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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女夷乍现舞天罗(中) ...

  •   那玉簪儿轻呼一声,仰起脸来,果然是好一副楚楚动人的风致,只听她哀哀道:“这位姑娘,我……奴婢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你可是我们府中的人么?”
      她最后这一句话大有妙处,众人本是为那白衣女子风华所惑,此时醒悟过来,回想她先前自承女夷教人之语,立时又生出几分疑虑和敌意。
      白衣女子不言,只是淡淡扫了她一眼,那玉簪儿似是不敢接受她寒峭的目光,低下头去,只是轻轻抽泣。她单薄的身子沐于晚风冷月之中,看上去更是令人顿生怜爱。
      有几个怜香惜玉的差役,因平日里在杨府当差,也多与这丫环玉簪儿相识,此时更是生出了护花之心,忍不住出声叫道:“哪里来的疯妇,在这里胡说八道?”“玉姑娘,莫要理这疯妇说话,看我们一顿棍子把她打将出去!”
      白衣女子没有开言,突然素袂轻轻一扬,也不知她如何动作,袖影恍惚之间,几点白影蓦地飞了出去!那几个差役叫骂声立时终止,“扑通”“扑通”几声,先后倒在地上。张谦看得分明,只见他们虽是大睁着眼睛,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也丝动弹不得,显见得是被那女子点住了穴道。
      只是她手法快绝,谁也看不清她是如何点中。
      越镇恶冷冷瞥了那几个人一眼,对身后亲信捕快说道:“你们可看得清了?”众捕快哄然应诺。越镇恶又道:“可学到了些什么罢?”
      中有一个名叫蔡金梁的,最是灵动机变的一个人,平素也得越镇恶信任的,上前一步,朗声道:“行走江湖之时,我辈若遇女子僧道之流,定然要加倍小心。若非有惊人艺业,他们决计不会混迹江湖之中。”越镇恶哼了一声,道:“还有呢?”
      蔡金梁想了想,答道:“问案之机,倾听为上,最忌横生枝节,不便辨别分析。”越镇恶点点头,望着倒在地上那几个差役,冷然说道:“你们可曾听得清了?紧要关头,哪来那么多的废话?你们几个好生躺躺,仔细领悟这道理罢。”当下竟不去理睬他们,也不上前解穴,反而袖起手来,对那白衣女子道:“姑娘请继续说下去罢。”
      白衣女子赞道:“玄衣捕神,果然是有其他公门中人不及之处。”
      她指尖微翘,轻拈花枝,那朵曼珠沙华在她指间转了两转。红得近乎紫黑的妖异颜色,映着她舒如兰花的玉指,花色愈显深暗,那肤色却愈显如玉。
      只听她缓缓道:“话说有两个女子,自小都是孤苦无依,先后被同一教派收入门下。教中虽然全是女子,但因这二人年岁相仿,性情相投,私下里极为交好,便以姐妹相称。日常无论练功习武,起居住行,都是形影不离。”
      玉簪儿身子微微一颤,低下头去。
      那白衣女子道:“后来她们长大成人,成为教中年青弟子之中,较为杰出的人物,也经常受教中所遣执行任务,多次出生入死,立下不少功劳,也薄有声名。她二人也暗自发誓,定要凭二人之力,在武林中闯下一番天地。谁知在一次生死惨斗之中,那妹妹为救姐姐,不惜舍身相击强敌,力有不逮,至使全身经脉尽数被敌人震断……”
      阿萱虽不知当时那争斗情况,但虽是那白衣女子缓缓道来,也觉甚是惨烈,心中一动,问道:“那后来呢?”
      白衣女子道:“后来?嗯……那妹妹经脉全断,失了武功,自然是不能再被重用了。教中姐妹可怜她遭此大变,便安置在司衣轩中,专管教中衣物之事。”
      她轻轻一叹,道:“当时教中姐妹只道如此安排,也算全了她下半世的安稳。谁知那妹妹心地甚高,哪里愿意深藏教中,寂寂无名地度过半生?恰在此时,教中又另出一件大事,终于酿就祸端。”
      “那姐姐年轻美貌,英气飒爽,故博得了另一名门子弟的爱慕,遣人来教中提亲。教中长辈见那子弟人才着实出众,论算起来,只怕还是自家高攀了去,故此便允下亲事。谁知那姐姐闻知此事,也顾不得什么长幼尊卑,竟出言无状,不但要毁去婚约,居然还当着众人之面扬言……扬言道……”
      她顿了一顿,似是难以启齿,但终于还是说下去道:“她说她这一生中,绝不会再爱他人。她心中唯有挚爱,那便是那居于司衣轩的妹妹。”
      越镇恶眼中精光一闪,“唔”了一声。阿萱脸上一红,杨鸿简突然“呸”了一声,道:“妖教妖女,好不要脸!”张谦奇道:“先生,你怎知她们定然是魔教之人?”
