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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凤阁龙楼连霄汉(中) ...

  •   殿中众人哗然,其中尤以众宋使脸色又最是难看。
      原来始时天下,南方诸国如南平、荆南、湖南、后蜀、南汉等相继为宋所灭,南唐、吴越、樟泉诸国向宋纳贡称臣,唯有北汉国依凭辽国之援,公开与宋相抗。其实早自后周朝起,宋便与北汉争斗不已,而宋帝赵匡胤著名的“先南后北”方针,便是针对北汉国内情势所定。
      以赵匡胤之雄图大略,统一中土是大势所趋,目前虽未拿唐开刀,未见得以后太平无事。所以唐国君臣一直战战兢兢,不敢有丝毫怠慢。然而在此最为敏感之时,偏偏北汉来使,直让李煜弄了个措手不及。

      李煜硬起头皮,吩咐道:“宣使节!”过不多久,只听门外脚步声响,鱼贯而入一队人来。
      当前一男子约有二十多岁,锦衣华服,样貌尚算周正。但脸色苍白,眼圈略呈青黑之色,一望便知是酒色过度之故。他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神情倨傲,径直在一边客席坐下,却不发一言。
      紧随他其后的却是一劲装男子,约有四十上下,剑眉星目,英姿勃发。他立定当地,向李煜行了一礼,朗声说道:“大汉威德郡王刘继成,拜见唐主!”一边看了那锦衣男子一眼。
      那锦衣男子这才懒洋洋地从席上站了起来,对李煜行礼道:“唐主安泰。”看他那副精神不振的样子,非但称不是一个“威”字,只怕与“德”字也相去甚远。
      李煜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但还是温言道:“多呈王爷美意,诸位请坐。这位……”
      那劲装男子微微一笑,恭声答道:“在下建雄节度使杨业,见过唐主。”
      李煜一听“杨业”二字,失声叫道:“建雄节度使?莫非便是人称杨无敌的那位英雄么?”
      此言一出,殿中的寂静顿时被打破开来,所有人的眼光都惊讶地投到了那英气勃勃的杨业身上。
      杨业祖籍陕西麟州,幼时迁居太原。其父杨信也是名将出身,曾镇守过河曲和麟州。北汉历代君王,虽一直对辽以儿皇帝自居,然而辽人虎狼之心,时时也来侵犯北汉疆域,掠夺财物人口,令北汉朝廷大伤脑筋。
      杨业之父杨信曾多次击败辽兵,大有声名。杨业秉承父业,极是骁勇善战,自从军以来,所遇辽兵无不败于其手。辽人向来认为汉人积弱,十分蔑视,唯独对他又敬又畏,俱呼之为“杨无敌”。他的妻子折氏,也极擅骑射,能武艺。她出身于云州大族,祖、父和两个兄弟都是镇守府州的将领。折氏常随杨业出兵,挡者无不披靡,实为杨业重要膀臂。
      依他年龄,只怕已是五十上下,但此时傲然屹立当场,如渊停岳峙一般,宛然正当英年。
      李煜“啊”了一声,但随即便知有些失态,连忙向宋使望了一眼,强自镇定下来,由衷道:“久闻将军无敌之名,今日始见尊范。”

      那刘继成冷哼一声,道:“国主有所不知,这位杨将军深受我皇兄赏识,已是赐名刘继业,以后只怕要叫做刘无敌了。”
      只听一人冷冷道:“可惜枉称无敌,还不是一样要向异族称儿称臣,奴颜婢膝?”
      北汉众使脸色一变,杨业脸上更是刹那间一片苍白。他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低下头去,眼中却掠过一抹愤忿之色。
      张谦闻声看去,只见那说话之人却是王公子,他轻摇手中折扇,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丝毫不惧北汉众人那几可杀人的目光,说道:“当初刘崇结辽为援,奉辽帝为叔皇帝;其子承钧继位,又奉辽帝为父皇帝。当今的刘继元还不是一样向辽帝自称儿皇帝?如此诚惶诚恐事辽,虽亲子亦不如矣。
      北汉地瘠民贫,国力微弱,当年盛唐之时尚有二十七万九千余户,因连年战事,国中强征17岁男子为兵,又滥征赋税以输贡辽,百姓流离失所,四处逃亡,如今在籍不过近四万户而已,仅为盛唐时的八分之一。杨将军,”
      他向前倾了倾身子,黑亮的眸子里射出两道鹰隼般的利光:“北汉国中靡烂至此,有如人之病入膏盲,将军纵有解救天下万民于倒悬之志,然而以将军一人之力,虽无敌又能如何?”
