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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龙形三涌似曾回 上 ...


  •   师延陀眼中精光缓缓收敛,嘴角笑纹也越来越浅。
      江暮云嘴角沁出血丝,殷红血色,越发衬得他的面庞苍白。这玉一般美丽的男子,便是面色渐渐变暗,仍是有着那种青玉般的剔透,令得师延陀心中,也不由得暗暗赞叹:“此子貌美聪辩,若在佛门之中,应该也象是阿难尊者一样的人物罢”。面上仍然含笑,道:“你如此危言耸听,本宗又何惧你?只管说来便是。”
      江暮云道:“天底下的武功,寻常劲道都是由脉而发,化为气劲。而天魔劲最大的奥秘,不过是反其道而行之,能将经脉自然迸发出的气劲吞回脉中,每一道气劲无所从来,无所觅形,以奇特的法门,复将气劲作螺旋状推出。气劲的方向与力道因此千变万化,全由发功人心意流转,让人防不胜防,与中土武功大为相异,中土人士大多迂腐,不知武学一道,原也是需要变通,一俟遇上这前所未闻的怪劲,大多手忙脚乱,甚至忌惮之极,这才成就了师宗的威名。”
      钓鱼老者张口结舌,连连顿足,意态惊惧,却又带着莫名狂喜,叫道:“老和尚!老和尚!你听他说!你听他说的……”师延陀竖掌止住他的言语,默默不语。砰!那冰柱仿佛如恶龙被抽去骨筋一般,失去所恃力道,居然摔落地上,洁白的冰晶四下飞溅。师延陀也无动于衷,唯见满天雪花纷纷扬扬,却在他身边都飞扬开去,如触到无形气罩一般,消融得无影无踪,情形殊是诡异。
      良久,他才抬起头来,淡淡笑道:“这些,都是令师凌教主,讲给你听的么?早听说你的武功,是她亲自传授,既然……既然她将这些讲给你听,为何不教你这徒弟克制天魔劲的法子?”
      当初神女峰顶,女夷教世代教主之谜被当众揭开,看来师延陀也是早有耳闻。
      江暮云微微一笑,道:“不,先师从未讲过。”
      师延陀一怔,道:“从未讲过?那你如何得知,本宗曾败于她的手下?又如何得知我天魔劲的奥秘所在?你小小年纪,纵然聪慧过人,却也没有那样老辣的眼光罢?”
      连阿萱也心中一动,脸上显出疑惑的神情来。
      江暮云坦然道:“只因我曾见先师独处练功时,也曾使出这龙形三涌!”
      师延陀神情大变,道:“什么?她……她……她……”
      那钓鱼老者更是叫出来道:“中土武学,与天魔劲背道而驰,便如男女阴阳天生相对一般,一个人岂能又男又女?凌飞艳又怎能使用天魔劲?”
      江暮云打断他的话语,道:“前辈所言有理,不过天下事费夷所思者多了,先师又是世所罕见的奇女子,若说那样庸碌之辈做不到的事情,也未见得先师就做不到。便如麻雀只飞到屋檐高低,断然想不到鸿鹄展翅之远。”
      他话语暗藏讥诮,那钓鱼老者哼了一声,却无言以对。
      江暮云向师延陀道:“说来惭愧,当初先师教我以气驭剑的法子,但我年少畏难,那功夫又十分的难练,一时偷懒耍滑,便辩说天底下哪能真正飞花摘叶伤敌,也不可能会有驭剑而行的剑仙。先师并不生气,为说服于我,这才以劲驭气,使水、火、土三行化龙,变化如意,灵动似神!
      当时我虽识浅,却也晓得那是仙人般的功夫,心中好生钦佩。不过……同样是龙形三涌,师宗你使出来诡异莫测,幻化万方。先师将龙形三涌使得同样是出神入化,但却气势恽宏,如果说师宗的龙形三涌具有游龙的残忍和凶煞,而先师的龙形三涌却有神龙的端华与典雅,尤其是驱使气流运行的轨迹如此圆熟纯美,且一定是加入了其他的气劲。师宗,恕晚辈直言,若论高下,显然先师对天魔劲的驾驭已超过了师宗你,晚辈自然也敢大胆推断,师宗你威震辽疆,却偏偏不踏足中原,而先师逝后,却一反常态,师徒众人屡屡在中原现身;定然是度已武功,绝不是先师之敌了。”
      师延陀嘴角一动,明朗如月的气度中,渐渐多了一缕不易察觉的颓败之色,苦笑道:“令师确是武林奇女子,也是罕见的武学天才。当年……当年正如你所言,我……”他深吸一口长气,笑中苦意更重:“实不相瞒,那时我天魔劲的修练,已冲破了‘无色劫’,‘龙形三涌’圆满练成,自以为已可笑傲天下。又被一些好事之徒……与赵河阳、令师一起被评为天下三大高手。故此踌躇满志,远赴中原,先找到了令师,想要一决高下。”
      他澄澈得几近冰蓝的眼眸中,显出一种云霭般悠远的神情,仿佛思绪重又回到了当日情形之中:“在一个暮春的夜晚,我独自潜上了传说中女夷教的主舵神女峰,仗着武功好,山形崎岖易藏,沿途竟没有一个教众发现我。”
      “神女峰真是一个好地方,还有那座花神宫……暮春时节,宫里道旁种满了花树,花影重重,清香袭人……后来我才知道,那花的名字,就叫女夷花。”
      他话语清柔,嗓音也不由得低了下来,吐词虽有些怪异,但听来却颇为柔和好听。
      阿萱受伤颇重,本来倚在江暮云怀中,已是昏昏沉沉。此时听到师延陀讲起女夷花,不由得精神一振,思绪心意,俱都仿佛飞回了神女峰上那沉沉的花影之中。
      “我一路行来,仔细辩认房舍,却也不知哪一间是教主寝卧之处。正待要捉个侍女来审问,却猛然看见前面花树之下,竟然有一个人影,在缓缓移动。”
      “当时月上中天,清辉照得四下里明晰可辨。这人影在我身前不到十步之距,我竟然此时方才发觉,猛吃一惊,几乎便要出手夺了她性命!”
