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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无边幽恨向谁说 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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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见秦真负手于后,飘飘然立于不远处的树下。这短短时间,他不知从何处弄来了一件干净衣裳,又重束了头发。这昭君村里又有何等华服?不过是布衣麻衫而已,但穿在他的身上,却是自有一种风流态度。他向着屈虎摊了摊手,道:“令爱方才打了我一巴掌,已经自顾自地走啦!屈门主也不用担心。”
阿萱看他左脸颊处,果然隐约有几道红痕,不觉暗自好笑。
屈虎哼了一声,也不理他,向阿萱一揖,道:“落葬之事,属下这便前去安排。”言毕竟自去了,显然对秦真鄙薄之极。
秦真眼见得他慢慢走远,脸上的笑容渐渐冷了下来,
近了看时,他的脸庞瘦削许多,淡淡蒙上一层风尘之色。阿萱心中一软,柔声道:“你身体可都大好了?”
秦真一愕,突然干咳一声,眼望远处,没好气说道:“当然好了!在那个破村子躺了几个月,连鬼影都没有一个!要再弱一些,只怕骨头化灰啦!”
阿萱回想当日情景,虽说他病体初愈,但确也没有什么人来探视关心,心中歉意更深,道:“当时我……”
秦真打断道:“我知道!又没人怪你!”他笑了一声,道:“毒手无情,天下知名。有谁会来看我?”
阿萱念及他半生际遇,心头微酸,嗔道:“不要胡说!纵然天下人弃你,我也必不弃你!”
秦真遽然转过头来,嘴角带着古怪的笑意,问道:“如果我人神共弃,做下罪大恶极之事呢?”
阿萱笑道:“你只是小奸小坏,行为不修,却非大奸巨恶。若当真做下罪大恶极之事,”她说到此处,突然想到当初那些被拐的女子,心中一凛,下面的话却说不下去了。
秦真忽然笑了起来,揶揄道:“不错!不错!听闻你做了女夷教主,自然也是春十一娘之流。若我做下罪大恶极之事,你当然是要亲而诛之罗!”
阿萱叹了口气,道:“你总是要想办法逼别人,也逼自己。何苦呢?”
两人都不说话,阿萱轻轻抚摸腰间的宵练,但觉鞘中仿佛隐有龙吟之声,震得手微微发抖。
清晨的风,微有寒意。一只白嘴灰鸟掠过旁边的橘树,突然惊叫一声,歪歪扭扭地飞走了。
秦真突然转过头来,目光如电:“阿萱,你的心中,怎么突然起了杀意?”
阿萱身子一震,缓缓垂下手去,道:“是么?”
秦真的视线落在剑身上,说道:“昨晚我看见你用这剑,不一样的清辉剑华,是那柄传说中的宵练剑么?你既然做了教主,这柄剑也该传给你了。”
“昨天晚上,你明明瞧见我与屈畹兰在那屋中,以你向来的性子,岂有不替天行道之理,为何一直没有出手?”
阿萱默默地看他,秦真嘴角一牵:“因为你怀疑,屈家父女?”
阿萱脸色遽变,退后一步,眼泪却流了下来。
秦真吓了一跳,声音都急得有些变调了。他手忙脚乱,想要擦泪,突然发现两手空空。在身上掏了半天,原是想掏出条手巾,结果却掏出一块桃红绸帕。
他干笑一声,将绸帕丢到地上。说道:“屈家丫头骗我,说这是她亲手绣的帕子。却不知我秦真惯在花丛走,岂有看不出这帕子是蜀中周家的绣品之理?”
他横下一条心,挥起袖子上前,在阿萱脸上胡乱蹭了几下,说:“这也擦得干净。”
阿萱被他弄得哭笑不得,泪水却也住了。嗔道:“你做什么?呸,袖子臭也臭死了!”
秦真忍不住问道:“你今天甚是古怪,究竟为了何事?”
阿萱心头一酸,当下原原本本,自别后之事讲起,大略地告诉了秦真,甚至连张谦之事也并不瞒他,只是隐去了宝图一节。苦笑道:“一个人怎能如此?没有母亲,没有父亲,好象是从石头里生出来的一般。原以为送骨还乡便罢,却不想人人都来算计……”
秦真凝视着她,目光渐渐柔和下来,轻声道:“原来如此……”他目光转向远处,淡淡道:“我虽有父母家族,却是视若仇眦。与你一般,也好象是从石头里生出来的……阿萱,你看那满山草木,也没有父母,却一样生得茂盛。阳光雨露,老天爷也并没薄了半分啊。”
阿萱感激地望着他,秦真突然话头一转,道:“屈虎说你母亲当时身在卧房,幺姑抱着孩子在外遇袭。怎不见你母亲出来救女,倒先顾着自己躲入地道?嗯,或许是事发突然,幺姑与孩子早在大火烧起之前便已遇害。然而长青门是归州地域,纵然你母亲要藏匿身形,长青门弟子却无一人在外护卫,说出来难以置信。铁斧帮当年精锐,听说正是被你母亲所屠,便来复仇,又能有什么大不了的实力,在攻击长青门世代门主祖宅时,竟会没有长青门人出头?”
