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桀骜》Zhang晋雨竹

6、垫球

　　天高云阔。
　　还是第三节课间，篮球场上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直到集合哨声从操场东侧尖锐地响起时，景珩刚投进一个漂亮的后撤步三分。
　　篮球刷网的声音和哨声重叠在一起，她抬手擦了把额角的汗，校服短袖的袖口已经被汗水浸透成深紫色。

　　“集合了珩姐！”场边有人喊。

　　景珩摆摆手，运球到三分线外，又试了一个。

　　没进。
　　球砸在框沿上弹得老高。

　　陈皓宇跳起来抢到篮板，冲她咧嘴笑：“手感没了？稀奇啊。”

　　“展示容错懂不。”
　　景珩笑道，眼睛瞟往操场集合的方向。

　　高一学生的方阵正在塑胶跑道上逐渐成形，按班级排列，像一块块被切割整齐豆腐块。文科班在操场南侧，理科班在北侧——但10班和20班的体育课恰好是同一节，两个班紧挨着。

　　隔着半个操场的距离，景珩其实看不太清具体的人脸。

　　有一个人，站得笔直、在人群中自带冷空气团的身影，站在10班方阵靠后的位置。
　　温祉今天扎了高马尾，发尾随着她整理衣领的动作轻轻晃动。

　　即使从这个距离看去，景珩也能脑补出她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

　　大概率正微微蹙眉，因为讨厌晒太阳，或者讨厌集合时旁边男生过于喧闹的推搡。

　　“还打不打？”
　　薛晨抱着球走过来，他也是趁集合前溜出来打球的。
　　“你们班老唐没来盯梢？”

　　“老唐开会去了。”
　　景珩收回视线，从薛晨手里接过球。
　　“打啊，干嘛不打。集合跑步有什么意思。”

　　她说这话时声音不小，刚好被从旁边路过的体育老师听见。那是个刚毕业不久的年轻男老师，姓赵，闻言朝这边瞪了一眼：“景珩！又不去集合？”

　　景珩转过身，脸上瞬间堆起一个灿烂到有点欠揍的笑容：“赵老师好！我脚踝有点不舒服，想先活动活动再跑！”

　　她一边说一边装模作样地转了转右脚踝。
　　赵老师显然不信，但也懒得深究——景珩是体育办公室的常客，每个体育老师都认识这个打球好、跑的快，整天笑嘻嘻不知道在开心什么的女生。
　　他挥挥手：“行行行，那你在旁边活动，别剧烈运动啊。”

　　“好嘞！”
　　景珩答得清脆，等老师一转身，立刻冲薛晨他们挤眉弄眼。
　　“快快快，打半场，抓紧时间。”

　　陈皓宇边往场上走边乐：“珩姐，你这演技，不去艺考可惜了。”

　　薛晨乐呵呵的接话：“但是艺考不得要求相貌端正吗？”
　　这话逗得场上的人嘿嘿直笑，目光纷纷看向景珩。

　　景珩也乐呵呵的。
　　但是手上却加了力度，把球猛地砸给他，“开球。”

　　操场上的方阵开始沿着跑道慢跑。口号声、脚步声、喘息声混杂在一起，像某种庞大生物规律的心跳。景珩在篮球场的罚球线位置接球，起跳，出手——球进的瞬间，她听见远处传来9班体委喊口号的声音，有点破音，惹得队伍里一阵哄笑。

　　她下意识又往那边看了一眼。

　　10班跟在后面。
　　温祉跑在队伍中段，步频稳定，马尾有节奏地左右摆动。她跑步的姿势很好看，背挺得很直，手臂摆动幅度不大但很标准——是那种连体育课都会认真对待的好学生。

　　“景珩！发什么呆！”
　　薛晨的吼声把她拉回现实。

　　球已经传到她手里，防守人紧贴上来。景珩回过神，一个快速的体前变向，靠速度硬生生挤开半个身位，然后迅速出手投篮。
　　球在框上颠了两下，还是掉了出来。

　　“我靠。”
　　陈皓宇抢下篮板传出去，冲她喊，“真脚踝疼啊？今天怎么软绵绵的？”

　　“你才软绵绵。”
　　景珩回呛。

　　队伍已经跑完第一圈，经过篮球场外侧的跑道。
　　距离近了，她能看清温祉的表情——果然微微蹙着眉，嘴唇抿成一条直线，额前的碎发被汗沾湿，贴在白皙的皮肤上。她跑步时不怎么看旁边，视线固定在前方某人的后脑勺，仿佛在完成一道必须精确计算的数学题。

