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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锦幛方寸闻私语 ...

  •   卢多逊仰头看向殿顶藻井,淡淡道:“此乃皇帝圣谕,不是谈诗论画,徐大人不必言指教二字。”
      那老者正是时任唐国吏部尚书的徐铉,他早年与韩熙载齐名,江东人谓之“韩徐”。因精通文字,曾与句中正等校订《说文解字》,新补十九字于正文中,又以经典相承,将当时通俗使用,而不见文章记载的四百零二字附于正文后,世都称为《大徐本》。因学识渊博,文才出众,又与其弟锴并称“大小徐”,乃是李煜御前第一宠臣。未料甫一开口,便给卢多逊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
      徐铉老脸一红,怒气顿生,沉声道:“敢问卢大人,国主长久以来,对宋以臣下自居,向来殷勤承奉,不敢有丝毫懈怠。为何圣上竟然要索取我唐国地图,难道有意要绝我宗祀么?”
      卢多逊冷笑一声,傲然道:“圣上天纵英明,但有旨意,我们做臣子的只能小心服从,哪有盘诘疑问之理?徐大人怨气滔天,欲置君父于何地呢?”徐铉满面通红,大声道:“大宋如此待唐,大负仁义之道,恐令天下人不服!”
      王公子大为不耐,长身而起,冷冷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南唐君臣一闻此言,不禁面面相觑,遽然失色。
      郑恩哈哈大笑道:“幸而都监曹大人不在,若让他听到徐大人竟出这等悖逆君上之言,恐怕这金殿之上便不大安宁了。”
      原来郑恩口中这都监曹大人,正是大宋最有名的统帅曹彬。曹彬字国华,真定灵寿人氏。历任后汉、后周将领;入宋后,初为客省使。曾于乾德一年与昭义军节度使李继勋于辽州,大败辽援军六万,被任命为左神武将军兼枢密承旨。
      同年冬,他任东路都监,与副都部署刘光义率军入蜀,于乾德三年正月灭了有“天府之国”美称、且据鸟道天险之利的后蜀。后蜀国主孟昶出降,著名宫殿摩诃池被焚毁,所有金珠财宝尽归大宋,大大充实了国库。
      宋军会师成都之时,北路都部署王全斌纵兵殃民,唯有曹彬严律已军。宋朝皇帝赵匡胤大悦,晋升其为宣徽南院使。经此几役,曹彬用兵如神,遍传天下,被人称为“军圣”。此时郑恩将他的名头抬出来,自然是对唐国不怀好意。

      宋军会师成都之时,北路都部署王全斌纵兵殃民,唯有曹彬严律已军。宋朝皇帝赵匡胤大悦,晋升其为宣徽南院使。经此几役,曹彬用兵如神,遍传天下,被人称为“军圣”。此时郑恩将他的名头抬出来,自然是对唐国不怀好意。

      忽听一阵朗声大笑,却见江暮云从座上站起身来,笑吟吟道:“曹帅军圣之名,我朝君臣早已闻名已久。只是郑将军此言大大差矣。”
      他含笑扫视一眼殿中众人,又道:“先贤云‘君父臣子’,父亲有命,做儿子的难道不去恭敬地听从?只是有时做儿子的难免要多问一声,为的是侍奉父亲更加周到,又有何不妥呢?”
      他顿了一顿,接下去道:“说起曹帅此人,既是用兵如神,料想不该是那糊涂不明事理之人。哪有人家父子间互相询问一声,他便不分青红皂白大发脾气之理?若真是如此莽夫,又有何处令人惧怕?何况我唐国百万男儿,个个也是英雄了得。”一边暗暗向李煜使个眼色,意在令他先交出地图,以为缓兵之计,免得双方撕破面皮。
      这一番话既巧妙地表示对大宋臣服之心甚诚,又顾全了南唐朝廷脸面,且暗示若是图穷匕现,势必毫不示弱,实在是应对得体之极。
      唐国君臣脸色方才缓和过来,那王公子也忍不住暗暗点头,想道:“可惜此人良质美才,却未收罗我等门下!”唯有阿萱见他徐徐道来,谈笑自如,那一种不卑不亢的别样气概,尤其令人心折,不由得甚是为他骄傲。
      李煜心领神会,忙道:“不错,暮云此言,深合孤意。圣上既是要这地图,孤便令人找来奉上罢了。”卢多逊一时语塞,干笑两声,道:“国主如此深明大理,当然是再好不过。本官还有一事,相烦国主给予答复。”
      李煜又惊又怕,只想快点将他打发走人,忙道:“卢大人请讲。”
      卢多逊看了郑恩一眼,冷冷说道:“昨日掌灯时分,本国使节在城中遇剌。此事我方早报知国主,不知国主意欲如何处理此事?”
      李煜连声道:“是孤治安不严,自然是要仔细察访……仔细察访……”
      卢多逊哼了一声,说道:“察访?”他眼光徐徐扫过殿中,在北汉众人身上停驻下来,冷冷道:“那剌客并非金陵口音,必是流人所为。就请国主四出缉骑,查访近日金陵城中外来可疑之人,最好一个也不要错过!”
