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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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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更三点的宵禁一过,半夏便叫上平日相熟的杂役,负好行囊,踏着开门鼓的声响赶往秘书省。朱雀、安上两门依然紧闭,安化门虽然洞开,但尚未真正放行,也不许闲杂人等再往前一步。大家挨挨挤挤地同送行亲友道别、整理行囊、排队等候,只待卯时将尽,便登记进入皇城,再列队由官员带去秘书省。
半夏前些日被郑青眉领着,早就熟悉了皇城路径,站在队伍中十分无聊,可巧见到蓝芍就在前面,隔了两个人,发髻上一只玉蜻蜓簪子显得极清雅。半夏存有结交的心思,便上前和她搭起话来。蓝芍显然还记着她,热络地问长问短。附近几人都正无事可做,此时凑来一同套瓷,很快就聊得热火朝天。做这行的文笔总过得去,又爱八卦,口才自然不差。半夏心想:这与现代时做校园记者也没啥区别。不由暗自偷笑。
大家论资排辈,年纪都相仿,只半夏和蓝芍比众人小得多点,蓝芍又要比半夏小一岁;便互论起笔试的级别来。东国史科选举,要考“古代”三大经典:每部书提问大义一百条、策论三道。如果其中一部书的大义通过七十条、策论通过两道,可以参加面试。几个姐妹里,唯有半夏和蓝芍是通了三典的。众人自然生出些妒慕的心思来。半夏脸红,心道:“我要不是幸好穿越,得了超能力,哪里记得住那么多大义?”又不能说破,就只是附和着笑。心中对蓝芍越发钦佩,暗叹果然与那个苏眠是天生一对。
蓝芍倒是十分的意气风发。她容貌才学自小便在族中拔尖,无人能出其右。可是舅父蓝定邦与她生母余氏常有纷争,(咳,定邦兄入赘改姓的事儿大家记着吧)族中对她的存在并不提及;她自小就思慕的表哥苏眠,一直对她心意冷淡,这都叫蓝芍常年郁郁。她近日听说表哥也将进入秘书省,从此,不但能经常见到表哥,更能得到这么多人的肯定,不觉就忘了隐匿锋芒,带出三五分矜贵的样子来。
半夏对不友好的气息极敏感,赶紧暗暗踢蓝芍的鞋帮。蓝芍慢慢会意过来,大家重又谈笑风生,自是不提。
秘书省地方小,只得辟出两间库房,搭成简易通铺给这些新人住着。一则,训导只有七天;二则,众人都没住过这种通铺,倒也新鲜,于是都忍下了。一时间掸灰铺床,吵吵笑笑。有几个女孩子收拾得快,去主管官员处领了大家的公服回来,按尺码分发给各人。
豆青圆领袍,黑漆纱笼冠。珠翠一律不可戴。蓝芍不由哀叹:“表哥见我这副装扮,能认出我才怪呢。”半夏就着她手中铜镜正了正衣冠,见自己也像个小太监,掌不住囧囧地笑了。两人携手走出门,但见满庭都是这个装扮,莫辨雌雄。半夏估计李冰原也在这里,一时却也找不出来。
不多时,众人被引至礼堂。秘书省真是穷死了连胡床都不给,一群人都只好站着。满头银发的秘书监走到台上朗诵诗赋,解释了史官的来历职责、公服之所以难看、秘书省之所以穷的种种原因,灌输了中书省其实是邪恶的只有秘书省才是匡扶社稷的正义英雄化身,表达了欢迎后浪拍死前浪殉情沙滩上的重要思想……秘书监和中书令这俩老头的恩怨世人皆知,站着的人都昏昏欲睡。江半夏因空气浑浊,有些憋闷,正自闭目调息,忽然一个激灵:恍惚前日梦中那双墨黑的眸子在某处盯着她,顿时清醒过来。
半夏刚要循着感觉向那边望去,恰好蓝芍推她轻声道:“快看,你看,是我表哥啊。”
蓝芍的表哥……苏眠吗?
这一推之下正好让半夏失了方向,只得悻悻找她表哥。却只看见一片黑漆纱笼冠把视线挡得密密实实。过了一会儿,蓝芍不再踮着脚尖,小声娇羞地说:“过去了。你看见了没?我表哥很俊吧?”
“没有,都挡住了看不到。他……怎么也在秘书省?”
“这两天刚来的。”蓝芍犹豫一下便羞涩道:“跟你说,我和表哥有婚约哦。”
半夏浅笑:“嗯,我听说过。你的表哥,不就是苏眠苏明止?”
