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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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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凤仍旧吓得魂不守舍,死活不愿再回张家。张乾看她那样子也是绝对藏不住事的,就想给她找个暂时安身的地方。周老郎中说:“先到我那儿去吧。我就说她在街上生了急症,会传到别人,先在我那儿治治。”他顿了顿,“张捕头,我刚听王二讲,梁文清刑伤很重。”张乾点点头。老郎中叹了口气,说:“这案子没有查清,砒霜是毒,苦芹也是毒。不管怎么说,有一半儿是冤枉了梁文清,这我也有责任。你跟我回去拿些伤药来吧。我是不大好意思去见他了。”张乾称谢,护着小凤去了周家,然后把膏药,汤药,药粉拿回了好几大包。
梁文清到底是年轻,除了右腿骨折,皮肉伤养了两天,已经不像刚受刑后那么虚弱。但到底四肢废了三肢,身体根本不能动,尤其是右腿,稍稍一动,就痛出一身汗。徐安得了张乾五两银子,时不时进监房来看看,虽没法帮他止痛,倒也能帮一点忙。
张乾进来的时候,正看见徐安扶着梁文清慢慢坐起身。张乾赶紧拦住,他示意徐安出去,然后责怪梁文清:“你疯了,这才刚醒过来多久,你就乱动。你身上的伤不疼了!”
梁文清满头大汗,喘了半天气,才说:“我得坐起来看看右腿。这腿是谁接的?”
“是王二找来的一个郎中,没什么名气,有名气的也不愿到牢里来。怎么了,疼得厉害?”
“嗯。”梁文清痛苦地点点头,“太疼了,我感觉可能是没有接好,我要自己摸一摸,这样疼下去真会死人的。”
张乾没办法,慢慢把梁文清抱起来,让他平伸着腿坐好。在股部承受身体重量的那一刹那,梁文清脖子往后一仰,咬紧了牙。他缓缓向前探身,用裹满白布的手摸向右腿。轻捏了几下,他抬起头对张乾说:“腿骨没接到位,我手使不上劲儿,你得帮帮我。”
张乾跪在他身边,先拆了夹板,然后照梁文清的指示用两只手握住腿骨的两端。梁文清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冲张乾点点头。张乾双手用力一推,梁文清“啊”地一声大叫,差点儿疼昏过去。半晌缓过气来,再用手一摸,还好,真对上了。
张乾把梁文清抱在怀里,尽量不碰到他的伤口。翻到后面一看,腿上白布内又渗出了鲜血。他赶紧一层一层把布打开,拿周老郎中给的药涂了,再捡新白布裹好。这一番折腾,弄得张乾也是汗流浃背、筋疲力尽。
梁文清第一次在完全清醒的情况下被人在身上摸来摸去,羞得脸通红,想从张乾怀里挣脱出来。张乾疲惫地拍了他一下,说:“行了,你消停会儿吧,我实在是没力气陪你闹了。”梁文清疼得咧咧嘴,不敢再动。他觉得这怀抱实在是很舒适,身上伤口压不着,右腿也没有早前那么疼了。他把头倚在张乾胸口,耳边是扑通扑通地心跳声,鼻子嗅到微微的汗味,原本急躁烦闷的心情不知怎么平复了,就好像突然回到了家里,躺在自己温暖柔软的床上。梁文清精神上放松,意识也逐渐模糊,他迷迷糊糊地想:“怎么张乾的身子这么软……”想着也觉得自己挺无聊,偷偷笑了笑,慢慢睡着了。
张乾也乏得很,有心说说案子的进展,还没等开口,就觉得胸口压着的身子一沉,随后听见梁文清呼吸声逐渐绵长。张乾不禁苦笑,“这小子真是没心没肺,案子问也不问一声,就那么相信我会给他办好?”他自己也困了,勉强支撑一会儿,用双臂环住梁文清的腰,头一低,也睡了过去。
这一觉两个人睡得比前几日都熟些。张乾先醒了过来,觉得全身发麻,手脚都象找不着了似的。他咬牙忍了一阵,实在是不行,只得挺肚子拱了拱梁文清。“唉,醒了没有?”
梁文清猛然睁开眼睛,到把张乾吓了一跳。他眼神空洞洞地大睁着,半天才回过神,说:“哦,我梦见娘了。”张乾小心翼翼地把他从胸前挪到铺上,自己站起来活动酸麻不堪的两腿。
梁文清看到他走路一瘸一拐的的样子,嘴角露出一个笑影。忽然,那个笑容黯淡了,他垂下眼。张乾坐到他身边,拿起手拍了拍,说:“别担心了,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张乾把昨天夜里验尸和今天一早在张家盘查小凤的经过说了一遍,当然也说了曹大人得知此事的反应。最后,张乾说:“不管曹大人怎么想,这事实终究是事实,我相信终会还你清白的。”
梁文清不置可否,叹了口气,说:“我刚才梦见拉着娘的手跑,跑着跑着,不知怎么一回头,娘却被落了老远。她冲我喊,‘快走,快走’。我想跑回去找她,没想到爹突然横在我俩中间,手里还拿着刀,…….我好久都没有做过这个梦了,从我到凉城以后。”
张乾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但看到他迷茫痛苦的眼神,还是安慰道:“其实,你那时就算不走,你爹未必就会打你杀你。”
“我娘担心的不是我爹,而是我大哥。他比我大很多,五年前就已经闯出了明堂,如果没有我,他是极得爹的器重的。有了我,他害怕。”梁文清抬起手,透过手指间的绷带看灯光,忽然微笑,问:“这是你缠的吗?”张乾不解地点头。
“我十岁时缠得就比这个好了。”梁文清说。张乾不好意思地搓搓手。
梁文清继续举着手,油灯将阴影打在他脸上,一时看不清表情。“你知道吗,人家都说我小时候是神童。娘年轻时学过医,她在家里闲着无聊,就教我。我不到五年就远胜过她。”
“是吗?”张乾说。
“嗯,后来娘花重金请名医做我师傅。我爹也很高兴,连我大哥都愿意亲自出钱出力帮我买药材,买医书。”
“那你还说大哥对你不好。”
梁文清把手放下来,遮住了眼睛:“只要我不学经营爹的生意,不抢他的饭碗,他就高兴,就支持。”
“那后来呢?为什么他又不喜欢你了?”
