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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人不疯魔不成活 中 ...

  •   约是唱了百余遍后,阿萱直听得昏昏欲睡,那封姑姑竟仍是神清气爽,毫无倦怠之意.声音虽略有些沙哑,但中气仍是充沛完足.
      阿萱站得腿脚酸麻,索性在女夷树下找了块草地,背靠树干,盘腿坐下.坐了片刻,但觉睡意朦朦袭来,连忙伸手揉了揉眼睛.疯姑姑声音甚是高昂,仍在耳边回响不已.阿萱听了许多遍后,那曲子自然也是熟了,当下便在心中默默随着唱了两句,以驱赶瞌睡之意.
      说来奇怪,她跟唱两句之后,在唱到"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时,心中若有所触,不由得回想那日金陵江府听雨轩外,雨夜相别之景;忽然觉得一种莫名的气流自丹田而起,直冲胸臆.那渐已熟悉的音律,却宛如山间溪水一般,自心头潺潺流过.数月来积郁悲愁,仿佛一瞬间尽数清空,胸口顿时畅快轩亮了许多.
      阿萱心中又惊又喜,耳边只听那沙哑的女子嗓音唱道:"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前两句仍是一如从前,大有响遏行云、歌裂金石之韵;后两句却蓦然转为清婉之音,特别是最后一个"老"字,拖音绵长,袅袅低徊,当真有如歌绕梁上,三日犹自不绝;却又仿佛一声低低的叹息,直跌落入听曲人的心湖深处.阿萱但觉经脉中那股气流略略一滞,缓缓沉入丹田之中,又渐渐化散开去.
      微风拂来,女夷花一阵颤动,又自枝头纷纷飘落,粉色花瓣如雨,刹时落了阿萱一身.微风一动,却是那疯姑姑自枝上跃了下来,笑嘻嘻地落在阿萱的面前.她那雪白的长发直垂及地,映着纷纷扬扬的粉色花雨,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好看.
      她长袖飘卷,竟在阿萱面前舞了起来,且舞且歌,还是那曲《涉江》:"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这次曲调却欢悦明快,宛若牙板敲击,中规有节.阿萱但觉丹田一暖,却是那股真气又冒了出来,这次却是化为无数道细支气流,极快地窜入各路经脉之中.那些细支气流四处奔走,所到之处,血液随之流畅,渐渐生出如春阳般的温暖感觉.阿萱全身但觉飘然欲仙,面上笑容绽放,几乎便欲随节起舞.
      方才舞得几步,忽觉眼前一花,疯姑姑已抢身上前!阿萱尚未从那种迷醉中醒悟过来,恍惚中但见她素手一挥,宛若兰花盛开一般!她毕竟岁数已大,那手虽不及春十一娘光洁滑润,却也修长如素、秀美动人.
      她嘻嘻一笑,手掌摊开.阿萱但见她掌心之处,躺有一枚寸许长短的青玉环,赫然正是春十一娘走时悄悄塞给自己之物!那玉环原是藏于阿萱怀中,此时被她轻巧取去,不禁大吃一惊,失声叫道:"还我!"
      疯姑姑口中唱曲,长袖飘舞,纵身飞上枝头.但见她分花拂柳,穿林而去,足下不停,竟如腾云仙人一般.阿萱眼见得她抢走春十一娘所赠之物,心中大急.她虽不知那玉环有何妙用,但既蒙春十一娘相赠,必然是一件珍贵之物.眼下尚未弄清情况,便被疯姑姑抢了过去,可如何对得起春十一娘相托?她唯恐惹得教中弟子笑话,也不敢放声阻止,只得咬牙追了上去.
      二人一奔一追,已偏离道路,进入花林深处.
      女夷花树俱只有一人多高,枝干如铁,上生小剌.阿萱只顾追赶,不防之下,衣衫已被那些花剌划破了几道,手背上还渗出血来.
      但她心性坚韧,虽然伤口甚是疼痛,双腿也渐渐酸软无力,却终是不肯停下.幸得那疯姑姑行动虽然轻捷,行速却不甚快,偶尔还有意无意地放慢步子,使得阿萱不致于落下许多.
      不知不觉之间,花树逐渐稀疏,二人已奔入一处幽深山谷之中.谷中遍生翠绿兰草,四下里群山环绕,时有几声清脆鸟鸣,越显得清幽宁静.
      疯姑姑突然自枝头一跃而下,盈盈落于兰草丛中.阿萱收步不及,险些迎头撞上,慌忙停住脚步.
      忽听疯姑姑开口道:"小姑娘,你不要命地追我到此,可是为了这枚玉环么?"她此时眼神清湛如泉,神态安祥,完全不似先前模样.
      阿萱但觉胸口闷堵,一口气几乎喘不上来,忙道:"那玉环!那玉环是春姐姐给我的,她说让我执玉环去找你,可你……你干嘛要抢我的东西?"
      "你的东西?"疯姑姑咧嘴一笑,笑容中满是童真可爱,烂漫无比:"是春丫头叫你来找我?我又听见那小丫头叫你堂主,你是哪个堂的堂主?看你这衣裳服色,总不会是春堂吧?"
