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天彻底黑透了 ...

  •   天彻底黑透时,迟郡才起身告辞。

      这一次,习意许送他到门外。“周六下午,我会去附近的社区中心教手工课。”他忽然说,语气寻常得像在聊天气,“如果你有空……或者有兴趣,可以来看看。很简单,做皮质的书签。”

      迟郡握紧了背包带子。

      社区中心离他的公寓不远。

      “我……”他顿了顿,“我走路很慢,可能会迟到。”

      “没关系。”习意许说,“手工课也很快。重要的是开始,和做完。”

      迟郡点了点头:“好。我……尽量。”

      他没有给出确切的承诺,但习意许似乎并不在意。

      他只是笑了笑,那笑容很浅,却让他的眼睛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温润。“路上小心。膝盖疼的话,就停下来歇歇。”

      迟郡转身走入夜色。走出几步,回头,那扇暖黄色的窗依然亮着,像一个温柔的坐标。

      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绕去了河边的步道。

      夜晚的风带着水汽,吹在脸上凉丝丝的。

      他在一张长椅上坐下,从背包里取出那个皮面本子,又摸出一支笔。

      翻开第一页,空白的纸张在路灯下泛着微光。

      他握着笔,笔尖悬在纸上很久,久到远处钟楼传来整点的钟鸣。

      终于,他落笔,写下了第一行字:

      【三月廿八日,阴雨转晴。复健室窗外的云,很像一个人工作台上的皮料。他说,伤口也可以光亮。】

      写完后,他静静看着那些字迹。

      有些歪斜,因为他写字时手还不太稳。

      但他没有涂改。

      合上本子时,他感觉左膝的疼痛似乎又轻了一分。也许不是真的减轻,只是有别的什么,分走了他对疼痛的全部注意。

      比如,周六下午的社区中心,一个简单的手工课约定。

      再比如,深褐色皮料上,那块擦得发亮的、像新伤口一样的铜。

      周六下午,迟郡还是去了。

      社区中心在老街另一头,红砖房子,门口有棵很老的石榴树。

      他走得比平时更慢,到的时候,手工课已经开始了一小会儿。

      教室在二楼,楼梯对他来说是道难关。他扶着栏杆,一级一级往上挪,左膝每弯曲一次都传来清晰的痛感。

      走到转角平台时,额头已经渗出薄汗。

      “迟郡?”

      声音从上方传来。他抬头,看见习意许等在楼梯口,轮椅停在光亮处。

      “我下来帮你。”习意许说着就要转动轮椅。

      “不用。”迟郡加快了点速度,最后几级几乎是拖着腿上去的。

      站定时呼吸有些急,但看着习意许就在眼前,心里莫名踏实了些。“我迟到了。”

      “刚到五分钟。”习意许递给他一张湿纸巾,“擦擦汗。”

      迟郡接过,纸巾有淡淡的薄荷味。他擦着额角,目光扫过教室。

      不大,七八张长桌,坐了五六个人,大多是中年阿姨,正低头缝着手里的皮料。阳光从西窗斜进来,空气里有皮革和线蜡的味道。

      “给你留了位置。”习意许领他到靠窗的桌前,桌上已经放好了材料——两块裁好的棕色皮料,针,线,一盒蜡。“书签,很简单的。”

      确实简单。

      对齐,打孔,穿线,缝合。习意许示范了一次,手指灵活地带着针线在皮孔间穿梭,线迹整齐均匀。迟郡学着他的样子拿起针,手指却不太听使唤。针尖几次扎偏,线也缠在一起。

      “不急。”习意许靠过来些,在他旁边轻声说,“手放松,针拿低一点。”

      他的气息拂过迟郡耳侧,带着很淡的茶香。迟郡手指更僵了。

      “我太笨了。”他盯着歪歪扭扭的线迹。

      “第一次都这样。”习意许伸出手,“我带你走一遍。”

      他的手覆上迟郡的手背,掌心温热,指腹有薄茧。迟郡整个人顿住了。

      那温度透过皮肤传过来,很稳,很有力。

      习意许带着他的手,一针,一线,穿过皮孔,拉紧,打结。

      “看,这样。”他的声音很近,“感觉一下力度。”

      迟郡什么也感觉不到,除了手背上那片温热,和自己忽然过快的心跳。他想抽回手,又舍不得。直到一个完整的线迹完成,习意许才松开。

      “你自己试试。”

      迟郡低下头,照着他教的,慢慢缝下去。这次好多了,虽然还是不直,但至少没再扎到手指。

      “进步很快。”习意许看着他缝完第三针,眼里有赞许的笑意。

      迟郡耳朵发热,没敢抬头。

      课间休息时,阿姨们凑在一起聊天,说自家孩子,说菜价。迟郡和习意许坐在窗边,看楼下老街人来人往。

      “你常来这里教课?”迟郡问。

      “一周一次。”习意许剥开一颗薄荷糖,递给他一半,“社区找的我,说给街坊们找点事做。我想着,也好。”

      迟郡接过糖,含进嘴里。清凉的甜意在舌尖化开,冲淡了空气里皮革的微腥。“你……一个人住?”

      “嗯。店楼上就是住处,方便。”习意许看向窗外,侧脸在光里显得柔和,“出事之后,很多事都得重新安排。但慢慢来,总能找到办法。”

      迟郡想起他说过的车祸。五年。一个人从建筑设计师变成手工匠人,从用双脚丈量世界,到用双手重建生活。

      “会很难吗?”他问得小声。

      习意许转回头看他,目光平静:“最难的时候过去了。现在这样……也不错。安静,实在。”他顿了顿,“你的腿,从小就这样?”

      “嗯。生下来就是。”迟郡低头看自己的膝盖,“医生说,能走已经是运气。小时候总在医院,看着别人跑啊跳啊,就想着,要是能有一天不疼就好了。”

      “现在还会这么想吗?”

      “会。”迟郡老实说,“尤其是下雨天。”

      “那就想点别的。”习意许又递给他一颗糖,“想想今天学会缝书签了,想想……窗外的石榴树快开花了。”

      迟郡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老石榴树枝干虬结,枝头确实已经鼓起密密麻麻的红色花苞,在午后的光里像一粒粒小小的火种。

      “你总能看到这些东西。”他说。

      “因为时间变慢了。”习意许笑了笑,“轮椅上的日子,一分钟像十分钟那么长。看云,看树,看街角卖红薯的老伯什么时候收摊……看得多了,就习惯了。”

      迟郡看着他。这个男人说起自己的残缺时,没有自怜,也没有强装的豁达,只是平静地陈述,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下周还来吗?”习意许问。

      “来。”这次迟郡答得很快。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