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宫阙》沈清慕

18、佐罗(1)

　　然，紫莲已拿起那长衫，抖开……
　　殷红的血迹泼洒在那上面，有的血迹很新，像是一朵一朵妖艳的红花，轰然绽放。也有的已成了红黑色，像是一只手骤然伸出，扼住紫莲脖颈，让她顿时失却了呼吸的能力。所有的白衫都没有进行过清理，隐约还能闻到淡淡的血腥气息。紫莲怔怔地站着，天慕飒来抢长衫的手缓缓落下，眸中滑过几缕黯然。
　　“这是什么？”她语气平淡。
　　“我必须有本事服众吧。”他声音苦涩。
　　紫莲没说什么，将那些血染的衣服重新包裹好，抱在怀里。
　　他确是比以前壮硕了许多，往日里他慵懒成性，却不想一个月不见，他似是变了一个人，个中详情，千般滋味，他明白，她理解。
　　“将军！”
　　棉帘猛然间被大力掀开，不等看清来人是谁，只见那人一步蹿来伸手一把抓住天慕飒的胳膊，大喊：“将军！出事了！”
　　“怎么？”天慕飒拧眉。
　　那人气喘吁吁，一双铜铃大眼瞪得滚圆，怒道：“魔族偷袭！”
　　天慕飒的脸瞬间冷了下来：“偷袭？刚吃了败仗就来偷袭？”
　　“将军，上一次大王子的大败，就是胜后惨遭偷袭啊将军！”
　　天慕飒微微眯起眼，武钢见他不言语心里越发着急，狠狠跺脚：“将军！哪还有时间犹豫啊！赶紧迎战吧！”
　　天慕飒抬手制止他：“不急，魔族是佯攻。”
　　“上次大王子也说佯攻！结果一下子折了半数兄弟！将军，您若还不下令，就算违抗指令，我武钢豁出去这条命不要，也要迎战！”
　　天慕飒忽然看向他，眼风凌厉，凛冽的怒意呼啸而至。武钢一瞬间自知多言，一双粗眉紧紧拧住，半垂下头去。
　　“传我命令，让佐罗迎战，主守辅攻。”
　　武钢猛的抬头：“佐罗？为何不让我去！”
　　“你太过冲动！打仗靠的是脑子，佐罗机灵圆滑，此战主将非他莫属。”天慕飒不耐，言语之间卷携着怒气，武钢虽是不满却不敢多言，转身愤然跑出帐去。
　　天慕飒缓缓踱起步子，足底触及地面摩擦出沙沙的声音，帐中一片静寂，却隐约可以听到帐外远处嘶叫的喊杀声音。
　　他忽然转身：“紫莲，想去看看么？”
　　紫莲忐忑，不敢抬头去捕捉他的眼，只盯着他的足尖随着他慢慢往城门那边走去。
　　嘶喊的声音越来越大，抬脚踩上石阶，一点一点走到城墙上，眼前的世界豁然开朗。紫莲想，那是比冥界的轮回桥上更恐怖的世界。
　　如果说残垣断壁是一座城池的残缺，那么破碎的身体和生命就是一个士兵的残缺。紫莲想，如若单看见那些倒塌的墙，歪倒的树，自己是不会感到什么惧意的。或许一场战争以失败告终之后便会让一座城池成为残破的废墟，可是在这场战争之中，不知有多少人都为此失去了生命。
　　城墙之下，数万人拼命厮杀，他们的眼里似是溶进去了血，疯狂的红色漫染进他们的眸子深处。生命、理想、家人统统消失不见，只剩杀、杀、杀。
　　被砍断的四肢由于冲力高高飞起，血液瞬间喷涌而出，而那拼命的战士却不顾自己，反手一剑插入对方的胸膛。想仰天大笑，却被疼痛重重袭来，血液流逝眼前模糊一片，剑雨洒落在每一处，喊叫、求饶在耳边萦绕不断。最后摔在地上，只感觉自己像是一片软软的羽毛，轻轻落下。
　　生命就此消逝，从此之后，不知又轮回到了何处，下一世，还用不用这样与人厮杀？
　　雪花依旧纷扬泼洒，大片大片落在那些滴血的剑上，瞬间被染红，融化。
　　如果战争可以就此平息，多好呢？
　　风拂起她的紫发，眉心处的曼珠沙华忽然灼痛起来，像是带着某种尖锐的秘密，汹涌而至。
　　战场彼岸，那人一身玄色铠甲。他并未加入战场，骑在马上安静伫立，然他身上凛冽的气息却扑面而至，席卷而来。
　　那是如此熟悉，仿佛冥冥之中已经注定。他抬头，黑洞洞的眼眶里骤然发出两道冰剑似的光芒，锁住她。她似乎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从她的头发，她的眼睛，她的鼻子一路而下。
　　那就是一向神秘莫测的魔王，她知道。害怕吗？不，心里反而盈起一股淡淡的熟稔的感觉，那究竟是什么？
　　魔王缓缓抬起手臂，所有魔族士兵似是背后长了眼睛，突然间停下一切的动作，下一瞬间，战场上所有的魔族士兵迅速退出战局，呼啸而去。
　　魔王仍是紧紧盯着紫莲，眼里光芒不见。
　　突然间一抹身影从侧面袭去，剑脊倏地反射了太阳的光线，那光正巧照近紫莲的眼睛，她慌忙拿手去挡。
　　日光被手掌遮住，指缝之间，她看见那战士的剑正刺入魔王的左侧肩膀。血自那玄色铠甲上殷殷淌下，魔王却仍紧紧望着紫莲，一动不动。
　　那战士不想自己竟能刺中魔王，狂喜之间不待看清魔王如何出手，只觉胸口猛然一痛，人已如断线的风筝一般飞出老远。
　　策马回身，魔王的身影渐行渐远，城墙之下数万天界士兵，却无一人敢追上前。
　　在战场上静寂了数秒后，天慕飒带紫莲下了城墙。被魔王一掌击飞的正是此战的主将佐罗，只见他正推开想要扶他的士兵，脚下踉跄站不稳，嘴里却还大骂：“他妈的，爷爷从来没那么衰过，让这么个面具男占了便宜，靠靠靠，真晦气，以后还怎么混啊！”
　　武钢大咧咧走过去扶住他，笑骂：“让你跟我抢，长的细皮嫩肉，打起仗来也不干净利落，像个娘们似的。”
　　“去！你懂屁！要是你刚才在那面具男旁边，你敢一剑刺过去么？魔王就在那站着，你敢刺么？”佐罗企图推开武钢，却又在武钢放开手之后摔倒在地。
　　“行了，赶紧回去治伤。”武钢拉过他的胳膊架过肩膀，连拉带拖的一步一步往回挪，佐罗满脸不情愿，嘴里还在嘟囔着什么。
　　气氛似是没有刚刚那般紧张，士兵们开始有条不紊地收拾战场。天慕飒回身慢慢向营帐走去，眉头微微蹙起。
　　紫莲随在他身后，脑中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魔王。方才那一剑魔王并不是躲不过的，只是他没躲而已。那一刹那，在魔王看到她的那一刹那，紫莲感觉他似是震惊的，震惊到忘记自己现在所处的位置，以至于恍然间被刺伤。而他袭向佐罗的那一掌，显然是随手而至，根本没用到十成的力气。
　　魔王到底是谁，为什么他身上那种熟稔的感觉会从自己的心底油然而生？为什么他在看到自己时会震惊，会失神，到底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