      杨鸿简满脸鄙夷之色,道:“教派中全是女子,所出弟子又如此不知廉耻,不是女夷妖教又是何教?”
      那白衣女子看他一眼,道:“杨先生对鄙教可象有积怨得很哪!”
      杨鸿简冷哼一声,却掉过头去不再看她,意极不屑。
      白衣女子不以为意,说道:“教中长辈自然大惊,此时方才得知,原来她们两个出生入死,竟然结下了极深的情谊。若是姐妹情重、生死相许,倒也罢了,偏她两个都疯癫起来,一个称夫,一个称妻。竟是一心一意,待要白头到老,将天下男子都看作了泥屑尘土……”
      她又叹息一声,似有无限惜惋,说道:“果真如此,不过是一个悖妄罢了。谁知那妹妹闻听提亲之事,自此便绝食起来,那姐姐百般劝解,她只是认定是姐姐变心,不肯进食。过得三日,已是奄奄一息。”
      张谦越听越奇,不知女子之间,竟也有这般情爱,只听那白衣女子又接着说道:“那姐姐情到深处,已是癫狂成魔,她突发奇想,竟认为是那子弟提亲坏事,当下连夜赶到那子弟家中,约他出来相见。那子弟只道她对自己有意,又想已是未婚夫妻,名分既定,见面也是不妨,当夜便偷偷出来相会。谁知她……她趁其不备,居然一剑将他剌死,割下头颅带回了教中。
      她将那头颅提到妹妹面前,以示自己爱她之切。那妹妹此时方知错怪了她一番深情,但也知她已闯下大祸,若被教中得知,唯有死路一条。二人逃命要紧,也顾不得其他,收拾细软金银,便连夜逃走……”
      众人越听越奇,但觉虽妖异惨绝,但又都是闻所未闻之事,不觉都听得入迷。
      周荣听得瞠目结舌,浑然忘了身处何地,也忘了还有上司在此,忍不住出声问道:“那后来呢?”
      白衣女子淡淡一笑,道:“后来么……教中追杀甚紧,她二人银钱花尽,无路可逃,而居于市井之中又极易被人发现。故此二人商议,竟想了个绝妙的法子,将那妹妹卖于一官员为妾,隐身深闺之中。而那姐姐也卖身投靠,便做了妹妹的贴身丫环。这日子一过么……也就是三年的时光了……”
      众人越听越惊,越镇恶眉头一皱,道:“姑娘之意是……”一面眼光已转向了那玉簪儿身上。
      白衣女子道:“女夷乃是花神,女夷教中女子,俟成年之后,多指一花为名。那妹妹年少时曾去过西域,深爱曼珠沙华,故名唤曼珠,我刚才提到的曼儿便是了;至于那姐姐么……她是在一个夏夜出生的,彼时玉簪花开得极盛,故取名玉簪——不过如今看来,虽然是身份有了改变,她仍是深爱此花,倒也不曾更改过名字……阿簪,玉簪儿,你说是也不是?”
      那玉簪儿猛地抬起头来,脸上啼痕泪迹早已干透,反多了一抹狠毒之色。她格格一笑,说道:“不错。这名字乃是我当初成年之时,由曼儿亲自所取,我便是化为飞灰,也仍然叫做玉簪。”
      府中与之熟识的婆子丫环们惊叫一声,不由得纷纷后退。玉簪儿扫了她们一眼,突然身影一闪,双臂陡然伸出,已将站得最近的一个婆子抓在手中!越镇恶站得甚远,也没想到她会突然对府中佣仆下手,当即喝道:“大胆嫌犯,你要干什么?还不快放了无辜之人?”
      玉簪儿邪恶地笑了一笑,不去理他,却揪住那婆子衣领,将她提到眼前,冷冷说道:“刘妈妈,你退个什么?昨日上午,你不还拿一对簪子送我,要我帮你在夫人面前美言几句,把你的侄女儿也弄进来侍候么?怎么才一天一夜的功夫,你便视我如蛇蝎一般,避之不迭了呢?”
      那婆子吓得浑身发抖,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玉簪儿冷笑一声,纤掌轻挥,暗风挥动,正劈在那婆子颈上!只听“咔嚓”声响,那婆子哼都没能哼出一声,脑袋耷到一边,双眼突出,嘴角流出鲜血,眼见得是不能活了。
      众捕快又惊又怒,大声喝道:“大胆嫌犯,竟敢当众杀人!”手中铁索铁尺一阵葛啷啷地抖动,缓缓围了上来。
      那玉簪儿全然不惧,格格笑道:“依你们本事,还是不要过来送死的好!”那干捕快见她方才出手狠辣快捷,显见得确是武功精深,又已知道她的来历,不禁犹豫了一下。
      越镇恶挥了挥手,止住众人,说道:“珠玉双煞,当初在江湖之中大有声名,论教中地位,也只在四堂主及七大司花使之下……玉簪姑娘既是玉煞,想必那死去的碧玉夫人,便是原名曼珠的珠煞了。越某眼拙,昨日入府竟未曾认出二位,实在该死。”
      此言一出,众人又是大惊。但见那白衣女子也是嘿然不言,似是已经默认,便知越镇恶方才所言非虚。
      玉簪儿死死盯在他脸上,沉沉道:“你确是该死!若不是你越大捕神一时兴起,跑到我们这府衙中来,曼儿又何须丢掉自家性命?”