　　就在10班队伍即将跑过篮球场时，温祉忽然偏了一下头。

　　她的目光扫过球场，没有任何停留，就像只是随意地环顾四周。
　　但景珩捕捉到了。

　　很短。
　　短到像错觉。

　　因为她看见温祉的眉头极轻微地松了一瞬，嘴唇也不再抿得那么紧。那是一个几乎无法被察觉的表情变化，就像冰面上掠过一丝微弱的光，转瞬即逝。

　　然后温祉就转回头，继续目视前方跑步了。

　　景珩站在原地，忘了去接队友传来的球。
　　篮球“砰”一声砸在她脚边，又弹开。

　　“我日，景珩你中邪了？”
　　陈皓宇跑过来捡球。
　　“看见美女了？”

　　“看见了。”
　　景珩说，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
　　“特别美。”

　　陈皓宇顺着她刚才看的方向望去，只看到一队队跑过去的学生背影：“哪呢？我怎么没看见？”

　　“你瞎。”
　　景珩从他手里抢过球，运了两下，忽然觉得浑身都是劲。

　　接下来的几分钟，她打得格外凶。

　　连续三个变向过人上篮得分，一个追身三分，还在防守时送了薛晨一个大帽。
　　她跳起来时，场上的人同时不可置信。
　　“珩姐你这…原地起跳能摸板了吧？”

　　球砸在薛晨手上弹出界外时，薛晨都懵了。
　　“我靠，你弹跳什么时候涨了这么多？”
　　“年级赛没看出来啊。”

　　“基本操作而已。”

　　“哎呦我操。”
　　听见她装逼，场上一阵吁声。
　　”你别装了。”

　　景珩喘着气笑，汗水顺着下颌线往下滴。
　　她撩起衣摆擦了把脸，露出紧实的腰腹线条。
　　“别笑了，还打不打了？”

　　“打！谁怕谁！”
　　薛晨不服。

　　但集合的哨声再次响起。
　　跑步结束了，各班开始分散活动。

　　景珩把球扔给陈皓宇：“不打了，歇会儿。”

　　“啊？这才哪到哪？”陈皓宇抱着球一脸意犹未尽。

　　“脚踝疼。”
　　景珩面不改色地撒谎，指了指自己刚才“不舒服”的右脚踝。
　　“得缓缓。”

　　她说完就转身往球场边的长椅走，留下陈皓宇和薛晨面面相觑。

　　“她脚踝真疼？”薛晨问。

　　“疼个屁。”陈皓宇翻了个白眼，“刚还飞起来盖你帽呢。”

　　他话没说完，因为看见景珩走到长椅边，却没坐下，而是继续往前走，朝着10班活动区域的方向。

　　陈皓宇和薛晨对视一眼，都很懵逼。

　　薛晨问：“她找温祉去了？”
　　“不知道，可能是吧？”

　　“她俩关系挺好啊，没怎么见过温祉和朋友一起。”

　　“可不是，景珩这个傻逼，见到帅哥美女都移不开眼。”

　　操场南侧，10班女生正在练习排球垫球。

　　温祉和谢紫婷一组。谢紫婷活泼，垫球时总忍不住说笑，球飞了就大呼小叫地去捡。温祉则安静得多，她垫球的动作标准但缺乏热情，仿佛只是在完成某种任务。
　　突然，温祉看见了一道身影。

　　景珩正穿过半个操场朝这边走来。
　　她没穿校服外套，只穿着短袖，手臂线条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
　　大概是刚打完球，她边走边用掌心抹去额头的汗，动作随意又带着点痞气的潇洒。

　　好几个班的女生都注意到了她，窃窃私语声像涟漪般扩散。
　　“好漂亮唉。”
　　“好帅。”
　　“这么好看结果打球比男生都猛。”
　　“其实我觉得她有时候老可爱。”
　　“…”

　　温祉移开视线，继续垫球。
　　她垫得有点用力过猛，球飞得比之前高了许多。

　　“轻点轻点！”谢紫婷手忙脚乱地接，“怎么回事呀，你这是想把球打到天上去啊？”

　　温祉没说话，只是抿了抿唇。

　　这时景珩已经走到10班活动区域的边缘。她没有直接走进来，而是在几步外停住了，靠在一棵梧桐树的树干上，双手插兜，就那样看着。

　　明目张胆，毫不掩饰。

　　赵老师正在指导男生打排球，一回头看见景珩，皱起眉：“景珩，你怎么跑这儿来了？不是脚踝不舒服吗？”

　　“活动活动就好了老师。”景珩笑得一脸真诚，“我来学习一下排球技术，我们班下周也要练呢。”

　　她胡说八道的本事向来一流。
　　赵老师显然不信，但也没理由赶她走，只能摇摇头转回去了。

　　温祉背对着景珩的方向，但她能感觉到那道视线——灼热的、带着笑意的、像夏日的阳光一样不容忽视的视线，正落在她的背上。她的后颈莫名有些发烫，垫球的动作越来越僵硬。

　　终于，在一个球垫飞后，温祉深吸一口气，转身朝景珩走去。

　　谢紫婷在她身后，好奇地看向那边的情况。

　　温祉走到景珩面前。
　　“干什么？”
　　温祉问，声音还是冷淡的，但呼吸因为刚才的运动而有些急促。

　　“看你打球啊。”
　　景珩歪头笑，从口袋里摸出什么——是那对白色的降噪耳塞，其中一只还挂着她的钥匙扣上，“顺便还你这个。”
　　温祉看着那只耳塞。它被景珩攥在手心里，边缘有些轻微的压痕，显然是被使用过、又细心收好的样子。
　　“你用过了？”她问。