      张谦心中不仅大为钦敬,暗道:“王公子这一番话语,既当面打击了北汉使臣的气焰,又有暗中警示唐主不可左右逢源之意,只怕这一番话对那杨无敌也是大有触动。他一石三鸟,含意深远,见识广博,气度不凡,可不是寻常之人啊。”
      杨业张了张嘴,面上肌肉微微一抽。他身后一名北汉文官模样的人见势不妙,快步走上前来,碰了碰杨业,低声道:“将军,莫忘此次我等出使之事,何必与他逞口舌之争?”
      杨业身子一震,脸色随即恢复如常,向王公子微笑道:“多谢这位兄台指教。只是杨业食君之实禄,忠君之事。至于朝局大事,却不是我等武夫操心得来的。”
      他望了一眼刘继成,后者对他点了点头,又将身子站近了一些。杨业挥手道:“拿进来!”
      门外环佩叮当,袅袅娜娜走进来六名打扮妖艳的美人,在杨业身后分两队站定,每人手中都捧有一只长约二尺,宽一尺的檀木镶金锦盒,单从外形来看,那锦盒花纹精细,确是异常讲究。
      杨业环顾四周一眼,向李煜单膝一跪,朗声禀道:“在下北汉杨业,奉鄙国君主之命,护送威德郡王前来贵国,乃是为王爷向唐主求为姻亲,共结百年之好!”
      此言一出,殿中顿时又乱成一团。王公子神色一变,手中折扇也停止了摇动。
      李煜手中金爵一抖,跌落御座之下,酒水顿时洒了一地。他望了一眼小周后,结结巴巴道:“什么?姻 ……姻亲?”
      杨业微笑道:“威德王乃我主御弟,地位尊崇,国中无人能比。王爷文武双全,又正当盛年,素闻国主膝下也有公主适婚嫁之龄,故以六盒金珠重宝为聘,冒昧前来求亲。还望国主不弃,与我汉国结为姻亲。”
      卢多逊拂袖而起,怒视李煜,大声说道:“北汉国不过是依附异族,苟安一隅罢了,还望国主三思!”
      他身后有一武士模样的随员站起身来,格格笑道:“北汉各位远来是客,便让我等宋人代国主敬这位小王爷和杨无敌大人一杯,聊表地主之谊!”
      言下之意,竟似将唐宫君臣视为无物。
      李煜还未及作声,只见那武士衣袖一拂,席上两只装满了美酒的金爵凌空飞起,疾如弹丸一般,向那刘继成及杨业二人射去!
      那金爵自张谦面前一掠而过,虽只是两只小小酒爵,张谦却觉有一股劲风擦过面颊,风利如刀,颊上皮肤竟是火辣生痛。心中不禁大骇:“宋人之中,竟有此等高手!”
      刘继成冷哼一声,左掌蓦然探出,五指弯曲,形如箕状,竟似要将这带有强大气劲的金爵收入掌中!看来这贵为郡王的男子,竟也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谁知那两只金爵将飞及二人面前之时,突然“砰”地一声,齐齐当空炸开!爵中酒浆四下飞溅,浓冽的酒香飘散开来。只见空中有无数黄金碎片,夹杂在满天的酒水化作的水箭之中,瞬间将二人笼罩于内!
      刘继成不防那人内力精进如斯,竟能算准时效,用劲恰当,使之刚好在自己面前炸开;不觉大惊失色,身子拔地而起,向后疾退!只听“豁啷啷”一声乱响,却是他倒退之时撞倒了几张长案,器皿跌落一地。原是端坐案后的唐国官员惊叫起来,纷纷逃开。
      原是奉有下聘之物的北汉众美人娇呼一声,齐向后跃起身来,手中所捧宝盒却纹丝不动,显然也都身负武功。
      忽听杨业大喝一声,双臂一挥,自外而内划出一道半圆弧形!与此同时,他臂上衣袖如有风激荡一般,高高鼓了起来,涨得浑圆也似;但见满天金雨如被大力强吸一般,纷纷投入他双袖之内,顷刻之间便被吸得一干二净!