阿萱点头道:“不错。当初李煜之言,我记得十分清楚。他说派去探看的人回报,母亲是以暗器守住房门,阻住铁斧帮众人不得入内,铁斧帮人无奈,这才在外面放火。若是事先便在门外淋油放火,长青门人又能及时赶来,母亲岂有坐以待毙之理?屈虎却丝毫不曾提起。他一番言语,破绽甚多。”
她苦笑一声,道:“这次回归昭君村,我始终觉得心中不安。一切太过顺利,路上也无风波。固然是因为有张谦随身跟从,但过于平静总不寻常。只是我不明白,若屈虎有诈,那当年母亲又何必留下这一张信笺,托他交付于我呢?那笔迹千真万确,确是我母亲的笔迹啊。”
“张谦?”秦真微微一笑,道:“这小子也做官了,论起来还与我同属皇帝禁军呢。你这般伤心,莫不是为了他的缘故?依我看来,依他当日百尺楼中待你的心,似乎现在也并无恶意。”
阿萱淡淡道:“我怎会为他伤心?各为其主……”说到这里,不知为何,那白衣长剑的身影,又仿佛浮现在眼前,心中暗暗作痛:“国破家亡,妻离人散。经过这样的打击,他会在哪里呢?一路行来,怎么不闻他半分消息?”
手抚宵练,想起当初百尺楼中,他的承影与春十一娘的宵练对决之时,所激起满天缥缈的光影,只觉恍若隔世。
秦真凝神道:“若是长青门果然忠贞不二,你母亲十八年来为何要隐居盛泽,不回乡居住?唔,或许是为了避祸。可屈虎为人,你母亲应该提起,她怎么从来提也不提?”
阿萱垂首不语,秦真忽然道:“你说林任道果真在此么?李天衡呢?”
阿萱犹豫片刻,道:“此事我也不明。屈畹兰那样爱慕于你,难道没有对你说起么?”
秦真失笑道:“爱慕?实话对你说罢。我接近她固然是有所图,这丫头却也只是虚与委蛇。看不出她一副丑陋相貌,却有颗玲珑心肝。”
阿萱瞪他一眼,秦真连忙摆了摆手,道:“罢罢罢,且不提她的相貌。那日王从哲率我们侍卫司十数人,由神鹰引领缀上林任道,后来却在归州界面失了他踪迹。”
他仰望远处青山,又道:“三黄神鹰目利如电,半空中便能看清草中蚱蜢,对追踪之人的气息也极是敏感,所以林任道带着李天衡一路奔逃,任是用尽心思,始终不能摆脱追踪。眼看我们便要追上,谁知林任道方入一处柑橘林中,突然林中放出许多野兔来,四处奔走。三黄神鹰虽受过专门辨气的训练,但毕竟是畜生,野兔又为其平生最嗜食之物,而且又是如此之多,兔臊味极浓,只是神思略一分开,林任道的气息瞬间便失去了踪迹。候到它醒过神来,隐约辨出一丝气息,又直追下去,王从哲唯恐有诈,留下我等四人在林中搜索,只要其他人追了下去。
后来听人回报,说是神鹰先飞入林,却被人所伤。他们寻到一个满面疤痕的女子,手中拿着林任道的短剑。正是那剑上气息,引得神鹰追去,其实人早不在其间。伤了神鹰之人,自然也是那个女子。”
阿萱听到此处,心中暗暗生疑:“三黄神鹰嗅觉灵敏,那当日林任道明明也在旁出现,何以它只闻到剑上气息,却对附近的林任道毫无知觉?”
秦真又道:“那女子声称这剑是在附近拾得,只当神鹰是山中鹞子,前来害鸡的,所以才出手伤它。且听说她的身旁又有我们殿前司的一位大人……”阿萱微微一笑,忖道:“是张谦。”
秦真接着道:“那位大人在旁相帮,侍卫司的人也不敢放肆,只得回来。王从哲听说那女子年纪尚轻,便让我前去试探……”
阿萱嘴角一动,秦真瞥她一眼,道:“我秦真英俊潇洒,天下知名,王大人也真是知人善任。”阿萱忍住笑,道:“是!是!你纵然天下英俊第一,这样骗人女子,忒也无耻!”