      刘继成微微一晒,杨业坦然不言,北汉其他随员面上却大有愤然之色。
      卢多逊手一指张谦,冷然道:“这位张姓使臣,昨日不幸受伤中毒。虽蒙国主遣来御医,但御医却道此药毒性古怪,只可暂时缓解。闻听南唐武林之中,有一名青无颜的医道高手,擅解百毒,今日只怕要有劳于他了。”
      江暮云闻言一惊,脱口道:“原来受伤之人竟是张兄!”张谦脸上一热,心知江暮云知晓自己底细,并非是什么宋国使臣。当下苦笑一声,道:“江公子,是我。”
      阿萱也“啊”了一声,焦急地转过头去,催问江暮云道:“青无颜前辈呢?他可来了么?”
      江暮云慰道:“姑娘别急,昨日国主召见在下,已说明此事。青神医寻常四海飘泊,幸得我早邀了他参加今日盛会,他此时正在殿中。”
      一边朗声叫道:“青神医!在下有劳了。”
      只听殿内杂坐人群之中,有人曼应一声,站起身来,答道:“不敢公子劳烦,无颜在此。”
      但见青影一闪,张谦面前早已站有一人——五短身材,面有几缕髭须,皮色倒有几分白净,相貌平常之极的一个中年男子。
      只见他手腕一晃,张谦未及反应过来,自己腕脉已被他两根细白的手指按往,一道温热的真气细线一般,沿脉直游而上,暖烘烘的甚是舒服。
      张谦心中一凛:“他出手如此快捷,若与我是敌非友,只怕这一下拿住我的腕脉,我便是殂上之肉。”
      一旁众人但闻南唐青无颜之名,只知他以易容医道二术冠绝天下。但他行踪诡秘,从未有人得见。此时终于看见本人,不觉有些失望,只觉他相貌倒也平平,不似传说中的奇人模样。
      刘继成王爷本性,便不似别人那般沉着,开口笑道:“久闻青神医易容之术天下无双,却为何不使自己变得更为美貌一些?”语意大为轻佻。
      杨业闻言一怔,连忙向刘继成使了个眼色,意即慎言。
      那青无颜将手在面上一抹,转过头来,笑道:“不知王爷所说美貌,是否如此?”
      刘继成正待出口嘲讽,待得看清他面貌,不觉大吃一惊!只见此时的青无颜虽仍在当地未动,却已变了一副模样:长眉薄鬓,眸似含情,宛然便是个唇红齿白的翩翩美少年。
      刘继成大惊之下,强自镇定心神,勉强笑道:“这幅模样原也甚美,只是矮了些儿。”
      青无颜莞尔一笑,俊美之态难以描画,道:“这有何难?”当即放下张谦双足用力一蹬,人已是平地长出了一尺见方,顾盼自雄之间,颇有玉树临风之势。
      刘继成大惊失色,杨业衷心赞道:“青神医缩骨神术,实是令人钦佩!”江暮云见刘继成作声不得,心中好笑,便道:“青兄,莫要耽误正事才好。”
      青无颜似对江暮云甚是尊敬,应道:“是。”身形一缩,又回到原来高矮程度。他似是不经意地将手在面上一抹,再回过头来之时,已是恢复了面貌平庸的中年男子模样。
      刘继业张口结舌,出声不得,就连宋朝使臣也大开眼界。那陈轲赞道:“早听闻妙手无双青无颜,瞬间能作千人千面,变幻无穷。江湖上从无人得见真实面目,今日始知须臾之间,果然便能变幻莫测。只不知此副面孔,可为神医真相?”
      青无颜仔细端详张谦面色,随口答道:“何为真?何为幻?人皮本是幻象,易容之术,也不过是以幻易幻罢了。”
      阿萱微微一怔,细细咀嚼他之话语,但觉言谈隽永,却是大有深意。

      青无颜退后一步,蹙起眉头,说道:“这位张官爷脉浮气虚,血行略滞,且眉间隐有黑线,这……只怕是中了‘凝血膏’之毒。”
      只听江暮云与杨业同时叫道:“凝血膏?”王公子脸色一变,沉声道:“凝血膏乃是辽国天魔门秘制毒药,因制作极是难得,往往一滴毒药价等同重黄金,天魔门也绝不外传。寻常武林中人断无机缘获此奇毒,则这下毒之人,必然跟天魔门人关系非同一般!”
      言毕两道目光有如利箭,直逼刘继成脸上。
      刘继成饶是骄横,此时竟也抵挡不住他的目光,强自道:“你望我做甚?我汉国虽与辽国交好,却也并无此药。”
      王公子狠狠瞪了他一眼,转头问道:“青神医!张……张兄此毒可有法可解?”
      青无颜眉头仍未舒展,沉声道:“这凝血膏并非剧毒之物炼成,不过是几味药物加以调和。只要破伤入血,便能药性扩散,阻碍血液运行……到得最后,体内血液浓似凝胶一般,直至再也无法流动……伤者便全身肿胀青紫而死……除非有本门秘药,否则在下也是……无能为力啊……”
      张谦打了个寒噤,回头看了一眼郑恩,只见这历经沙场的名将眼中,也满是惊骇之意。
      张谦远远地望着阿萱,只见她目视青无颜,小脸上满是焦急的神色。不知为何,心中竟渐渐轻松下来,想道:“青无颜都说无能为力了,莫非……莫非我是真的要死了么?”