      杨业站起身来,衣袖一收,只听一阵哗哗声响,却是那些黄金碎片尽数滑落在地。但他的衣袖业已被酒雨湿透了一大片,散发出浓烈的酒香。
      那宋国武士大声赞道:“好功夫!好一个袖里乾坤!”王公子也在旁颔首微笑,悄声对一旁的郑恩说道:“这杨业内力如此精深,本来只须将碎片扫落即可。他却宁可耗费真气,使出这一招袖里乾坤,将碎片尽数收入袖底,想必是不愿伤及旁人之故。嗯,他虽身为大将,但却心地慈悲,不愧名将之称。”
      张谦却在心中暗忖道:“袖里乾坤?这不是当初被越捕神误认为是春十一娘的功夫么?”

      李煜见宋汉二国公然在殿内相争动手,早吓得魂不守舍,连声道:“来人!快快重整宴席……各位大人还请息怒上坐,大家远来是客,还是以和为上。”
      早有宫监见杨业袖湿,连忙捧上一套新服,请其更换。杨业笑道:“多谢这位兄台赐酒,何必换衣?”他眉头一轩,众人只见他臂上冒出腾腾白气,酒香更是浓郁,那湿迹却渐渐淡去,不多时便已干燥如初。
      那宋国武士又大声道:“好强的烈炎真气!久闻杨无敌是烈炎门第一高手,今日一见,果然不虚!”
      杨业微微一笑,目视那宋国武士,说道:“这位兄台的‘明玉无相功’控物之术也着实出色,想必是出自于国师赵河阳门下罢?”
      众人神色一动,望向那宋国武士的目光之中,不觉有些肃然。那宋国武士抱拳道:“在下陈轲,为赵国师大弟子费阳武之徒。陈轲学艺不精,倒叫将军笑话了。”
      他自始至终,言语间对杨业都甚为尊敬,显见得对杨业气度大是叹服。那刘继成脸色却极是难看,站在一旁半晌不言。
      唯有张谦少涉江湖朝廷,对赵河阳之名甚为陌生。郑恩见他神色茫然,便近身低语道:“听三春说大舅你本是个读书人,想必对江湖之事不甚了解。
      这赵河阳乃是我大宋当朝国师,他生来便具大智大慧,于经史子集、佛道教义无不精通。官家甚是看重,不但将我大宋武林交他控管,就连国家大事也多向其请教。他于武学一道钻研极精,据称已达天人境界,独创‘明玉神功’,至今尚未逢到敌手,被尊为当世三大高手之一。”
      张谦讶然道:“那其他两大高手又为何人?”郑恩低声道:“另一人为女夷教前教主凌飞艳……”张谦“啊”地一声低呼,引不旁人不少目光,连忙将口掩住,悄声道:“她的名头我也听说过呢。”
      郑恩点头道:“前两日接到讯报,说她刚刚过世不久,实在令人惋惜。至于另一高手,却是咱们的死对头——辽国天魔门的门主师延陀。天魔门为辽国第一大宗,门徒万余之众,大多出自于名门贵族。那师延陀休论地位尊贵,据称其天魔功也臻化境,只是他多在辽国境内,从未南来。若真个与我们赵国师遇上,倒也算是一个劲敌呢。”

      正私语间,忽闻李煜笑道:“无歌不成欢,无舞不成宴。咱们国小力薄,唯有宫中歌舞倒还不差,这就为各位助兴如何?那个……至于威德郡王所提之事,还容后再议,容后再议。”
      刘继成脸色一沉,便要说话。杨业却暗暗向他使了个眼色,刘继成亲眼见过那陈轲武功,料想宋人之中,似这等武艺高强之辈绝非仅他一人,也不敢冒然行事。当下恨恨看了李煜一眼,返回席上坐下。杨业随侍一旁席上,身子略略后坐一些,以示对刘继成尊敬之意。

      众人早知李煜宫中歌舞之胜,冠于天下,此时不觉个个面露喜色。王公子将扇子抵在额头之上,略一沉吟,只是笑了一笑,也往后坐直身子,不再说话。殿中众人神色轻松下来,先前那种剑拔弩张之势才略有缓解。
      卢多逊本来脸色一直阴沉,此时方才露出一丝喜色,说道:“素闻国主宫中,有美人名窅娘者,身轻如羽,竟然胜过汉朝时成帝的皇后赵飞燕,号称可作莲上舞,千古奇绝。不知今日能否得见?”