秦真叹了口气,说道:“骗人女子?嘿嘿,这女子若被人骗了,才是奇哉怪也!”阿萱虽一直心中颇觉古怪,但回想屈畹兰情态殷殷,又忍不住道:“她难道对你不好么?”
秦真冷笑道:“当日我在河边寻着了她,两人先自交手,她武功虽然不差,但绝计不是我的对手。我将她制住,也未曾隐瞒自己的身份,承认自己是侍卫司人,但对她一见之下,颇为动心,故来相见。这等骗人的鬼话,被我说来,十个女子,倒有九个是要被打动的。”
“只可惜,她恰是那不能被打动的一个。”
阿萱耸耸肩,秦真道:“怎么,你不信么?晚间河边相会,她剌我一剑,看上去是若嗔若喜,仿佛是情人间打情骂俏,实则那一剑好生犀利,难得她还是谈笑间随意递出,显然是动了杀心!我若不是借着脚下一滑卸开大半来势,只怕顷刻间丧命于斯!”
阿萱背上一冷,失声道:“当真?”
秦真冷笑道:“这女子一见我只是轻伤,明白偷袭不成,自己武功也显然不是我的对手,当即抛开短剑,故作心疼,情态之间,当真令人不易分辨。只可惜我秦真向来在阴谋中打滚的人,单凭这一剑便能判定,她对我不过虚与委蛇。若当真有情,即使再怎么赌气,当时心情激荡,出招自然有所偏差,哪象她那一剑剌出,又狠又准,冷静自若!”
阿萱回想当时,只觉背上凉意更重,秦真又道:“她一剑不成,当即生计,对我说要扶我到一处敷药。哈,普通剑伤,只需止血即可。纵然身上未曾带药,那河边树下却分明生有一丛刀口草,专是可以治血之用的。我认得出这药草,而她父亲逐日采药,她岂有不知河边有此药草之理?可她却一味要带我去那谢家老宅,不是心藏祸机,又是为何?”
“我一听谢家老宅,也早知那是你母亲的故居。先前宋人便设计传言,说是老宅中藏有重宝,近来也不知多少人前来探路。这姓屈的女子如此做作引我前去,焉知不是与这传言有关?况且这原是你们长青门的事,阿萱,事涉于你,纵然是龙潭虎穴,我也要闯上一闯。”他笑了一声,道:“横竖我也最多损失一下色相,这原不值钱的!”
阿萱心中感动,却又忍不住要笑。半日抑郁心情,至此多有抒解。
想了一想,便道:“她诱你入老宅,是否是早与屈虎有所安排?”
秦真一拍掌,道:“英雄所见略同!据我想来,她出来与我相见,便已告知了她的父亲。后来诱我去那老宅,也不过是想将我杀死于此。若不是戚氏兄弟出现,而阿萱你又被发现,只怕屈虎便会动手了。”
他凝神思索片刻,道:“只是我不明白一点,便要杀我,又何需引去老宅?在河边前后夹击,不是亦可杀我么?”
阿萱心头电转,说道:“只怕是屈虎引你入宅,是想将你杀死后抛尸于此,对外放风说,你探宝被杀,其同伙将所有财宝卷走。谢家老宅藏宝一事,江湖上已有传言,长青门也是应付艰难。若是侍卫司的人死在老宅之中,则江湖人很容易想到,此宝藏已被宋人所得,精力转移,长青门便能清静了。”
秦真点头道:“不错,当真是一条好计!”
阿萱回想屈畹兰言行,叹道:“只那屈姑娘太会做戏,连我也被骗过了。当时我虽觉古怪,迟迟未曾现身,却一直想不通这古怪感觉从何而来,原来竟是信不过她!”
秦真沉吟片刻,缓缓道:“她骗我原也应该,但若屈氏对你也有何隐瞒,只怕便大有文章。这次见你,比以前成熟了许多。女夷教中之事,我也略有风闻。你如今身为教主,多少人命运系于你之一身。凡事可不要再象以前那般轻易信人!需知轻信一人,或可害了千人。”顿了一顿,他柔声道:“阿萱,这天下人多不可信,盖因人欲求无度,若当真是利益所趋,只怕礼义廉耻且都靠后。若非有十全把握,便是我,你也该怀疑的,记住了么?”
阿萱心中热流涌动,脱口而出道:“不!我一定是信任你的!”
秦真微微一笑,嗔道:“傻丫头!” 手指却不由得在袖中暗暗捏紧,微有颤抖。
天下人均不信我,为何你却定要信我呢?过尽千帆,阅遍云树,也唯有你,是让我萦绕于怀的罢?
即将去成都,所以可能半月左右是一定不能更新的了.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