苏眠素来盛名,但蓝芍与他的关系鲜有人知,未料想半夏能一语道破,不免大为惊诧,蓝芍仔细打量半夏,只见她从容貌到打扮都只能算做庸上,偏生她的平庸里多出两分通透和两分淡然,剩下五分看不清中藏着一分慧黠。此时半夏笑意盈盈看过来,眸中光影流转。蓝芍被她气韵所摄,只觉这副神情像极了苏眠,竟忘了压低声线,愕然道:“你究竟是……”
老秘书监重重咳嗽一声,附近的人们都嘻嘻偷笑,半夏自不知蓝芍心中对她的评价,只是大为羞窘,不再做声。幸好老秘书监对中书省的批判仍在兴头上,很快就转回“正题”,没追究二人的散漫无礼。
等礼仪结束,众人排队去领这七日里需要牢记的法度规章,蓝芍敛神悄悄问她:“半夏,你究竟是什么身份?”
半夏不愿说明这事儿,低头不语。一来她现在对郑青眉有疑,二来她不愿让人觉得自己有后台。蓝芍却十分坚持:“那,你的举荐人是谁?”
这更不好答,举荐人是苏眠……半夏便谎称:“我没有举荐人。”
“没有举荐人?”蓝芍蹙眉深思,“周边各国的江姓都很少见,没什么大户人家。你又绝不是小姓小户养得出的。江、半、夏……难道,难道你竟是浮戎国的江半家后人吗?”
浮戎国,类似于现代的日本。半夏黑线道:“什么江半。你莫要乱猜。”
“哪里是乱猜。在咱们东国,做清流官都需要有人举荐,除非你从集贤殿来,但你的年龄不够。那,你不是鸿胪寺介绍来的外邦游子又能是谁?”
半夏仰天无语,终于还是叹口气说:“罢了罢了,瞒不过你。但我可不是什么外邦游子、江半后人。唉,我……我是钦天监郑先生的徒儿。你看。”半夏从袖中摸出一块小玉牌,正是司天监的进出凭证。
蓝芍这才释然:“原来是你?哦,你的表字叫做米之是不是?”
“正是,你知道我?”
“嗯。我偶然偷看了表哥和郑先生互传的信笺。他们商量说由郑先生举荐我,表哥举荐你嘛……本来还以为你姓米名之呢。”
半夏忍俊不禁:“哪里哪里。这个表字是师父嘲笑我没志气,整天就像一只米虫,才随口取的。”
蓝芍也笑道:“比我好。当时年幼,订婚时母亲给我取字‘少之’……读起来好像‘蓝勺子’,难听死了。我干脆也不起表字了,就让人叫我蓝芍,好记。”
半夏还待打趣她几句,听得旁边一阵人声喧哗。在场都是想做史官的,也就是都有颗热衷八卦的心哪,顿时里三层外三层围过去了。半夏和蓝芍也挤过去,原来是有人发传单。
半夏接过传单,见写着长长的骈体文,大意不过是:司天监庆祝郑青眉先生为官二十周年纪念日,明日下午集体为有兴趣的新老官员们普及天文历法知识,大家还可以参与摇奖,第一名可以由郑青眉唯一的高徒判定命格,来者都有小礼物相送云云。
在皇城发传单这种事情,大概也就老郑干得出来吧?嗯,以老郑的风格,这个摇奖一定会收钱的。话说这唯一的高徒……唯一的……唯一的……
高徒你妹啊!!!
半夏华丽丽的炸毛了:难道这是在说我吗?!郑青眉你不要总是这样吓我好不好?徒弟不是用来考验的,是用来养的呀!T-T
皇宫之中,郑青眉放置棋子的手指微微一抖。对面皇帝轻笑道:“啧啧,郑太傅也会发抖?朕开了眼界啊。”
“只是一阵冷风而已。劳陛下记挂。”两人交谈的内容一板一眼,语气却全然不似君臣。郑青眉早已习惯,只是今日,皇帝的笑容总是不太对劲。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时候也不早了,陛下龙体要紧,不如臣先告退~”
“再等等,等一等。只怕今日,还有一人能开眼界呢。”
郑青眉尚未应声,帘外的余公公匆匆进来,看到郑青眉仍在,便流露出又惊讶又好笑的神色。皇帝似笑非笑看看郑青眉,抬手示意余公公说话。
余公公恭敬道:“陛下,苏舍人已经在门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