      李煜面有自得之色,长笑道:“大人远来,怎能没有窅娘的金莲舞?若是卢大人有兴致,还有国后新编的白纻舞,倒还值得一看。”
      卢多逊大喜过望,他入唐之前,曾奉赵匡胤之秘令,故意要在南唐众人面前显得十分骄纵。但声色之迷,人皆有之。此时听说有这样闻名的歌舞,不觉已将“轻侮李煜君臣”之令暂且搁下,连连道:“那可真是下官的福气!”
      只听小周后吩咐道:“卷起帘子,让各位大人们看看朝阳湖。”
      那些女官们娇声应诺,忙着将殿门大开,四面珠帘高高卷起。
      众人眼前一宽,以殿中角度俯下看去,四面皆是碧水环绕,远远可见一带玉栏,曲曲折折地伏在水面之上。
      张谦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非但殿前乃是一片大湖,竟然连那些楼宇之后,也是一片极广的湖泊。此时将帘子除去,这百尺楼宛然便是一座水阁,习习凉风穿门过户,令人精神为之一振,虽是正当炎夏,却毫无躁热之气,难怪李煜都要长居此楼了。
      众人正在艳羡感叹,忽听一阵清幽的笛声自楼后湖中响起。那笛声穿林度水而来,分外清越嘹亮,真个是响遏行云。
      众人循声看去,已是有人叫了出来:“呀!好大一片莲花!”
      张谦揉揉眼睛,这才发现那湖面上确实生有一大片莲藕,花叶层叠,粉绿交映,开得烂漫无比,映着那碧绿的水波,越发觉得人眼清亮,连风里都带有新鲜的花香。张谦一见此景恍若旧时,心中陡然一疼。
      突然又有人惊叫起来,道: “那是什么?”宋国使臣多是来自中原,哪见过此等南国景致,纷纷涌向窗边,惊叹连连:“呀!好大的莲花!”“对啊!那花还是金色的,你瞧!快瞧呀!那花还正在开放呢!”
      只听一人笑道:“何必大惊小怪?湖中莲花哪有金色?想必这便是美人窅娘那闻名天下的金莲花了。”张谦回头一望,只见那王公子轻摇折扇,临窗而立。他人虽生得体态英伟,摇起这书生们常用的折扇来倒也别具一番倜傥风流之态。
      卢多逊喜道:“敢问国主,这可真是窅娘出来了么?”李煜拈须一笑,道:“是否窅娘,大人稍后便知。”
      张谦向湖中望去,不觉也是一惊。只见距此约二十余步远近,湖中层层叠叠的花叶之上,不知何时竟然真的伸出了一朵金莲!
      那金莲花大如盆,花瓣长如人臂,含苞欲放。此时凝神看去,清楚可见花瓣轻轻颤动伸展,竟真的迎风盛绽开来!众人又是“啊”的一声惊叫,这叫声里却充满了惊喜和倾慕之情。郑恩眼睁得比牛还大,嘴里咕哝了一句:“他奶奶的!这可不是水妖么?”
      只见金莲花那朱红的花蕊上,原是伏着一个人儿,此时纤腰款摆,正自慢慢站起身来。
      她体态婀娜,身量较一般女子要高出许多,更兼腰肢纤细,玉腿修长,越是显得亭亭玉立。
      与众不同的,是那一头长泻至腰的秀发。发色是金子一般的黄,略带着些波浪似的卷曲,浓密如云,蓬松秀美。
      她身上披着一袭雪白的轻纱,然而她的肌肤竟然也是雪白无暇,与这轻纱颜色相差无几,绝类中土女子,倒具有一种格外神秘的美丽。
      她站在莲花之中,一手抚额,一手作拈花之状。娇躯微向前倾,单足站立,另一足高举过肩,摆了一个十分古怪而美好的舞姿。她缠有白帛的纤足,弯如纤月一般,悄然立于金莲花上。
      金莲花的花瓣轻轻颤动,阳光照射之下,发出极其耀眼的光芒。飘然轻薄的白纱,被风吹得紧紧裹在了她的身体上,朝阳的金辉勾勒出了她那优美起伏的曲线。映着碧绿的湖水,几乎使人以为:她,便是这湖中的女神。
      所有人都失声叫道:“是窅娘!”
