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尔赛风云之番外》水 纹

1、1

　　寒冬
　　仍是这南部暖湿之地，今年的冬天也寒气逼人，阴恻恻的天色，冷冷呼啸的北风，湿重的白雾盖住了整个山谷，偶尔流动间露出些许缝隙，只见灰色的藤蔓冻得狰狞如鬼爪。
　　慢慢滑下马背，坐在路旁的大石上。从这儿——在没有雾的天气中，是可以看到山谷的，还有那一间间错落有致的小屋。只是今天的雾太大了，不肯让他看见。身子畏寒地打了几个寒颤，他紧了紧身上的黑斗蓬。本应继续前向敲开一户人家的房门，在炉火边温暖已冻僵的虚弱身体，他却仍是坐着未动，就算新好的伤经不起寒湿空气。啊，他并不是自暴自弃地折腾自己，只是不想动，只是想坐在这，至少坐一会吧？
　　骑士的马许是受不了寒气，低头轻轻碰碰旅人的手臂，催促着他尽快上路。他只是拍拍马的额头，并未动弹。因为，他害怕再前进。虽然一早已决定此为终老之地，但看到它之时，还是会胆怯犹豫。有太多太多的回忆沉淀于此，太多了，他承受不住。
　　薄雾中，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与略急促的呼吸，从骑士将要去的那方接近此处。骑士本无意让突然冒出的无关人士打扰自己的宁静，而那人似乎因雾没有看清前方的一人一马，直接撞上了马屁股，发出了“啊”的急促惊叫。
　　本是沉默的骑士如激发了开关的机械，迅速站起身拉紧绳索制住马匹因受惊而有的极具伤害性的踢腿，瞪大了眼望着已坐倒在地的路人。从凌乱蓬松的金发，到大睁的紫罗兰色的眼，还有苍白透明如薄雾的脸……骑士突然捂住胸口，一时喘不过气地跪倒在地。
　　那双紫罗兰的眼啊，明净忠诚地反映着骑士震惊、诧异、扭曲的脸庞，微微泛紫的嘴唇颤抖着，吐出的是不明意义的音节。他急速地想说什么却发不出清晰的音节，只得伸出手去，要碰触那从雾中突然冒出、应已不再存于这世间的脸庞。
　　路人退开几步，在骑士的手指将触及自己的同时。纯透无杂质的眼滑过某种代表惊惧的波纹。骑士的脸益发地青了，扭曲的脸孔上因流露了太多的情绪反而看不出他的急切焦虑。对方的退避，如子弹狠狠地伤了他的心。他倒在在对方的脚边，右手仍向前伸着，想要紧紧拉住对方的衣角，然已无力。他失去了知觉。
　　发生了什么？骑士的马匹不安地拱着主人已不动弹的身体。仍坐在地上的路人眨眨眼，试探性的轻触骑士的乌发，小心戒备一如想要亲近人类却又随时准备逃走的小鸟。在纤长手指中滑动的乌檀木的发丝，柔软、顺滑得吸引手指流连不走去。
　　浓雾中又再传来了声响，是位少女清脆焦急的呼喊寻找：“格兰迪耶太太？格兰迪耶太太？你又跑到哪里去了？阿郞一会就回来了，安心坐在暖炉边等等不行吗？”
　　紫罗兰的眼露出兴奋的波动，她举起手，挥动着。直到另一纤巧的身影突破乳白的雾气。
　　“天啊，这是怎么回事？！”粗布衣裙、刚刚出现的少女掩嘴低呼，飞快地拉起仍坐在地上的人。“格兰迪耶太太你怎么了？没受伤吧？我告诉过你起雾了不要乱跑，会被撞到的！”
　　“伊娃！伊娃！”她一边拍着少女的手，一边指着昏倒的骑士，兴奋而期待。
　　伊娃低头看着她手指所向，愣愣神，咦了一声又再蹲下身子凑近仔细看了看。
　　“哎呀！”她惊叫了起来，眼中涌起了泪花。“上帝呀！我的上帝呀！！是格兰迪耶先生，是格兰迪耶先生呀？！”
　　紫罗兰的眼看着伊娃兴奋、激动的脸，有些得意于自己的发现，也带着无知的茫然。
　　“是格兰迪耶先生啊，是他啊！格兰迪耶太太！”伊娃忍不住了，扑到她的怀中放声大哭，而她，仍是只有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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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遗忘了我。
　　隔断我们的，是时间，还是空间？
　　原来，寂寞并不是最可怕的。
　　我的炼狱是：在你美丽的眸子中，再也不会有我的影子。

　　+++++

　　又是那一个梦。
　　当他从巴士底逃出一命的那天起就不断重复着的梦。
　　在梦中，是阳光灼热、沉闷的午后，而他永远在巴黎密如迷宫的平民区小巷中追寻一个影子。它总是在他的前方飘动，在触手可及之时，倏地转入另一条更弯曲复杂的巷道。
　　不停的追，不停的逃，疲劳不堪。
　　梦的最后，总是在他握住那影子之中，一低手却发现触目惊心的血。
　　也许这是神灵一早给予的告诫，告诉他追寻的已不存在，所以一段时间之后，他从梦中的血雾里醒过来时，已不再泪痕满面，无奈地接受了这预示。所以这一次，他睁开眼，准备见到一成不变的灰色屋顶，而映入眼中的，是更温暖的土黄色天花。
　　这是哪？
　　他转头想弄明白身在何处，却看见了应在梦中才会出现的情境。金发披散的女子屈起双膝坐在床边的大椅上，下巴搁在膝上睡着了。掀起的裙边散乱着堆在手边，不雅的动作在她身上做出来，却没有半点不雅的感觉。
　　是梦？非梦？
　　他已不能判断，只是盯着那沉睡的女子，不在意身处何地，不在意时光已流逝。