　　“嗯。”景珩坦然承认，“上课的时候试了试，效果不错。就是戴久了耳朵有点胀。”

　　温祉伸手去接，指尖碰到景珩温热的手心。景珩却忽然收拢手指，把耳塞连同她的手一起握住。

　　温祉一惊，下意识想抽回手。
　　但景珩握得不紧，只是轻轻拢着，拇指在她手背上极快地蹭了一下——一个转瞬即逝的、近乎错觉的触碰。

　　然后她就松开了，把耳塞放进温祉摊开的掌心。

　　“谢了。”
　　景珩说，眼睛弯起来。
　　“下次借我别的也行。”

　　温祉攥紧耳塞，硅胶外壳上还残留着景珩的体温。
　　她别开视线，语气硬邦邦的：“没有下次。”

　　“是吗？”
　　景珩往前凑近一点，压低声音。
　　“可我觉得你会借。”

　　温祉不接话，转身要走。

　　“哎，”景珩叫住她，“你垫球的姿势不对。”

　　温祉停住脚步，回头看她：“你会打排球？”

　　“不会。”
　　景珩理直气壮。
　　“但我会看。”

　　她说着，走到温祉身后。这个距离有点太近了，温祉能闻到她身上混合着汗水和阳光的气息——不是难闻的味道，而是一种蓬勃的、充满生命力的热度。

　　“手腕要这样。”景珩的声音从她耳后传来，很近，但没有真的碰到她。她只是用手在自己身前比划着动作，“不能光用手臂发力，要用腰带动。你看——”

　　景珩做了个示范动作，身体自然地向前倾，肩膀几乎要碰到温祉的后背。

　　温祉眼风扫了过去。
　　她能感觉到景珩的呼吸拂过她的发梢，能看见她修长的手指在阳光下比划出的影子落在自己身前。操场上的喧闹声好像突然变得很远，只剩下景珩低低的、带着笑意的声音，和她身上那股热烘烘的气息。
　　“懂了吗？”景珩问。

　　温祉没说话。

　　景珩绕到她面前，低头看她。温祉垂着眼，睫毛在脸颊上投下细细的阴影，嘴唇抿得紧紧的——那是她紧张或不知所措时的惯有表情。

　　“大学霸也有不擅长的东西啊。”景珩笑，声音里满是促狭。

　　温祉抬眼瞪她。

　　这一瞪，景珩笑得更开心了。
　　她忽然抬手，用指尖轻轻碰了碰温祉的额头——那里有一层细密的汗珠。

　　“出汗了。”
　　景珩说，语气自然得像在陈述一个事实，“去阴凉处歇会儿？”

　　温祉往后躲开她的手：“不用。”

　　“那我陪你练。”
　　景珩说，“反正我也没事干。”

　　“你们班没活动？”

　　“有啊。”
　　景珩耸肩。
　　“但我溜了。”

　　“……”
　　温祉发现自己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个人总是这样，理直气壮地打破规则，理直气壮地入侵她的空间。

　　“随你。”
　　她丢下两个字，转身走回排球场地。

　　景珩笑着跟了上去。

　　接下来的二十分钟，10班排球练习区出现了诡异的画面。
　　20班的景珩——那个打球时嚣张得不行的风云人物。
　　正站在场边，抱臂看着温祉垫球，时不时还点评两句。

　　“手腕再硬一点。”

　　“别光站着，动起来。”
　　“对，这次好多了。”

　　温祉一开始完全无视她，但景珩的声音像魔音灌耳，她发现自己居然真的在按照她的提示调整动作。更可怕的是，调整之后，球确实垫得更稳了。

　　谢紫婷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
　　她们关系这么好吗？？
　　温祉竟然听她的话？
　　第一次见到温祉愿意和人靠这么近。

　　直到体育课快结束时，赵老师吹哨集合。
　　景珩这才伸了个懒腰，对温祉说：“走了。”

　　温祉“嗯”了一声，低头整理自己的衣摆，没看她。

　　“对了，”景珩走到她身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你跑步的样子挺好看的。”

　　温祉整理衣摆的手顿住了。

　　“就是太严肃了。”
　　景珩继续说，声音里满是笑意。
　　“下次跑步的时候，可以想想开心的事，比如我。”

　　温祉：“……”
　　“你要点脸。”

　　景珩嘴角上扬，转身离开。

　　温祉面上没什么表情，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