      笛声湮没,百乐齐奏,白纱轻飞,裾裾飘扬,窅娘在乐声中翩然起舞。
      很多年后,即使张谦已经涉过了无数的风波,出入过几朝宫庭,见识了数不清的风格迥异的美人与舞伎,看遍了这万丈红尘。但他仍能清晰地记得百尺楼外、朝阳湖中,窅娘那自在而妖娆的舞姿。
      她的舞姿奇特,绝不同于中土舞蹈的典雅柔美。时而狂野如同山中奔鹿,时而又舒缓如天际白云。
      她的手臂和腰肢不再只是手臂和腰肢,而是随着舞曲的变幻,化作了渲泻的水流、飘动的丝绦、掠过的柳叶、醉人的金风……到得后来,这舞者不仅是为娱人而舞,倒似是在尽情宣泄着人世间的痛苦与欢欣、诱惑与罪恶,瞬息万变,夺人魂魄。
      而她的身体又是那样的轻盈,当她变幻出她最狂热的舞姿之时,她那裹有白色丝帛的新月般的莲足,却是那样盈巧纤弱,轻柔得有如早晨第一粒露珠,静静地踮站在金莲花薄薄的花瓣儿之上。而那金莲花,竟然不因此而颤动一毫!
      这样的轻身功夫,在江湖上当数首屈一指,多年之后的阿萱也练成了同样绝世的轻功。然而,当时的窅娘却是一个毫无丝毫武功内力的普通女子,也只有在起舞之时,她才是如此的忘却世间一切,身子之轻盈竟然超过了贴水掠过的金丝燕儿——她确是天生的舞者。
      所有的人都感到了眩晕。
      那次观舞,没有人知道窅娘是何时退下的,那朵金莲花又是怎样消失在水中的,一如没有人知道她们是怎样出现在这湖中一样。她真的就是这湖中的女神,金莲花是她须臾随身不离的凤座,而这片粼粼的碧波春水就是她永远的家园。她消失在湖水之中,当真是正常之极。
      当那些身披银红轻纱的美丽女官们关上门窗之后,落座的众人一时间都有些失魂落魄。
      殿内情景,李煜都看在眼里,心中更加得意。卢多逊此次奉宋朝皇帝之命而来,他故意称病,将卢多逊等人晾在国宾馆已有两天。今日他存心大摆奢华,便是想让宋国使臣清楚南唐的国力雄厚、广有财富,从而有所忌惮,免起灭唐之心,使儿皇帝之位得保,得享一世平安富贵。当下一边点头示意,屏风后转出名宫监来,轻轻拍了拍手儿。
      掌音甫落,只听两侧廊下环佩叮当,殿中女官卷起珠帘,两行妙龄舞伎穿花拂柳,自廊下翩然而出。一色水红宫装,如云乌发长可委地,容貌更是十分美丽。众伎碎步行至大殿中央,微微垂下螓首,纤细的腰肢低低一弯,向当中筵席诸人盈盈下拜。
      顿时闻得笙箫齐鸣,乐声已起。众伎纤臂轻挥,双袖顿时挥洒开来,有如从天边蓦然飞来一片片彩云。只见那长袖本作水红颜色,袖身较窄,上绣大朵金色芍药图案,极其华丽,而袖口上却接有一段长长的水袖,为上好内用白纻裁成,轻薄透明,有如蝉翼。随歌起舞时,满殿长袖翩翩,倒象有无数白色花瓣在风中飞起。
      众歌伎和着舞步,娇声唱道:“如今却忆江南乐,当时少年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翠屏金屈曲,醉入花间宿,此度见花枝,白头誓不归。”
      起初乐音节奏舒缓,舞姿轻盈娇软,渐渐转为急促,琴瑟铮铮,众伎越舞越快,但见白袖飞舞,疑是玉龙凌空矫夭,水红裙幅曳开,急速转动,有如朵朵红莲出水。殿中众人采声大作,众歌伎愈舞愈快,愈转愈急,竟足不沾尘,衣袂飘飞,似欲随清风而直上九天云霄。
      “叮”的一声轻响,一枚小小金凤钗不胜舞急,不知是从哪名舞伎鬓上滑下来,正好落到卢多逊脚边。
      卢多逊拾起金钗,放在鼻边轻轻一嗅,似乎钗上还带有美人的发香,再看场中,依旧是歌发裂石之音,舞类天魔之态。真是不知是在人间还是仙境,不觉心神荡漾,大有魂销神与之态。
      忽听一声云板,乐声俱寂。众伎敛袖止步,香喘微微,向众人齐齐拜下,原来一舞已了。
      只听“啪啪”两声,却是那王公子以扇击掌,第一个叫出声来:“好歌!好舞!此舞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轻易见!”
