倒似个大树根一般。李夫人一看,轻抬衣袖,掩齿一笑。
      “此乃伏灵。”司马迁看一眼,便答道。
      “何为伏灵?”李夫人问道。
      “伏灵乃是千年老松之根,状如飞鸟,常伏于兔丝之下。兔丝,又名女萝,其枝蔓如丝。太卜官曾谈及此物,说道,若要寻那伏灵,一定要择无风的晴朗之夜,将兔丝拂去,再以一竹笼中放上一跟火烛,置于其上。若是烛火熄灭,便在此处做一记号。再将此地用新布围合,长宽四丈有余。待到天明之时,便可掘地取之。有人曾言,食伏灵可长生不死。不过,以臣之见,此物虽不至使人不死,但亦可入药,原有滋补之用。”
      “原来如此,大人果然博学。”李夫人赞道,“陛下原说了,大人聪慧,万事一说,便知道由来的。”她话中有话,惊得司马迁一身冷汗。
      回到家中,还未坐定,门外便热闹起来。原来汉帝已经知道伏灵之事,又派周宦官前来赏赐。司马迁心中明镜一般,这哪里是为了伏灵,分明是因为那个冒名的李夫人。司马迁身为史官,宫中之事多有记录,陛下显然是想将以往那位李夫人抹去,再以一位新夫人代替。只是这事实在蹊跷。若是陛下要废了一位夫人,只需下旨废黜。若是陛下钟意这位新夫人,也只需下旨册封。为何要弄出这许多麻烦出来?他百思不得其解,但又不敢与人谈论。
      他送走周宦官,突然看见院内墙角处恭敬地站着一人。这人他也见过,是长平君的近侍,名叫孟方。孟方见司马迁忙毕,连忙呈上长平君所赠之美酒,又将那封信交与司马迁。做完这些事,他便立刻告辞。司马迁便要留他在家中休息一夜。
      “大人赏小人留宿,本不该推辞。但小人奉主上之命,东西一旦送到,立刻返回,因而有负大人盛情,望大人见谅。”孟方说道。
      司马迁知道长平君手下之人,个个干练勇猛,忠心耿耿,都是一等一的人才。他不再挽留,命家人为孟方准备了些吃喝的,让他带在路上。孟方也不推迟,道了声谢,便打马扬鞭而去。
      司马迁将那信打开,果然是长平君的笔迹。再看那信中所写,不由得又将那颗好奇之心给撩拨了起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古代)述衍的梦(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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