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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此身堪误入花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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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秦真姿色甚“佳”,当晚脂香楼便挂出了珍珍“姑娘”的名牌,号称是“扬州美人,绝色瘦马”。
秦真站在以艳红胭脂写就的自己“花名”的粉牌之前,再次上下打量了自己一番,不禁有些啼笑皆非,颇有梦魂恍惚之感。
原来那淮扬地面风俗不好,多有人专门购买别处略具姿首的年幼女孩,教以杂色百艺,悉心养大成人,再以巨资卖于王孙公子、富贾大户做侧室婢滕,以从中获取暴利,称之为瘦马。各地妓馆往往便以此作为美人招牌,以暗示自家妓馆姑娘色艺双全之意。
秦真家中本自豪富,然而秦家家风严谨,不许有妾滕之流,便连秦兴自己却也未曾纳妾。但婢仆之中,倒也有几个美貌的扬州姑娘。秦真平素在家中看她们唱曲侍奉,倒也是十分惬意,却没想到自己竟也会成为其中一员。
但闻前面厅中丝竹悠扬,笑声喧哗,酒肉脂粉混和的气息扑面而来,更是令人作呕。一时之间,脚下却似是坠有千斤铅铊一般,万难向前移动一步。
阿萱紧跟其后,见他怯生畏场,故意道:“珍珍乖女儿,这迎来送往的勾当,第一回有些不适,后来可也就慢慢习惯了。你任在这里打着磨旋,却叫你妈妈这生意是做还不做哪?”
在旁照应的艳娘听闻此言,顿时如遇知已,心道:“果然老娘看得不错,这小老头子绝计是常在风月场中讨生活之人,颇谙我青楼之道。”当下脸色一沉,冷冷道:“珍珍,妈妈我分文未赚,先将你的名字写上了粉牌,你可不能临上台摞挑子,却累了我们脂香楼的名声!”
秦真倚门不语,他脸上脂粉虽厚,但仍看得出面色由红转青,又由青转白,身子也在微微发抖。恰在此时,厅中一个名唤彩蝶的妓女,却被另一穿绸着缎的胖子抱在怀中,那胖子已有了七八分醉意,极尽狎态不说,最后喉头一阵作呕,居然吐了那妓女一脸一身!
秦真看在眼里,顿时从喉咙里低吼一声,转头便向后厅奔去!
阿萱与艳娘对视一眼,大为惊异,但随即二人都是满面怒色,紧追秦真而去!
可怜秦真功力尽失,脚下虚浮,也只奔入厅中,便坐在椅上气喘不已。阿萱未等艳娘开口,先自指他鼻子骂道:“你这小贱人好不晓事!枉费了我与妈妈教导了你半天!你既入了这青楼的门槛,哪怕是王孙公主,富家千金,说不得,也不过是下九流的妓女罢了!”
秦真眼中喷火,直视阿萱,苦于喉咙难言,也只得啊啊作声罢了。
艳娘冷眼旁观,也不多说,喝道:“老九!老八!”门外一声唱诺,进来两条彪须大汉,手中各执一条光滑结实的齐眉白木棍。艳娘一指秦真,道:“这小娘不听摆布,看来这顿杀威棒儿是不能不请她吃了!把她拖到后面柴房去,扒光了衣服,打她六十棒儿!再把那盐水在她身上擦上三四遍,倒不信她不服了老娘手段!”
两大汉轰然应诺,上前便要拖走秦真。
阿萱一听“扒光了衣服”五个大字,不禁吃了一惊,唯恐秦真露馅,慌忙跳起身来,说道:“且慢!”
艳娘认定阿萱也是同道中人,故此对她态度倒还不恶,睨她一眼,道:“你有甚话可说?莫不是心疼了你的女儿?”
阿萱陪笑道:“既是指她赚钱,也依不得她娇气任性……只是妈妈这一顿棒儿打下来,她这娇怯怯的身子,只怕要养上个十天半月的,岂不是误了你我赚钱?”
艳娘颇觉有理,便道:“那依你意思该当如何?”
阿萱微微一笑,道:“是小老儿的女孩儿,自然还是交于小老儿来调理,那杀威棒儿,自然也由我来代劳,可不敢伤了那当面的地方,影响了接客送往。”
艳娘哼了一声,啐了一口,道:“既是如此,依你调理罢了,只是今晚务必要与我接客,不然老娘我可候不到明儿!”言毕转身出去,那两条大汉自然也跟着去了,却将一根白木棍留了下来。
阿萱候她出去,这才回过身来,上上下下,打量了秦真两眼。
秦真面色气得煞白,却别无他法,且论身手也决计难以逃走,当下也只是恨恨地瞪她。
阿萱冷笑一声,低低道:“秦大公子,你还以为是在你堂堂的山西秦府哪!由着你胡作非为的!你天天叫着要把这个那个卖入青楼,还胡说什么青楼中生活着实不错,此时可尝着了妓女的苦楚罢?”
秦真呼呼喘气,却仍是神色气恼。
阿萱沉下脸色,说道:“我自小便在盛泽市井中谋生,那些下九流的百姓生活的苦楚,可是比你秦大公子要清楚得多。今日之事,断断不能就此罢休。除非是你死了罢,否则我定然放你不过。”她悠然坐于秦真旁边椅中,凑过头去,低声说道:“你秦真众叛亲离,声名狼藉,又一路遭人追杀,仍是顽强地要活下去,想必此时不会因为小小的青楼生涯,便当真了却此生罢?况且我只让你在这青楼之中呆上三天,以偿你所作罪孽。三天时间,你可都捱不过去么?”