      众人才醒悟过来,赞声不绝。李煜与小周后相视一眼,也掩不住满脸欣喜之色。宋使中一名郭从道的官吏拱手道:“下官在大宋时,常听人说国主词曲天下第一,方才歌舞如此美妙,国主何不以此为题,重填一阕新词?”此言一出,唐国百官纷纷赞同。、
      李煜听说到要填词,那是他生平最喜之事,满面春风道:“既是谈起诗文,那便无尊卑之分,今日各国名士可谓多矣,还请指点一二。”言词甚是谦逊,语气真诚,确似发自内心。

      早有人奉上文房四宝,在案前铺开纸笺。又有两个小宫监各捧来一只小小碧玉狮子镇纸,压住宣纸两边。
      李煜提笔濡墨,略作沉思,似是灵感陡现,顷刻间神采焕发,俯身下笔,势走龙蛇,风姿极为潇洒如意,随即一挥而就。郭从道忙上前接过,转奉给卢多逊。卢多逊往纸上一看,见是一笔清瘦峻拔的字体,力透纸背,便知那有名的李煜自创的“金错刀”了。
      卢多逊先赞了一声:“好字!”然后看了看那王公子,方才长声吟道:“红日已高三丈透,金炉次第添香兽,红锦地衣随步皱。佳人舞点金钗溜,酒恶时拈花蕊嗅,别殿遥闻箫鼓奏。好词,好词!”
      百官中精于诗词者众多,但更精于作官之道。休言李煜确有真才实学,便是狗屁不通,也不会有人真的指点一二。都赞这词华丽雍容,写尽了宫中歌舞之胜,一时谀词如潮。
      张谦轻轻吟颂,果觉词风绮罗香艳,极见风流之态。那王公子听在耳中,只是沉吟不语,郑恩不通文墨,大觉气闷,只将一颗头转来转去,看看那些宫中陈设,又瞄瞄站立如木偶的宫女。
      李煜见那些歌伎仍站在一边,便命打赏。卢多逊干咳一声,道:“国主,素闻江南佳丽多是世间绝色,国主宫中更是有绝色中的绝色,方才窅娘姑娘风姿如仙,那是不必说了,就连这宫中的舞伎也无一不是罕见的美人。有道是此度见花枝,白头誓不归啊,哈哈,哈哈哈!”
      李煜闻弦歌而知雅意,知他之意是索要美人,忙道:“不知哪位佳人得入卢大人法眼?那也是她的福气。”卢多逊望了一眼王公子,笑道:“下官不敢自称法眼,但有一女子,风姿确是与众不同。”一指众歌伎中最末的一个,道:“那便是她了。”
      李煜隔得最近,看得清楚,但瞧面容却甚是陌生,想是被选入宫中不久,便道:“此女并非绝色之冠,何以卢大人青眼有加?”卢多逊道:“下官方才观舞时,只见她虽不如其他姑娘舞姿娴熟,但体态尤为轻盈。飞跃之时,是真正的足不沾地,有如飞天仙女,大有窈娘之态。故此……”众人听他这样说,对那歌伎好奇更胜。但一来是坐得远,二来那歌伎一直低着头,看不清容貌。李煜笑道:“原来如此。那孤就……”
      那歌伎身子一颤,正要抬起头来,忽听一清朗男子声音道:“国主且慢,这名歌伎万万不能赐给卢大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凤阁龙楼连霄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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