      “那人却转过头来,说道:‘你是请来变戏法的和尚么?’
      我又是一惊,仔细看时,才发现这是个二十来岁的女子,身着素青衣裳,手时握着一柄长帚,正在清扫树底的落花。脸上蒙了面纱,却看不清相貌如何。
      我听她声音娇嫩好听,一时性起,便道:‘不错,我是变戏法的和尚,变个戏法给你瞧瞧,如何?’
      当即暗中运劲,满地泥土蓬然而起,当即化为一条土龙,直向那女子涌去!”
      阿萱听到此处,忍不住道:“师宗,你……一派……一派宗主,竟然……竟然会……对……对一个陌生女子……下这样的……这样的毒手!”
      师延陀不以为意,微笑道:“天魔门又不是真和尚,没有慈悲,只有魔性。况且人到头来,总是要死的,莫说我当时只想擒下她问话,便当真杀个把人,也不过提前超度她罢了。”
      江暮云深知师延陀看似得道高僧的模样,实则残忍古怪,唯恐阿萱触怒于他,忙道:“那后来呢?”
      师延陀笑了一声,声音中无喜无悲,淡淡道:“后来?那女子只将手中长帚一挥,满地的花瓣都平地飞起,如凭风力而上云霄一般,当空飘舞,半晌都不曾落下地来。你们看过‘天女散花’的图画么?那幅绝美的画面,除非是花神女夷重降人间,才有这样大的法力气象。”
      “花雨飞处,我不由得如醉如痴,待到醒回神来,却发现自己发力涌起的土龙,原来不知何时,早就悄然消失,连那拱起来的地面的碎土,也早被花瓣掩得严严实实,看不出半分端倪。”
      江暮云此时已有几分明白,笑道:“那女子……那女子……”
      师延陀微微一笑,道:“那女子……我便是傻瓜,也该是明白了,那样的女子,天底下应该只有一个,便是令师女夷教主,号称与我齐名的凌飞艳了。”
      阿萱早已猜到,但仍不由得“啊”地一声叫了出来。
      师延陀收回遥注的目光,投回到江暮云身上,道:“令师这一出手,我也知自己定然是逊于她了,自此也才得知,原来中土武林,当真藏龙卧虎。我无颜再留在神女峰,先前所有傲气嚣张,也是一扫而清。当即转头离开那里,并托人告知她,说她在一天,我绝不踏足中原半步。
      你说令师后来曾使出这龙形三涌,当是曾见我施展之故。唉,女夷教主,当真是名不虚传。”
      阿萱遥想凌飞艳之风姿,悠然神往,但听到最后一句时,不由得心底惭愧。
      却听江暮云道:
      “此事先师倒未曾提过,想来是为尊者讳了。不过晚辈从方才谢教主使出天香手时,却仿佛可以看出当初先师在驱动龙形三涌中的影子。晚辈回抚往昔,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师宗你的天魔劲虽令天下人闻风丧胆,却终究不能如《天枢实录》一般成为世所景仰的绝世奇籍。
      龙形三涌奇诡无双,是藉了天魔劲的威力。但过诡则窄,天生欠缺夺天地灵机之变,若得《天枢实录》的女夷内功相补充,才能终无漏洞,圆熟纯美。”
      阿萱听到此时,心中隐隐生疑:她自认识江暮云来,知道他生性谦和忍让,恪守本份,尤其是在尊长之前,向来颇为低调。今日不知何意,竟然滔滔不绝,在师延陀这闻名天下的大魔头面前,大谈天魔劲的不当之处。
      “晚辈曾问过先师,天魔劲何谓之天魔?先师说,起心动念者,天魔也。人凡事逆心而行,与礼道背道而驰,无论他人,只存自我,便可成魔。武学中违逆天然的气血运走,也不管肺腑的五行辅配,只一味地追求经脉中气劲的修为之高,当然也一样是魔。但人的欲望,无止无境。便是魔道,只要达到高峰,也一样地令人向往和羡慕吧?料想当初创立天魔劲的先人,何尝不知道这门功夫太过诡异,但贪图它进展神速,堪为捷径,这才甘冒天下之大不韪,宁可逆天而行。
      天魔门世世代代,每一代的宗主都是神秘失踪,只留下信物让新任的宗主继位。别人只道是天魔门行事,如神龙见首不见尾,但恕晚辈大胆,焉知不是因为每一代的宗主,因为修炼这天魔劲的缘故,到得后来,只怕倒是未得善终呢!师宗是天魔门的奇才,又将天魔劲练到前人未到的至纯之境,但所受伤害,只怕也是前人之所未及罢?”