      阿萱面上一红:一路行来,人家踏枝前行,临风而举飘然如仙,衣衫更是一尘不染;自己一路追得跌跌撞撞不说,上好的素白绸绢衣衫被花剌挂破了许多口子,便连一双绣鞋上也沾满泥土草叶.
      便是此刻,说自己是春堂堂主,倒不如钻入地下避避更佳.
      但她还是点了点头,那一抹红晕泅染开去,一直染到了耳根.咬了咬牙,她勇敢地抬起头来:"疯……姑姑,晚辈得任堂主,实在是迫不得已……"深吸一口气,她觉得那砰砰乱跳的心,仿佛平息了许多:"晚辈内力粗浅,功夫低微,但深慕女夷风范,唯愿尽得自己绵薄之力罢了!春教主令晚辈执玉环来找姑姑,个中定有深意.姑姑是教中前辈,又何必戏弄为难我等晚辈,抢走我的东西呢?"
      她终是怕疯姑姑又大发癫狂,是以这段话也说得小心翼翼,极为委婉.
      疯姑姑又轻笑一声:"你的玉环?"她左手前伸,一截衣袖滑落至臂弯,露出清瘦的手腕来.她手腕轻轻一摇,一只青色的玉环微微晃动,竟与掌中玉环一般无二.阿萱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却听疯姑姑咭咭笑道:"小堂主,这青玉环本是我的,共有一对.当年我偶然遇上了春丫头,见她伶俐可爱,才送了一只.如今物归原主,岂能说我老人家抢你们后辈的东西?"
      阿萱大窘,连忙跪下道:"晚辈鲁莽无礼,还望姑姑不要见怪."
      疯姑姑将那只玉环也笼在左腕之上,手腕摇晃,两只玉环轻轻相击,发出清脆的玉质声音.她目视玉环,面上露出天真喜悦的笑容,喃喃自语道:"嗯,有十年啦,好容易这对玉环又回到了我的手中,大哥……"
      她的眼眸之中,流露出那样欢喜的神情,阿萱看在眼里,不知为何,心中却浮起一抹淡淡的凄凉来.
      疯姑姑玩弄腕上玉环,显得兴致勃勃,随口道:"小堂主,你有何事求我?只管说罢了."
      阿萱一怔,失声道:"什么?"
      疯姑姑白她一眼,说道:"当初我欠春丫头一个人情,她便拿走了一只玉环.言道终有一天会再来求我,便以玉环为凭.如今这玉环却是在你手中,你又主动示之,却不是有事求我么?"
      阿萱一时语塞,站起身来,脑子里念头转了千百个,却是混乱不堪,急切间竟答不上来.
      疯姑姑又白她一眼,自言自语道:"小丫头武功如此差劲,怎的当上了堂主?"
      阿萱脸上红晕原已渐渐退去,闻言重又涨红,迟疑道:"姑姑你……你……是退隐高人……阿萱不敢相扰……"
      疯姑姑突然大笑起来,直笑得谷中回声不绝,鸟雀纷纷惊起:"你是想说我疯疯癫癫,也没什么帮得上你的地方罢?"她眼珠一转,说道:"也罢!不让你见识见识,只当我老朽无用了!"
      长袖挥出,宛若灵蛇破空,又如飞瀑流川!阿萱尚未看清,但听"砰"地一声,却是一黑衣人被疯姑姑长袖卷住,狠狠掷于面前!
      阿萱张口结舌,不知此人从何处冒出.但见他面色苍白,额上冒汗,双目血红,目光却散乱无依.唯身子蜷成一团,低声呻吟不止,仿佛是受了极重的内伤.
      疯姑姑笑道:"这人鬼鬼崇崇,从我先前出现在碧芙馆时,他便躲在一旁啦.可笑教中那些弟子,竟无一人发觉!"阿萱吃了一惊,喝道:"你是何人?为何躲在我女夷教中?"
      疯姑姑自顾自地取下两只玉环,又在右腕试戴,嘻嘻笑道:"别问啦,先前在那花树林中,我唱的曲子便已摄了他的魂灵儿,一路他受曲音诱惑,心智已乱.我也不过是图着好玩儿,琢磨该怎么变着法儿整治他呢.可这会我倒又没了兴趣,所以方才那一式'流云袖',便已震断了他的心脉."
      阿萱回想先前树下听曲,不由得暗自心惊,叫道:"姑姑!可是……"疯姑姑打断她话,不耐烦道:"叫我封姑姑罢,我本姓封,双土一寸的封."阿萱松了一口气,暗道:"原来真是姓封."只听封姑姑道:"我先前跟随大哥的时候,就是成天爱唱曲子,又喜欢在山林中游玩,我觉得这样自由自在,快快乐乐的,想唱曲就唱曲,想睡觉就睡觉,可是人人都说我是个疯子……小堂主,你说呢?"
