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扇底风》棉球

14、柒。——桃花扇底风。

　　夏泣立在首舱，静静地吹着风。入春了，岸上桃花都开了大半，偶有船停在附近，飘零了些花雨下来，便可以拢了一手的馨香。听船娘说，今年在水浅的地方又投了一片莲子，待到入夏，就会长出尖尖的荷叶角，到时又是一片荷塘，旖旎风光。

　　映水小榭里多了一个卖杂物的姑娘，是凝涴。她并不像那时候的斛珠一样自己开了个小铺，而是直接在小榭里辟了一个单间，卖些东西。生意不算好，也不算坏。大多是新来的姑娘觉得好奇，又懒得上岸，渐渐成了主顾，本来么，秦淮河上的人，就好像船下的水，来了又去，去了又来。

　　来客了。珠帘相碰发出清脆的声音，伴随着一边迎客的莺声燕语，夏泣往客人的方向望了一眼，叹了一口气。她突然想起那次来的那个公子，听说姓简？当真是一表人才，当然，那是斛珠姐的人吧。

　　她还是愿意叫她一声斛珠姐的。

　　红祸早已取消了含薇黛笑，执灯又回来了，换了人。四娘回来后，一切都交接得得心应手。有的人升了，有的人，掉下去了，前者比如凝涴，原来四娘早就识得她，并嘱托了这等那般的好多事，后者比如不渝，其实不渝也算是揭露事实的人不是？可她却跌下去了，四娘将她降到最低级。还有一个清冷，夏泣遥想着清冷的模样，她那日赎身上岸，再也没回来过。哦，是了，还有沙滩，她也是那日走了，再也没回来过的了。

　　十美的位置换了换，馨洛忽而就成了十美之首，然后是明汐。莲梓璇那天说要赎身，终于也还是被拦下了，杜妃沂闭门不见客已经很久，船头总是挂着白绸，忧泠劝过她，说那太晦气，终于也不好再三开口。

　　四娘坐在船上只是一笑，“随她去。”

　　月夏泣想起这些，又看着微波粼粼的江水。月斛珠当时跳下去的时候，远远儿地看起来，还像是以前笑闹着争着捞鱼的样子，轻盈灵俏，只是眨眼就不见了身影。

　　想那些做什么呢。她笑自己太感伤。

　　这天早上莲梓璇抱着孩子也来了，坐在首舱的小厅里，低声与蜜涩谈天。蜜涩比起以前，沉默了很多，再没有见过她在首舱掰着桂花糖喂鱼了。夏泣起身去偏室里换茶，端出来想递给她们的时候，四娘走了进来。

　　四娘穿了一件紫色的衣服，盘扣很是精致，夏泣认得这是绫容居制的衣裳，四娘终究还是回来了，收回了所有的权，要长久待下去的样子。她腕上的牛角珠手链换了佛珠，她也日益笑得慈眉善目。她让后面站着的丫头把布样拿过来，笑着对坐着的蜜涩和梓璇说：“来，挑挑花色，我今儿上岸，给你们每人裁件衣裳。”

　　蜜涩让了座，挑了花色后便寻了话头与梓璇一同告退。四娘便独自走到位置上坐好，依旧是莲步款款，从容有致，夏泣远远儿地看着羡慕，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四娘那日，她也是这样看呆了她。

　　四娘看到了夏泣，含笑对她招了招手。“送茶过来吧。”

　　夏泣应了一声，把茶端过去，微烫了手心。四娘伸手扶了她一把，笑得和煦安然。

　　“我听说，沙滩没走的时候，你对她的活计很有兴趣，也做得不错，现在她走了，你可以接手试试？”

　　夏泣听着有些儿眩晕。

　　“那些香料啊，花啊的，你便不必担心了，我瞧着你是懂事听话的人，交给你，我是放心的。”四娘抬抬下颚，后头的小丫头知趣地捧上一卷画册来。“你若是还有什么不懂的呢，也可以问问我，这个是我画的，你且看着学着。”

　　四娘又交待了几句，夏泣便低眉顺眼地听完了，接过画册来，四娘起身要走。她寻了船娘来送四娘，方才又回到无人的首舱，悄悄打开了手里的画册，翻了几页，都是些绣样与花草图示，花草那一章，第一页便瞧着眼熟，她想了好久才想起来，这种叫做满条红。记得后来明汐说，清冷所患的哮喘，由这花儿的气息一传，是会加重的。

　　夏泣没由来地觉得有些儿背脊发凉。她忽然想起那些传闻里，本来四娘的故事便是最叫人又惊又奇的。下毒之事，调香之事，本也是她当时出名的源头。夏泣似乎明白了什么。

　　旁边一只船泊得近了，似乎是在开酒局，琴瑟丝竹混着觥筹交错，本是最听得熟了的声响。夏泣听见四娘在隔壁的船上笑了起来，说了一句当真是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