      阿萱长身而起,奔到青无颜身边,急切问道:“神医!果真无救么?”青无颜见先前国主及江暮云对她颇多照顾,便也多了几分恭谨之意,答道:“姑娘,青某可用灵药稳固毒性,但至多不会超过一年,便再难克住凝血之毒。”
      阿萱怔怔地站了半晌,突然抬起头来,正颜说道:“青神医,阿萱见识浅薄,只是读过几本药书。但相生相克之道,乃是天地间固有之规。所以毒蛇出没之地,十步之内必有克治其毒的草药。这位张公子所中凝血膏之毒虽然难解,但据我想来,你既能稳固毒性一年,则此毒所用药物,神医你必是了然于心。只是其中炼制手法、火候不详而已。”
      她回头看了一眼张谦,眼中担忧之情溢于言表:“神医,天下之毒,既能研制,必可破解!还望神医费心,救这位张公子一条性命!”
      青无颜悚然色动,凝视看了阿萱两眼,突然哈哈大笑,大声说道:“说得好!天下之毒,既能研制,必可破解!这位姑娘年纪虽轻,却是大有豪气!
      只是张官爷之毒委实复杂,青某一时之间,确难破解。姑娘若是不怕男女之嫌,稍后青某施救之时,也可在旁帮忙一二。届时青某自会详解用药之法,供姑娘慢慢研治破解之道,如何?”
      此言一出,宋国众人又惊又喜。那王公子因张谦是救自己导致受伤,心中更是关心尤甚。他历经世情,一听青无颜之言,顿时明白他的用意:青无颜江湖名宿,自重身份。若是他在详加研究之下,仍不能解去张谦之毒,则于他的声名是大大有损。
      然而阿萱寂寂无名,若由她来研治张谦之毒,不管最终能否解去,与他却是无碍。王公子心中虽然对青无颜此举有些不满,但转念一想,他肯将个中秘术传与阿萱,总还有一线希望。心头一阵激动,只盼阿萱立时答应便好。
      忽听张谦说道:“阿萱姑娘,那毒既连青神医也不能解,何劳你来费神?能活一年倒也罢了。”
      王公子与郑恩闻言,都是陡然失色,齐声责道:“胡说!”
      原来张谦心中想到:“我伤在左臂根处,青神医若要医治,势必要将我上身露出方可。阿萱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她又一心爱慕江公子,岂能为救我性命,竟真个不避男女之嫌,玷污了她的清白名声?”
      阿萱何等聪颖,见他神色犹疑,早已洞悉心意,不觉脸上发热,心中却有几分感动,低声道:“你当初助我,我为何不能助你?”
      李煜神色一动,眼中隐有泪光闪动,低低叹息一声,道:“好孩子,当真心肠象你娘亲一般。”
      江暮云望了李煜一眼,神色甚是奇特。
      早有宫娥过来,要将张谦扶往后殿,郑恩却大喝一声:“且慢!”那宫娥吓得全身一颤,见郑恩凶神恶煞的模样,一时间竟不敢动弹半分。
      郑恩站起身来,扶住张谦,大声说道:“国主!现在殿中鱼龙混杂,焉知那伤我大 ……大……张大人的歹徒便没有藏身其中?”他有意无意地扫了北汉众人一眼,又道:“依郑某之见,不如便在这殿中张起一幅帐幛,神医在内施术,我们便在外守着罢了。”
      王公子微微颔首,意示赞同。
      李煜认得郑恩,知道他是当今宋帝的结义兄弟,当下连忙称是。几名宫娥宫监慌忙过来,在大殿一侧张开一道锦绣斑斓的围幛。郑恩亲自扶张谦入内之后,果然掇过一条长几,大马金刀地在幛外坐下,神态甚是威猛。
      青无颜提起一只小小木箱,衣袖生风,先行钻入锦幛之中。
      阿萱走了两步,却又有些犹豫:她自小便爱好药石之术,母亲却不甚赞同。又无名师指点,全是缠着隔壁那草药郎中,认识了诸多药草,又狂啃几本破破烂烂的药书,自行摸索得来。平生以来,仅出过一次医诊,便是偶然一次经过野外,治好一只误食腐烂饭菜中毒的野狗。此时青无颜竟然指明要她在旁观察学习,以研制解毒之术;事关张谦性命,饶是她生性胆大,心头不禁有些忐忑。
      突然眼角余光看见江暮云也正注视自己,脸上神色虽是惊奇,却也有怀疑之色。心中一凛,立时浮上一个念头:“天下大道,物物相克。我方才不是也对青无颜振振有词,说既能研制出来这等奇毒,就必然有其破解之法么?话既出口,怎可临阵退缩?绝不能让人瞧我不起。”当下信心陡起,抬起头来,大步走入幛中。
      恐怕连她自己也没想到,正是自己想通“天下之毒,必有破解之法”的道理,日后竟然真的成为毒术一代宗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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