      越镇恶吃了一惊,道:“玉簪姑娘何出此言?越某并未认出二位,况且二位若是躲避江湖门派追杀,只须不违背我唐国律法,越某又何需与二位为敌?”
      那玉簪儿手一指白衣女子,恨恨道:“就是她!教主好生不晓事端,只为我杀了一个臭男子,竟不顾我与曼儿为教中立下的诸多功劳,一力追杀我等。最后曼儿……曼儿为救我性命,竟然不惜委身于……委身于杨延那个糟老头子!”
      她口中杨延便是府尊杨大人,当下已有杨府佣仆本能地叫出来:“不许你对老爷不敬!”
      玉簪儿冷笑道:“不敬?哼,他算哪门子大老爷,竟要我二人相敬!若不是要借他地方安身,只怕我早就要在他身上剌上十个八个窟窿!”她瞪着那白衣女子,说道:“我本以为会与曼儿就此下去,相守一生。谁知前日杨延那老狗,居然接待了一个据说是旧时相识的姓秦的小狗!相待倒也罢了,可那姓秦的小狗,千刀万剐的小贼,原来竟是女夷教欲得之人!这才引得这女人发现了我们的踪迹!”
      阿萱想到那湖上生死不知的两个年轻女子,不禁急着向越镇恶问道:“捕神大人!你早上带走了我,那船上两个女子……”越镇恶冷冷道:“我身为公门中人,难道还任由别人作恶不成?因听一女子说,与顾兄府上有故交之好,故先已令人送到张公子家中安顿去了。”
      张谦“啊”了一声,道:“在我家中么?我竟是不知啊!”
      杨鸿简哼道:“你才回家跟老爷说了几句?便慌着忙着要过来,连表小姐都没来得及见,如何知道此事?”
      张谦面上一红,不敢再说。
      只听那白衣女子道:“不错,我来杨府,本是要缉拿秦真。却不料发现了你们两人。阿簪,你的五官与以前颇有不同,大约是请江湖上人称“妙手无双”的青无颜,改变了你的相貌罢。想来曼儿身为杨府二夫人,多是隐身闺中,而你名为下人,却常要出来抛头露面,为防教中有人认出,故做此一举。却不知一个人内在的神气风神,不会随着相貌的改变而变化。我平生见人,只要一面,便永不会忘记,更何况……你还是当初我们朝夕相处的亲近姐妹呢?”
      玉簪冷笑一声,道:“亲近姐妹?嘿嘿,当初你在教中地位不同,如鹤立鸡群一般,又寻常不与人交往,我们便有亲近之心,只怕也是难入你之法眼。现今你逼死了曼儿,还来假惺惺地说个什么?”
      众人听那白衣女子果然与她相识,又听玉簪言语之间,似是这女子在教中地位非同寻常,不觉又对她增加了几分疑虑畏惧。
      白衣女子道:“我逼死了曼儿?不错,我是现身出来与她相见,让她明白我已发现了你二人踪迹。但国有国法,教有教规,我自然是要将你二人解回教中,交长辈们依律发落,绝不使你二人受任何不公之待遇。何致于会令她当晚便要自裁?况且当初杀人是你之所为,曼儿不过是胁从你逃亡而已,也是罪不至死啊!”
      她抬起头来,正视玉簪儿那张凄艳而苍白的面孔。虽是隔了层层雪白的面纱,但阿萱仍觉得她的眸光冽如刀剑一般,自纱幕之中射了出来,隐隐有一种莫名的威势。饶是那玉簪儿性子狞恶,也不由得往后缩了一缩。
      只听她缓缓道:“阿簪,曼儿自杀,恐怕还是为了你罢?我教虽在武林之中颇有声名,但一向并不与官府为敌。她如此处心积虑,作出被女夷教中之人杀死的情状,却是希望杨大人心痛她的横死,在城中严加缉访,使我教中人容身不得。而越捕神正在府中,自然也不会袖手旁观。如此一来,她心上之人方才能够得以保全。”
      “你看她死状虽惨,但遗容却十分平静。况且她临死前正当就寝之时,身上穿着睡衣,脸上却是脂粉浓艳,显然是经过精心打扮之后,方才甘愿赴死。园中鲜花无数,这许多的晚香玉、白茉莉她都不要,偏偏要簪着这朵彼岸之花,自然是要对她心爱之人言明,她情爱之切,心志之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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