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宫阙》沈清慕

23、回家（2）

　　淙淙的流水声，叮咚地钻入耳朵，紫莲自睡梦中醒来。张开眼睛便见一张巨大的叶子横贯头上，一瞬间竟是忘记自己身在何处。
　　这是魔宫，这间宫殿是魔王特意为紫莲准备的。巨型遮穹树枝叶张开形成屋顶，这种树只生长在魔族，树根分为几株，破土而出合抱盘旋而上，长至模约三丈高后开始分出枝杈。而后以枝杈为叶骨，生出绿叶。一树只生一叶，一叶可蔽苍穹，故名为遮穹树。
　　此间宫殿正是以遮穹树的绿叶为顶，后用竹子铺设大体框架，其间点饰预先处理过的、可以长久盛开的鲜花。极妙的是，自竹心的中空部分填入活水形成一管溪流，那溪水便从山顶流入竹管，一路叮咚直流而下。
　　如今魔族已是冬末，魔王便命人将那山上流下的溪水以炭火烤热后注入竹管，如此一来，整间小屋里便处处温馨熏暖，安然舒适。
　　原本就生意有趣的小小宫殿，因这妙极的竹管一下子更加活泼起来，紫莲自是将它爱到了心眼里去。
　　距那日被掳到魔界已有半月之久，这半月之中，魔王没对她严刑拷打，没对她冷言相向，甚至是给予了她从前从未有过的安逸生活。不束缚她，魔宫内外，想走就走；不忌讳她，甚至多次当着她的面和军师商讨战略部署。她不明白这是为什么，那面具背后的眼睛，每每转向她的时候，不是狠戾不是暴怒，反而是盈着浅浅的一层小心翼翼。
　　小殿的竹门上挂着一块淡青的小竹匾，上书“馨榭”两个字，墨黑的字迹硬挺潇洒，笔划之间暗暗运力，自有一番运筹气势，竹匾右下方是一方小印。
　　“泽元主人？”紫莲轻轻念出声。
　　“怎么样？住得可还顺心？”低沉又雄厚的嗓音就在身后，不用回头也知道那是魔王。
　　“还好，这小阁清净淡雅。”紫莲回身，点膝行礼，“多谢魔王。”
　　魔王淡淡点头，抬首看着这间青竹小阁问：“紫莲，你想不想知道你父亲是谁？”
　　紫莲心里一跳，眼神犹豫起来。
　　“不想吗？”魔王转向她，眼里深深地探究。
　　“不是不想，只是……”紫莲微微垂首，“紫莲不知为何魔王陛下会对紫莲这般细心关照，我本是个质子，您却不刁难我，不拷问我。紫莲不愿骗您，认不认父亲于我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同。认父无疑是为了给母亲报仇时能多个依靠而已，于情来讲，紫莲终究无法尽孝，毕竟这十几年来都不曾在父亲身边，或许父亲也是不愿意认我这个女儿的。”
　　魔王身子猛的一震，竟呆立住。
　　正在此时，突然一抹身影侧滑而来，一柄长剑直刺魔王胸口，魔王一个侧身躲过，反手拔刀，大刀出鞘银光闪烁，所到之处只听叮叮当当的金属撞击声音，剑气如长虹倾泻直下，寒风徒生吹得紫莲睁不开眼睛，魔王横刀相迎，两边均不示弱。
　　本是势均力敌，可来人显是因偷袭才占了上风，不久魔王反攻，刀法凛冽霸气长剑渐渐抵挡不住，一步一步向后退去。紫莲这才看清那人，一袭白裳似雪，一身气质若冰，除了楚云天还有谁？
　　震惊之余，心里却悄悄揪起，他来干什么？
　　眼见楚云天渐渐力不从心，魔王大刀一横只听当的一声长剑应声而断，刀锋逼近楚云天的喉咙。楚云天的眼睛自始至终都是紧紧盯着魔王，这一刻却轻轻转动，看向紫莲。
　　漆黑的眸子里，看不清楚有什么在流窜，只觉得那些情绪像是空气里漂浮的无数银色尘埃，飞舞得漫天漫地，却怎么捉都捉不住。
　　紫莲想要开口疾呼，想要魔王放过楚云天，可是心底另一个声音却在小声说：看吧，你的仇人就要死了，他就要死了不是吗？他就要死了！
　　是兴奋，还是恐惧，身体开始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大刀一点点靠近，眼看就要划破他的皮肤，紫莲不可抑制，冲口而出：“楚云天！”
　　这时，魔王却缓缓垂下刀，冰冷的玄铁面具后面，看不到一丝表情：“你就是楚云天？怪不得。”
　　“什么？”楚云天转向魔王，眼里毫无惧意。
　　“哈哈哈哈！”魔王突然仰天长笑，手掌重重拍在楚云天的肩膀上，十成的力气全用上，楚云天却一晃未晃，魔王又笑道，“好！不愧姓楚，有两下子！”
　　楚云天眼里滑过惊疑，却最终没有问出口。
　　魔王转向紫莲道：“姑娘，你愿意留在魔界也可，愿意同他回去也可，魔族的人不会阻拦，你自己选择吧。”说完径自转身离去。
　　紫莲怔怔地站着，一颗心仍在上蹿下跳，这戏剧性的转折突然而然，她转向楚云天呐呐道：“你没死？”
　　“看来是”他的语气仍是没有什么感情的，眼里却带了抹笑意，“怎么？失望了？”
　　紫莲很少见他打趣，再见他似乎没有以前那般冰冷无情。
　　“回去吧，赶紧完婚。”牵起紫莲的手，抬步慢慢走着。
　　魔宫里的建筑多是棕黄色的，每个宫殿都像是一座小小的宝塔，屋顶上堆叠起尖尖的塔尖。紫莲回首，那个青竹小阁渐渐消失在眼前，心里徒生一抹难过伤痛的感觉，就这样一直看了很久，直到楚云天回身轻轻对她说“走吧”，她才再回过头去。
　　青竹小阁，颗颗青竹都以人内力加以百年炼成的灵丹幻化而成，可化幽寒之气。竹间点缀的白莲，朵朵取自魔界极北边雪顶山上的莲花，可化烈炎之气。
　　她眉心正中那朵火红的曼珠沙华花精，吸食人精血以生，短日还可，长此以往则致寒致热之气在体内反复冲撞，习武之人尚不可抵御，更何况她一个弱女子。
　　抬手拿下头上的铁盔和脸上的面具，多久没有摘下了？风吹在脸上，那种绵柔的感觉陌生而遥远。魔王靠在那青竹小阁旁，风拂起他的额前的碎发，露出他一双深邃的眼睛。
　　深紫潋滟于他眸光深处，这绝世的色彩此刻正凝聚在他的眼中。淡紫色的头发略略遮住眼睛，挺直的鼻梁，削薄的嘴唇。
　　那是极尽一个人的所有想象能力，也不能塑造出来的完美。他的眼窝，他的嘴唇，他鬓角的一缕紫发，淡淡被风吹过，似乎连风都变得微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