“后来,我学医学烦了,就特别愿意和爹聊聊别的,而我爹也愿意跟我聊…….”梁文清说,“这回张老太爷也不知道碍着谁的事,居然连下两种毒杀他。”他突然把手拿开,看着张乾,说:“我真的很佩服你,能在尸体上找到破绽,连我这个当郎中的都没看出来。”
张乾一笑,带着些许得意,说:“那是因为你心乱了吗。”
两个人在监房里轻声说着话,忽然外面传来一群人纷乱的脚步声,随后,听见孙五高声招呼:“徐安,快,曹大人来了。”张乾一惊,跳了起来,还没等他迎出门去,曹大人已经到了监房门口。梁文清在铺上艰难地翻了个身,把脸扭了过去。
曹大人眼角冲张乾上下一打量,问:“你在这儿干什么?”张乾躬身行礼:“老爷,小人看梁文清腿折了,就拿了夹板和药替他治伤。” 曹大人鼻子哼了一声,说:“你倒是不辞辛苦,这梁文清给了你什么,让你这么上心。”张乾说:“身为县衙的班头,监房正是需要我勤照应的地方。张乾对任何犯人都是一视同仁,不敢因为他有什么背景就网开一面。”“你…..!”曹大人听出张乾话里藏话,但心中有鬼,一时想不出反驳的词来。
旁边赵师爷扯扯曹大人的衣袖,轻轻咳嗽一声。曹大人会意,打起精神,说:“张乾,我这会子来,是陪着刚到凉城的兵部侍郎林树柏林大人,他要看看杀害他舅父的凶手是个什么样子。”张乾这才注意到曹大人身边的一个人,没穿官服,斗篷风帽深深地遮住脸,一言不发地站着。此时,听曹大人一说,那人伸手把风帽摘下,露出一张沉稳而精明的脸。
张乾又急又怒,凭曹大人这句话,就可以知道他的心思:他根本不想调查张家儿媳下毒杀人的真相,而是打算将梁文清定罪,来讨好林大人。张乾忍不住大声说:“大人,这案情到底是怎样还没查清,你怎么就认定梁文清是凶手。”
曹大人用眼神狠狠地逼住张乾,说:“没查清,怎么没查清?”
“那砒霜…..?”
“是呀,梁文清想害死张老太爷,不但在药里下了苦芹,而且怕苦芹效力不够快,又加上砒霜….”赵师爷在旁边泰然自若地说。
张乾目瞪口呆,他想过曹大人会做手脚,但万万没想到会做得这么彻底。他声音又提高了不少,说:“那么,张府的小凤说……”
曹大人冷冷地打断他:“小凤,张府那个小丫鬟吗?她感染上了疫病,发高热说胡话,刚已经被孟老郎中用了药,昏睡不醒。她说得话怎么做得了数?”
张乾觉得一张网正在慢慢收紧,把他和梁文清困在中央,象两只被蜘蛛绑住的蚂蚱。曹县令回头看向林大人,说:“林大人,砒霜一事还是今早张乾捕头查出来的。”林大人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张乾从小腹升起一股火,直顶到脑门上。他想要扑上去把曹大人压在身下,用拳头狠狠地打他那张丑陋的脸。但他不能,他还有老婆孩子,这么做会要了她们的命。他紧紧攥住拳头,指甲把手心刺出了血,身子硬生生的没动。
林树柏看看面朝里蜷缩在墙角躺着不动的梁文清,冲曹大人使了个眼色。曹大人会意,吩咐孙五:“把他翻过来,让林大人看看。这贼骨头,见本官来居然摆出这么个架势,我看他挨的打还是轻了。”
孙五走上前,伸手去拽梁文清的胳膊。梁文清猛地一挣,孙五措不及防,被他推开。随即梁文清用手支撑着坐了起来,他苍白着脸,眼梢嘴角却挂着一丝笑容,望着林树柏,轻轻叫了一句:“林大人。”林树柏听着这叫声里充满了讽刺,不禁起疑,走上两步细看那张脸。
“你,你,你……,你是……..”林大人的脸突然变了颜色,说出了进监房后的第一句话,语气极不自然,倒象是见了鬼似的。
“好久不见啊,林大人,您一向身体都好?”梁文清仍旧笑着,象在和熟人打招呼。
监房里面鸦雀无声,每个人的心都翻了好几个个儿。林大人慢慢退了两步,忽然回身快步走出监房。曹大人愕然得手足失措,呆了呆,连忙也跟了出去。
梁文清斜倚在墙边,脸上保持着亲切的笑容,望着他们的背影,只是眼神已变得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