秦真掉过头去,不肯看她。
阿萱站起身来,拿过白木棍来,在掌心轻轻敲了一敲,说道:“你是个聪明人,我便不来打你,只怕此时你心中已是肯了。不过这青楼必备的杀威棒儿,你若不吃上几棒,又如何更加贴切地了解青楼女子所受苦楚?”
手腕一挥,“啪”地一声,已是一棒打在秦真脊背之上!
厅外的艳娘,远远听见屋里传来的“啪啪”棍棒击打之声,兼有秦真含糊不清的低叫,不禁得意一笑,低声自语道:“这老儿倒有一套,省了老娘力气!”
约莫有半个时辰之后,阿萱当头从后厅中出来,后面跟着那“珍珍姑娘”。观其神色,那“珍珍姑娘”虽然委顿,鬓发也乱了许多,但面上确是看不出伤痕来,更难得的是虽面色阴沉,但却看上去已是十分依顺。
艳娘大喜,对阿萱这小老儿的手段,不由得又高看了几分。
事已至此,秦真只得硬着头皮登台。作为首次推出的“绝色清倌”,他首先不过是展示自己的才艺罢了,倒也不须立时陪客戏狎。
当下他吹了一曲《落雁》,又绞尽脑汁,搜刮了些六七岁习武时学得的那些华而不实的剑法,在台上飘飘舞了几圈。那些富家公子哪知好坏,早已被他美貌弄得神魂颠倒,一径只知叫好。
阿萱又逼他去陪酒,秦真虽是要打叠起十分精神,避免被人占了便宜,更要紧的是不能露了马脚。好在他“天赋异禀”,总是开始便要与人喝酒。他虽不会说话,但那水汪汪的眼睛一转酒喝过,将那些轻浮子弟都灌得昏天暗地。一晚下来,非但未露马脚,居然缠头无数,获金百余两。然而阿萱仍有担心,那便是老鸨艳娘的嘴巴也未免笑得太过份些,也不知这辈子是否会合得拢来。
“张员外白银二十,金公子凤钗一对,黄老爷的是珍珠两串、碧玉镯一对------呀!还有陈员外的翡翠珠花一枝,共计价------我看看,哇!竟然有一百四十七两银子!除去饭钱、脂粉头面、我们可以拿到四十七两三钱,也就是翡翠珠花一枝,珍珠一串,另有铜钱两吊。哇!发了呀!我们发了呀!”
深夜时分,从脂香楼西院一座小楼上,突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声。正房住着的艳娘厌恶地皱了皱眉头,那公鸭嗓一听便知是那该死的小老头,偏这么晚了还不肯睡,在那哑巴女儿那里叽叽歪歪,扰人清梦。她一边用力扯过桃红缎被把自己的头蒙得严严实实,一边在心里大声咒骂,殷勤问候那死老头的八辈祖宗及母方直系亲属。
到得第二日上,秦真已是习惯了许多,在听到嫖客夸赞他美貌之时,脸上浮起那一丝笑意已不如初时那般酸涩。阿萱颇为得意地坐于前面花厅一个不显眼的角落处,悠闲地端盏品茗,顺带着观赏秦真的强颜欢笑。众美妓从她面前香气扑鼻地来来往往,不时向这仗着女儿吃饭的小老儿投以鄙夷的白眼。
忽然绣金软帘一掀,门中迎客的龟公扯起嗓门叫道:“客来,四位!”
阿萱无意间向门口一瞥,惊得几乎一口茶喷了出来!但见龟公殷勤迎入四个人来,当头二人锦衣华服,尤为意气风发,竟然是何仲与何绪业!
另两人看打扮也是武林中人,身形威猛,面色黝黑,相貌颇为相似,却是一言不发。
何绪业微笑而入,一路推开涌上前来的众妓女,并无其他言语。倒是何仲大剌剌地往当中椅上一坐,饶有兴趣地抬头看了一眼粉牌,突然眼睛一亮,叫道:“妈妈!叫这些庸脂俗粉都给我下去,把你们新来的这个珍珍姑娘给我叫来!另再唤上个绝色的清倌,好好陪陪我这两位兄弟!”
阿萱脸色一变,丢下i掌中杯子,尽可能地奔入后室所居卧室。那日秦真昏睡之后,她即从镇上找了马车将他载走,顺手也买了些易容药物之类带上。此时还剩下了不少药物,当下重整镜奁,尽数用在了自己脸上。
当真只在顷刻之间,她已洗掉了先前那老头扮相,重又化作一个袅娜动人的少女,着绸穿缎,摇摇摆摆地直奔前厅而去。
安排妓者的龟公正在张罗,阿萱已悄然走了过去,在他肩上轻轻一拍。
那龟公赵三愕然转过头来,却见阿萱虽是作妓者打扮,却甚是面生。阿萱眼珠一转,已将一块碎银塞入了他的掌中,悄声道:“三爷,我初来贵楼搭班,只怕没有熟客照应,还望三爷把这两个客人让给我,绝不敢忘了爷的好处!”
那赵三只觉掌中硬梆梆地多了块东西进来,立时心领神会,点了点头,道:“如此便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