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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第 6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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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若跪在爷爷逐渐冰冷的身体旁,一动不动。他没有哭,没有喊,只是那么跪着,看着爷爷那张凝固着极致恐惧和扭曲表情的脸。脑子里嗡嗡作响,像有一万只蜜蜂在同时振翅。实验体1号,天择计划,完美的继承人,怪物,保护,错误,父亲,骨灰,小岛,白色灯塔……
所有的碎片,所有被掩埋的真相,所有扭曲的爱与自私的“保护”,此刻如同海啸,将他彻底淹没。
祝难沉默地走上前,弯腰,单膝下跪,伸手,轻轻合上了莫如山圆睁的双眼。然后,他扶我住了莫若的手,两只手狰狞的不像样子,相互拖拽都是疤痕,他狠心用力将他拉起来。
“走吧。”祝难的声音很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这里不能留了。”
厚重的隔音门在他们身后关上,隔绝了那血腥的景象,却隔绝不了那深入骨髓的寒意和崩塌的世界。
祝难半扶半抱着莫若,快速向外走去。他们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急促,慌乱,奔向一个同样未知、但必须去面对的明天。
莫若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他机械地拿出来,是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短信,只有一句话:“白色灯塔,月圆之夜。你想知道的,都在那里。——林野”
“他来找你了。”祝难想。“该去会一会这个所谓的舅舅了。”
短信下方,附着一张图片。一片漆黑的海面,远处,一座孤零零的白色灯塔,矗立在悬崖之上。灯塔顶端,一点微弱的光芒,在无边的夜色中,像一只孤独的、凝视深渊的眼睛。
而灯塔光束扫过的海面上,隐约可见,一个巨大的、缓缓旋转的黑色漩涡,正无声地张开。
引擎的轰鸣是这漫长旅程中唯一的背景音。从飞机舾窗外的云海,到火车轨道旁飞掠的、逐渐变得陌生的热带植被,再到此刻吉普车轮胎碾过坑洼土路扬起的红色尘土。空气变得粘稠湿热,带着咸腥的海风和某种植物腐败的甜腻气息。
莫若坐在副驾驶,目光呆滞地望着前方。道路两侧是疯长的芭蕉和棕榈,巨大的叶片在灼热的阳光下泛着油绿的光。更远处,能瞥见一线钴蓝色的海,平静得诡异,像一块巨大的、镶嵌在陆地边缘的琉璃。
近在咫尺。
这四个字在他空茫的脑海里盘旋。从爷爷冰冷的尸体旁离开,从那些用血绘制的漩涡图案中逃离,跨越数千公里,来到这个地图上几乎找不到名字的东南亚岛屿。所有的颠簸、时差、浑噩,都抵不过此刻这个认知带来的、近乎眩晕的不真实感。
他的父亲,那个在他八岁之后就只存在于泛黄照片和母亲只言片语中的男人,那个带着母亲骨灰消失、被爷爷找寻八年未果的男人,此刻就在几公里外。在一座白色灯塔下,在海的尽头。
“前面没路了。”祝难的声音将他从恍惚中拽回。
吉普车停在一片被海浪冲刷得圆润的黑色礁石滩前。再往前,就是大海。右侧,一条几乎被藤蔓完全覆盖的狭窄小径,蜿蜒着爬上一座临海的峭壁。峭壁顶端,那座白色的灯塔露出一小截塔身,在午后过于明亮的阳光下,白得刺眼,像一根插入蓝天的骨头。
没有码头,没有船只,没有任何现代文明的痕迹。只有海浪拍打礁石永恒的喧嚣,和无处不在的、湿热的风。
祝难熄了火,车内瞬间被一种更庞大的寂静笼罩——只有海潮声,和彼此压抑的呼吸。他转头看向莫若,眼神里有询问,也有一种深藏的、连日的疲惫和紧绷。从疗养院那一夜开始,他们就再没真正休息过。周文渊的真相,爷爷的死亡,林野的短信,像一连串重锤,砸碎了原有的世界,逼着他们踏上这条不知终点的路。
“走吗?”祝难问,声音有些沙哑。
莫若没有立刻回答。他推开车门,灼热的风立刻裹挟着咸腥气扑面而来。他走到礁石边缘,望向那座灯塔。距离比想象中更近,也更高。峭壁几乎是垂直的,白色的塔身矗立在崖顶,塔顶的玻璃穹庐反射着阳光,看不清里面是否有人。
——
他有一种感觉,清晰而强烈地从那个方向传来。不是视觉,不是听觉,是一种更原始的、仿佛被写入基因深处的“感知”。一种微弱的、持续的、类似低频嗡鸣的“信号”,或者说,“场”。和他面对那些漩涡图案时感觉到的类似,但更……集中,更……具有指向性。仿佛那座灯塔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活着的信号发射器,或者接收器。
“他在那里。”莫若轻声说,不知道是说给祝难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祝难也下了车,站到他身边,同样望向灯塔。他后腰那个黑色的漩涡印记,在湿热天气下似乎又在隐隐发热。“不止他。林野也在。”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那种‘被注视’的感觉,更强烈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没有退路。真相,父亲,林野,还有那些纠缠了他们两代人的、关于“场”和“眼睛”的秘密,都在那座白色的塔里。
他们背上简单的行囊——一些水、食物、药品,还有莫若无论如何都要带着的、母亲那本烧剩下的残破日记。然后,踏上那条被藤蔓覆盖的小径。
路比看起来更难走。热带植物的根系盘虬卧龙,湿滑的苔藓覆盖着每一块石头。空气闷热得像个蒸笼,没走几步,衣服就紧紧贴在身上。汗水流进眼睛,刺痛。但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向上攀登。所有的体力,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脚下,和前方那座越来越近的白色巨塔上。
攀登的过程像一场漫长而寂静的仪式。汗水滴落,呼吸粗重,心跳在耳膜里擂鼓。随着高度增加,海风变得强劲,带着尖利的呼啸,吹得人几乎站立不稳。但那种被“注视”的感觉,非但没有被风声掩盖,反而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具有“压力”。仿佛整座峭壁,整片海域,连同头顶那片过于明亮的天空,都成了一只巨大的、无形的眼睛,而他们,是正爬向瞳孔中心的两只渺小的虫豸。
终于,他们爬上了崖顶。
眼前是一片相对平坦的空地,长着低矮的、被海风吹得贴向地面的杂草。空地的中央,就是那座灯塔。
近看之下,灯塔比远观更加破败。白色的涂料大片剥落,露出底下暗灰色的水泥墙体。塔身有许多裂缝,一些顽强的藤蔓植物从裂缝中钻出,沿着塔壁向上攀爬。塔基周围散落着生锈的铁桶、断裂的木板和一些辨不出原貌的杂物,蒙着厚厚的尘土和海盐的结晶。
唯一显得“新”的,是塔底那扇厚重的、锈迹斑斑的铁门。门上没有任何锁具,只是虚掩着,留出一道狭窄的缝隙。缝隙里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但那种低频的嗡鸣感和被注视的压力,正是从那道门缝里,源源不断地渗透出来。
莫若感到喉咙发干。他看了一眼祝难,祝难点了点头,手按在了后腰——那里别着一把匕首,是他们离开前能找到的唯一“武器”。
莫若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心跳,伸手,推开了那扇铁门。
“吱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