　　“……放血……”
　　“……胡说……庸医……”
　　“……会死……烂……”
　　有嗡嗡听不明的说话声，他也不在意。
　　门被甩上的一声粗鲁响动，然后说话声更清晰了些。虽已刻意压低了嗓门，也藏不住怒焰腾腾。
　　“放血，放血！除了放血，他再没有别的办法吗？这要这样我拿把柳叶刀也能当医生了！”
　　“嘘！小声些！米勒先生也没说错啊，格兰迪耶先生一直高烧不退，是要把坏血放出来才能降降温！”
　　“呸！那不是伤口感染就是坐在路口吹风染的感冒！他的旧伤未好，再放血就治不了了！我见过好多例子，好好的人都被这庸医给医死了！”
　　“说得这么头头是道，那你来治治看啊！如果不是没法子，谁会去请他？”
　　“没法子也不要请这种毫无用处的人来！诊金开得高高的，花了钱又没起到作用白白地把金币扔到水里！”
　　“哼，对不起，这种事只有你才做得出来，先生。我可不是钱多得可以浪费的富家小姐，没开出药方，我不会付给米勒先生一个子的！”
　　“可你看来很象是被宠坏的富家小姐。”
　　“哼！”
　　门又开了，嘟着嘴的伊娃首先看到屈膝坐在椅上睡得歪歪斜斜的女子，立即的反应是：“哎呀，我都说过好多次了，这样很容易摔伤嘛！”
　　跟在后面板着脸孔的男子推开伊娃，几大步走上去，伸手要将女子抱下来。在他的手刚刚触到女子身上时，她眨着眼，醒过来，对着男子有些责备又有些宠溺的脸绽放出灿烂的笑容，伸开双手接受他的抱扶，兴奋地叫着：“阿郎，阿郎。”
　　“是，我的队长。”男子也笑了，得意，却也带着抹不去的哀伤。
　　在他的怀里，眨着眼重复地问已问过几百次的问题：“为什么你叫我‘队长’？”
　　“因为你本来就是我的队长啊。”
　　“哦。”纯属敷衍的说词却也能让她满足，旁的人没有感到一丝丝轻松得意。因为他们都知道，在明天，或许就在下一刻，她会再要一次回答——因为她会完全忘记自己已经得到过了，几百次。
　　阿郎的手抚着她的金发，这件他从前奢望过却没有勇气做的事现在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做了，只是她的反应是他从前怎样也不能想象得到的。一如孩童般天真烂漫得全然不放在心上。手指突然顿住，突如其来的灼痛感觉如同被插上一刀。他从她的金发边缘，看到了躺在床上的男人乌黑冰冷的眼。
　　他收回手，极其尊敬地说：“您好，格兰迪耶先生。”
　　“啊？你醒了？真是太好了！幸好没让那医生来给你划两刀放血！”伊娃兴奋地冲上来仔细检查他的伤口。“我就告诉妈妈去，她一定会高兴坏了！你想吃些什么吗，格兰迪耶先生？我妈妈……”
　　“格兰迪耶？”脆脆的、好奇的问题又出来了。“好熟的名字喔。”她眨着眼，转着看向静静地用墨黑的眼睛看着自己的男人。“啊，你也叫格兰迪耶？和我一个名字呢。”
　　伊娃、阿郎同时如被魔咒附身，动弹不得。
　　“不，”安德烈·格兰迪耶终于说出一句完整、清晰的话。“是你冠上了我的姓氏，奥斯卡。”
　　她仍楞楞的，紫罗兰的眼中，什么也没有。
　　说出来很痛苦，但他没有退路。这不是梦，也不是幻觉，所以他只能面对。低沉、暗哑的声音继续着：“但是很显然，你忘了，忘了一切，忘了我。”
　　通透的眼中盛满了迷惑不解，她的眉头微皱，抿着嘴角使劲地想啊想的。
　　安德烈闭上眼，已不能再看着那双眼。他的气息很轻，胸中火般沸腾的血液在见到她的眼那刻起即已慢慢降温，现在，冰冷如铅地裹着他已疲惫不堪的心脏，再也不会有这般失望的时候了，已不再只是简单的绝望而已了啊。
　　“一切？那是什么啊？”
　　细微的声音带着少少的怯意，而这细微的声音如雷击打在他的心上，他瞪她，睁开眼瞪视着她，怨怒的眼光亮得刺目。他紧咬着唇，乌紫的嘴唇上有乌紫的血珠子滚动，他以为自己已在炼狱之中，她轻轻的一句话，又将他推进了更深层的火焰。
　　安德烈那骇人的目光着实吓住了本想继续发问的奥斯卡，她“呀”的叫了一声，转身逃出去。
　　“格兰迪耶太太！”已是满脸泪水的伊娃迅速追了出去，一边抹着脸上纵横的泪水，一边努力在浓重白雾中寻找金色发丝。
　　站在床边的阿郎也转身离开，他的手放在门柄上，想了想，回身对着已敛去暴桀烈芒的安德烈说：“我本来，一直很尊敬你的，格兰迪耶先生。”
　　他的眼中乌黑空洞。
　　“可是你……”他咬着牙，实在不知如何宣泄自己满腔满怀的不满焦躁，在奥斯卡发出被吓到的声音时起，他的悲伤，已变成不满。
　　“——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他说，很轻，冷漠，拒绝任何的尊崇、指责、失望。他累了，已承受不住。
　　门关上了。
　　安德烈闭上眼，想让自己重新回到梦中。在那个找寻的梦中，他还有希望找到一丝半毫的平静。

作者有话说

　　来来来，猜吧，猜猜看这是什么时候，是哪些人。看过的人应该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