      “说起来克制天魔劲,也不是什么难事。晚辈想来,先师当初克制天魔劲,以花雨消去劲力,是因为天魔劲的发动之初,是来自于气血在经脉中陡然的变换方向之时。而女夷的内功中必然有一种法子,可以在天魔劲发出之前,阻住方向的转换,便能消弭于无形。而对天魔劲的练者而言,如此一来,只怕那劲会反啮施者自身,甚至气血爆亡,应该也不是什么危言耸听之事。”
      师延陀脸色微微一变,阿萱听到此处,忖道:“难道他是在指点我克制天魔劲的法子?”
      江暮云又道:“所以师宗要想天魔劲完美无缺,便要修出一个适当的法门。使天魔劲不是源生于自己经脉之中,而是全身经脉,浑然一体。生于场中,消于场中,此消彼长,源源不绝。”
      师延陀突然长啸一声,啸气激越,穿破彤云。周边雪片应声飞舞,竟在空中形成一条雪龙也似的长团,翻滚不绝,煞是奇观。
      师延陀呵呵大笑,先前略略流露出来的不安神情一扫而空,意态不羁,却更有了几分洒落的不凡气度:“一派胡言!玉剑公子好心机,你说出这番话来,是想本宗放过这小姑娘么?”
      阿萱望向江暮云,但见他淡淡一笑,突然间恍然大悟,心中更是凄凉:“江公子一番做作谈论,想必是知道师延陀对我终于起了杀心,且杀心大定。他从来少与人提起凌教主,此时却不惜一再借她之名,大谈女夷武学的奇绝之处,一定是想让师延陀闻宝心喜,暂且保住我的性命。他对我……他对我……”
      师延陀笑声陡收,道:“只是本宗并不信你的鬼话。凌教主固然是天人般的人物,你是有缘见过她并受教过的人,为何不曾得她授予更甚我龙形三涌的法门?你煞费苦心,以为胡说八道一番,我便会放过你二人,真是好笑!”
      江暮云并不惊慌,缓缓道:“至于先师为何不曾授教予晚辈,一来,或许是因为晚辈未曾正式列入门墙。二来,”
      他苦笑一声,道:“《天枢实录》中最上乘的武功,偏重阳和一道,与女子阴柔相融,练出来的武功光大清华,颇具气度。男子本身即为阳体,若强行修习,却会加重炎燥,最终内火焚心而亡。”
      “晚辈直言,师宗莫怪。女夷嫡脉一派,得以从长恨天中出来之人,只有春十一娘与谢萱二人,看守长恨天的封丹听说早已离世。春教主被解往宋京,她是钦命重犯,师宗以辽国师之尊,只怕也不能轻易出入宋廷,称心如意。师宗如果当真想要完成天魔门历代心愿,使天魔劲不再是催命的武功,而是真正的绝学,只怕不得不借助《天枢实录》的武功。何必逞一时之快,断绝获取绝世武功的唯一途径呢?”
      阿萱越听越觉不详,但见江暮云废尽心力,说出这一番长篇大论来,身体已是支撑不住,脸色也是愈来愈白,心中担忧,强撑起身子,低声道:“不要说了罢,江公子,你的伤……”
      江暮云俯首看她,眼神平静无波,唯有两根冰凉的手指,却轻轻掩上了她的唇。顿了一顿,他抬起头来,坦然而对师延陀。突然之间,有一朵微笑,从他颊上徐徐绽开,映着满天雪光,更映衬得他的脸庞宛若他的称号一般,如玉莹洁,如剑光寒。那种决绝、凄凉、温柔、惆怅相缠杂的一种美,令得阿萱痴痴望去,几乎要在刹那间停住了呼吸:“师宗智慧通神,许多话语,晚辈不说,师宗也自然明白。只要保全她的性命,师宗但有所驱所令,哪怕是要江某的性命,江某也必然遵从!”
      死一般的寂静中,唯有雪微弱的沙沙声,清晰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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