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第五夜 ...
-
我不知道他所指的“其他更美味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只觉得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戏谑的颜色,这让我突然觉得浑身不自在,我竟无法在他的目光下保持以往的淡定。
“老板,您认识她?”紧跟过来的汪经理,涎着脸问他。
“不认识。”他没有半点犹豫,很干脆地否认。
“月见,你这个臭丫头,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还不下去!”汪经理一得到想要的答案,就摆起一张臭脸撵我。以他往日对我的种种,他自然不希望我和新老板有什么交情。
我巴不得马上离开,这样的狭路相逢,实在让人有些吃不消。但让我意外的是,他竟然说不认识我,这曾经是我所希望的,现在却感觉心里怪怪的。就像被蚊子咬过的伤口,小小的,却痒痒的,想去触碰又怕那痕痒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然而就当我忙不迭地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他的声音再次钻入我的耳朵:“如果她叫月见,那我们很可能认识,而且相当熟。”
我反射性地回过头,看见他正若有所思地望着我,那表情让我觉得他就像一个恶魔,因为太寂寞,想到人间找点乐子。
汪经理的脸瞬间僵住了,然而那仅仅只是维持了几秒钟。他重新挂上公事化的笑容,对我说:“小丫头,原来你和老板是朋友,怎么不早说呢?”
我摇了摇头,正色道:“汪经理,我怎么会有幸认识老板呢?他肯定是认错人了。”
“哦?不如印证一下。”他放下咖啡杯,微笑着向我走来,每走一步都似乎重重地踩在我的心脏上。我感觉有些呼吸困难,那样一张妖孽般绝丽的脸,慢慢在我面前放大,脸上浮现出掠食者玩弄猎物时的有持无恐。
我下意识地向后退去,而他却在眨眼间欺到我身前,一只手揽住我的腰,稍一用力,我便硬生生撞入他怀中。这是一个如此冰冷的怀抱,袭来的寒意让我激灵灵打了个冷颤,仿佛抱着我的是一个雪人。
我慌乱地用双手支在他胸前,努力保持着彼此的距离。一抬头,正对上他的眸子,那对如黑珍珠般温润的眸子,此刻竟像寒夜里明灭的烟火,绛红色的火光星星点点,似燃烧着生命的最后一缕灰。
这情景让我几乎忘记了呼吸,就像被人突然推进了一个巨大的冰窟,刀割般痛楚的奇寒劈头盖脸而来,穿透了我的身体,冰冻了我的灵魂。站在我面前的这个男人到底是不是人类?如果不是,那他到底是什么怪物?我惊恐地闭上双眼,用力地摇了摇头,又小心翼翼地慢慢睁开:这一切都只是我的幻念吗?面前的他,依旧是那对子夜般黑浓的眸子,哪有半分火光可寻?
然而,我的身体仍在不自觉地发抖,它依旧被桎梏在巨大的惊吓之中,它仿佛在提醒着我,刚才所见并不是虚幻。更恐怖的是,我感到他冰凉的手指正轻划过我的锁骨,又蜿蜒而下。我记起自己穿着新换的工装,那条无比性感的中世纪蓬蓬裙,暴露出胸前的大片肌肤。他想做什么?或许,他本就是一只披着华丽人皮的恶鬼,一旦锁定了猎物,就随时准备掏出猎物的心脏来裹腹。
他仿佛读到了我的想法,讥诮地一笑,游移的手突然停下,食指轻轻挑起我胸前那条月光石项链。
“这块月光石告诉我,你就是我要找的月见,我的未婚妻。”他的话像炎夏里的一声闷雷,震得我双耳嗡嗡作响。
从刚开始,他就看见了我胸前的项链,之后又假意说要“印证”一番,然而他真正想“印证”的是我的恐惧。我用力挣脱他的怀抱,越加觉得他在戏弄我。“请不要开这种玩笑,”我说,“我甚至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我怎么会是你的未婚妻?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我叫繁缕。那条项链曾经属于我。当初,是我把它当成订婚信物送给了你,而你也承诺过,长大后一定要当我的新娘。”相对于我的慌乱,他的表情显得过于平淡无波了。他微笑地说出他的名字,却让我觉得,即便我是他的未婚妻,也和那些与之擦肩而过的路人没什么区别。他的笑容就像是一个冰冷的公式,他永远用这个公式衡量世人,没有附加的情感,在他的心里,每个人得到的答案都是相同的。
这让我感觉很糟糕。我是那样迫切地渴望着一切温暖的东西,而他传达给我的都是一种近乎绝望的讯息。
“你有什么证据?我又不是没长大的小孩子,你随便编个故事就上当。”我边说边瞟了一眼阿尔弗雷德,他白了我一眼就扭过头去。
“证据吗?”他摆出仔细思考的模样,修长的食指轻轻敲打着额头,“你的哥哥算不算证据?”