      阿萱思其她所唱之曲,虽始终仅此一首,但风格多变,含蕴丰富,当真有天籁之美,自己听来只觉优美无比,委实不似出自于疯人之口.当下正容答道:"世人只道我疯癫,不知心中有洞天.封姑姑心怀胸襟,岂是那些俗人能解?"
      封姑姑附掌大笑道:"妙极妙极!小堂主,我现在倒有些喜欢你了!"
      阿萱微笑道:"封姑姑,我叫阿萱."
      封姑姑格格笑道:"不错,我倒忘了你是有名字的.小阿萱,你说这讨厌的狗腿子该如何处治?"阿萱本通医理,凝视那黑衣人良久,已看出他印堂一片铁灰色,显然心脉竟已真的将欲断绝.之所以勉强跟到这里,心中暗惊:"这封姑姑好生古怪!"不禁微微叹了口气,答道:"他已将死,何必再来折磨于他?"
      封姑姑突然踢了那黑衣人一脚,那人痛哼一声,也不知被踢中哪处穴道,神智却略有些清明过来.微睁双目,咬牙叫道:"妖女!你害我致死,我主人绝不会放过你!"
      阿萱心头一动,挥手点住那人心口大穴,自己真气输入,暂且护住他心脉,问道:"你家主人是谁?"那人骄傲地哼了一声,却扭过脸去,不肯回答.阿萱眼尖,一眼望见他衣领深处,似有个小小金字.仔细看时,却是金线绣就一小小箭头,猛然醒悟过来,一把揪住他领口,厉声道:"你是万箭营中的箭士?"
      那人双眉蓦然蹙起,脸部肌肉扭成一团,似乎正受到极大苦痛折磨.阿萱但见他印堂间那铁灰之色缓缓扩散,便知终是不能活命,叹了一口气,松开手去,说道:"何必如此?你们都带走了我们春教主,还有什么不能心甘?"
      那人再不答言,直直倒在地上,立时断气死去.
      封姑姑却尖声叫道:"什么?他们带走了春丫头?"
      阿萱心中一痛,便将峰上风波原原本本讲了出来.封姑姑只听得睁大了眼睛,继而满面惊愕愤怒之情,恨声道:"若不是当初我向大哥发誓,说有生之年,绝不离开神女峰顶,我就会亲自上到汴京,把那皇帝老儿的宫中闹个翻天覆地,把春丫头救出宫来!"阿萱甚是失望,叹道:"可是如今教中,又有谁比得上姑姑身手,从龙潭虎穴之中救出春教主呢?"封姑姑望了阿萱一眼,脑子里灵光一闪,笑道:"谁说没有?小阿萱,不如你求我收你为徒罢!"
      阿萱目瞪口呆,失声道:"什么?"
      封姑姑不满道:"怎的?我与你们的祖师教主同辈,你拜我为师,还要辱没了你不成?"
      阿萱摇摇头,说道:"不.封姑姑,我并没有这个意思."
      封姑姑武技如何,阿萱只观得那一袖之威.但她曲子唱得如此神妙入微,且能乱人心智,断人经脉,自不会是泛泛之流的武术高手.若得拜她为师,自然是最好不过,便是教中地位,也可大大提高.可是在阿萱的心里,总是有一点点莫名的犹豫.
      封姑姑性子颇急,见她迟迟不允,便嚷道:"你这小阿萱莫名其妙!便是不肯拜我为师,也得我传授你几手武功才是!向来春堂堂主,都是由教主亲手相传,如今春丫头已去,哪里还会有什么人好心传你武功?"
      阿萱想到方才如画之事,叹了一口气,道:"封姑姑,只怕我内力粗浅,学不到你神功十之一二."
      封姑姑疾掠上前,两根冰凉的手指,只在阿萱腕脉处轻轻一搭.她微微闭了闭眼,蹙眉道:"阿萱,你的内力当真浅得紧,只怕还比不上一条小溪的水流深呢!"阿萱苦笑道:"晚辈惭愧.只是内力一事,需得自小练起."
      封姑姑撤指收回,退后几步,突然长笑一声,自头上拔下一根绾发铁针,那铁针长约二寸左右,纤细闪亮,恍若发丝一般.当下挥手掷出!铁针无声破空而去,正中不远处女夷花树主干,针身堪堪尽入树中!
      阿萱脱口赞道:"好腕力!"
      封姑姑睨她一眼,问道:"阿萱,若我以极粗的铁棒击之,可能剌入树干之中?"
      阿萱摇了摇头,答道:"虽能令树干断折,却不能剌入."
      封姑姑傲然道:"正是.阿萱,铁针能剌入树干,不过是因为它锋利而轻捷,反能将所有力量汇于针尖一点.而铁棒虽粗笨深沉,却终是无法集中全力."
      她凝神正视阿萱,那清泉般的眼眸,却一点点地透出冷意来:"阿萱,你要记住.一根针有多么锋利,跟用多少铁可全没关系.一个人的武功有多么厉害,跟多少内力可也没多大关系."
      她双眉一扬,白发映照之下,却是说不出的神采奕奕:"禹王当初不过是个凡人,可是那滔天洪水,却逃不过他的疏导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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