“你认识他?”我的心立刻悬了起来。
“应该说很熟。”他又露出了那该死的笑容,仿佛在嘲笑我,终究是逃不出他的掌心。
血液里那些叛逆的因子不安地骚动起来,我忿忿地看着他,道:“那又怎样?现在都什么年代了,我不想嫁给你,照样可以悔婚。”反正我都记不得以前的事情了,他想怎么说都可以。谁知道当初到底是一个怎样的故事,年幼无知的小红帽怎么斗得过阴险狡诈的大灰狼,上当受骗是在所难免的。
“我的傻月见啊,这恐怕不行哦。因为当初我和你父母签过订婚协议,如果一方悔婚,另一方就要赔偿一笔数额巨大的精神损失费。”他顿了顿,含笑的目光在我身上巡了一圈,复又道:“以你现在的状况而言,就算在这里打工100年也还不起。”
我愣住了。曾经以为在失去的记忆中,父母留给我的必定是最温暖的部分,然而这所谓的订婚协议却让我迷惘起来。它的存在必定是一方心里存在着某些疑虑,而需要它来进行彼此的约束。那么,这协议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呢?突然觉得头很疼,越加迫切地想了解自己的过去,究竟我遗忘的是什么?想成为吸血鬼的哥哥、似曾相识的菘蓝以及突然冒出来的未婚夫,他们到底都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如果这是一道谜题,那么现在绝对不是解开它的时候,因为谜面本身就不完整,需要我一点点拼凑出来。当我带着繁缕找到哥哥的时候,哥哥的脸上竟浮现出一种无法言喻的狂喜,他瞪大浑浊的眼,膜拜似地在繁缕身上转了几遍,颤抖着嘴唇说道:“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找您。我的老天爷!您一点都没变。”
繁缕笑道:“我刚回到M城,没想到这么巧遇到了月见。你家的事我都听说了,看来,你把我的月见‘照顾’得挺好。”
繁缕在“照顾”二字上特别加重了语气,我看到哥哥竟然抖了一下,鼻尖上泛起一层细密的汗珠。他突然拉住我的手,急切地对我说:“妹妹,你快告诉繁缕少爷,我对你是很好的,是很好的啊!”
我不知道哥哥为何如此惧怕繁缕,但这是我有记忆以来,他第一次叫我“妹妹”。
我反握住他的手,感到指尖一片冰凉,看来,他是吓坏了。然而这种惧怕不是太奇怪了吗?他是我哥哥,而繁缕对我来说只是一个陌生人,他有必要为一个陌生人的一句话而完全失态吗?说到底,这是我们的家事。
“我过得怎样不需要一个外人插嘴。”我冷冷地对繁缕说道。
“月见,”他说,“你这副脾气还和以前一样,什么时候才能学乖呢?”
“别跟我谈以前,以前对我来说都是空白,我拥有的只有现在。”不知为何,我就是无法心平气和地面对他,看着他,心里就有一种闷闷的感觉,仿佛有什么东西死死地堵在腔子里,让我透不过气来。
“忘记过去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人最可悲的就是活在记忆里。”他淡淡道。
自从认识他以来,我一直认为他是个冷血动物,任何事情都是过眼不过心的,然而这句话却在刹那间让我感觉到他的寂寞。这种寂寞带着腐朽的、死亡的气息,像发自坟墓般的阴冷。
“繁缕少爷,”哥哥突然走到繁缕面前说道:“带我走好吗?即便是当您的奴仆也好。我,我实在厌恶了现在的生活,我不想活得像现在这样可悲,求求您了,求求您了。”他的眼神有几分怯懦,更多的是一种疯狂的渴望,说到激动处,竟然跪倒在繁缕脚下。
“哥哥!”我吃了一惊,忙上前拉他起来,却被他一把推开。
“你觉得你还有资格向我要求什么吗?”繁缕瞥了哥哥一眼,仿佛他身处云端,而映入他眼帘的不过是最轻贱的尘埃。
这情景让我羞愤难当,屈辱的泪凝在眼底,我冲着哥哥大喊:“你还是不是一个男人?你还有没有自尊心?快给我站起来!”为什么要下跪?为什么要求他?就因为他有钱吗?有钱就可以随意践踏别人吗?
然而哥哥竟一点都没理会我,他就像一个病入膏肓的垂死之人,而繁缕就是上天赐予他的最后一线生机,他不想死,他在等待着繁缕的答案。
“月见觉得,我是在骗她,你认为呢?”繁缕低头笑着问哥哥。
闻言,哥哥愣了愣,忙站起来把我拉到繁缕面前,道:“妹妹,繁缕少爷的确是你的未婚夫,这没什么好怀疑的。”他从床下翻出一个铁盒子,从里面拿出几页纸,又接着说:“看,这是你们的订婚协议书,我保存到现在。”
我接过协议书,从头到尾读了一遍,里面的确如繁缕所说,如果一方悔婚,另一方就要支付一笔天文数字的精神损失费。另外,因为我当时年纪还小,要等到我满18岁才能正式嫁给繁缕,届时,他将把他名下的全部财产公证给我。而在那之前,他和我的父母一样,享有对我的监护权。
在这份协议书的最后,有繁缕和我爸妈的签名,并附有律师的公证文件。
在我看来,这份订婚协议书对繁缕来说一点都不公平,只要我嫁给他,他就会变成一无所有的穷光蛋。他得到了我,就等于失去了全世界。更奇怪的是,当年我还只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奶娃,他根本不可能爱上我,那么,他到底是因为什么签下了这荒诞的协议书呢?
我抬起头望向繁缕,他凝着笑意的眸光也正巡在我的脸上。阳光潜入小屋,把他镀成了金色,那一刻,似乎有什么重重地撞上了我的心。我听到他的声音徐徐传来,如泉水抚触卵石般温柔:“如果没有其他异议,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你的监护人,直到你满18岁,成为我的新娘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