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宫阙》沈清慕

17、边疆（2）

　　他的笛声渐渐弱下，尾音还绕在耳朵里不肯出来，紫莲也自回忆里缓过神来。
　　“二哥，累了吗？要不要睡一会儿？”
　　两天多的时间里，他们几乎没有离开过这辆简破的木板车。日夜不停地赶路，只在实在累了时才停下来歇两个时辰。
　　“不碍事，送你到了之后再歇不迟。”他依旧是笑意盈盈，却能看得出眼角眉梢掩饰不住的疲惫。
　　两旁的人家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枯树越来越多，一枝枝枯枒伸展着指向灰白的苍穹。天空里开始飘起了细小的雪花，而后慢慢变成一粒粒晶莹的雪珠子。
　　头上的布巾很快便被濡湿了，凉风一吹越发寒冷起来，楚云闲让她摘下那布巾，可她不依，便只好又缩回了布篷里。
　　继而呆坐了小半日，终于听见楚云闲说“到了”。她激动得一下撩起帘子蹿了出去，外面的雪已经转成了鹅毛般大小，地上雪白一片，他们正在一片枯树林里，远处一座古老的城安然伫立着。
　　她似乎可以看到那斑驳老旧的城墙后面一袭银色的衣衫映着天上的雪散发出暖暖的光芒，而后却又不禁笑了出声，大冬日的，他怎的会穿着一件银色薄衣就跑出来呢？
　　马车缓缓驶近，尚有数丈的距离时忽然城墙之上有守城的士兵叫喊道：“前来何人！”
　　声音穿过漫天晶莹的雪花回荡在这空荡的土地上，紫莲心里突然砰砰跳了起来，像是一只出了笼的小兔子，上蹿下跳。她两手不自觉攥住衣襟，一时竟不知该如何答话。
　　“告诉你们将军，说紫气东来。”身旁那清朗的男声响起，远远传了出去。
　　守城的士兵狐疑了一下，见楚云闲神情安定，便折身而去。
　　不一会，城门缓缓推开。那门一定是很沉重，不然不会如此缓慢，它先是慢慢露出一条缝，紫莲迫不及待看过去，却发现由于距离太远，只看到一抹军绿色若隐若现。过了很久，才露出容得一人通过的开口。确实是一抹绿色，脚下是军绿的棉靴，身上是军绿的棉袄，统一的服饰，统一的颜色，根本无法识别来者何人。
　　除了，那一头银色的长发，那一头随风飞舞的银丝！它们像是无数个触角一样，在紫莲看见它们的一刹那，迅速长得老长，毫不留情地将她紧紧束住，紧紧包裹住，毫不留情，将她的心脏拴住。那一瞬间，强烈的心跳突然平静了，耳边听不到任何的声音，眼睛看不见任何的景致，只有那遥远的对面，那个银发的男子，重重冲撞进心窝里，深陷，再也拔不出去。
　　他站在那里等她，她不知是怎么跳下的车，怎么走过去的。寒风吹在身上似乎也不是那么冷了，一切似乎在一瞬间都温暖起来。
　　天慕飒，邂逅你，邂逅一场春暖花开。
　　就这么跟在他身后，不发一言地走着，一顶一顶宽大的帐篷不停从身边掠过，再掠过。
　　一直走到整个军营的最中间，所有的帐篷呈一个个圆环形，将它围在中心。这一顶比旁边的都要更大一些，天慕飒为紫莲挑开它乳白色的厚重的棉帘，走进去，一股暖意袭来。
　　下一瞬间，还不等她细细观察他的帐篷，身后的男子一步猛地冲来，他的胸膛撞到了她的背，还来不及感受疼痛，便猛然被拉进一个略有些硬的怀抱。
　　他的头埋进她的脖颈间，鼻息的热气一下一下扑在颈子上，手心起了一层密密的汗珠，紫莲一动也不敢动。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也是渴望这个怀抱的，只是感到一股安全感油然而生，心里暖暖的，痒痒的，是从未有过的感觉。
　　她闭上眼睛，任由胸中升腾起的酸楚袭上鼻翼，眼眶湿了却要忍着不让泪水坠落下来。
　　“你怎么来了？”他的脸埋在她颈间，以致声音闷闷的。
　　一双素手握上他略有些粗茧的手指，听他这么问，紫莲忽然想到了此行的目的，话语间有些迟疑：“你……你为什么要来驻守边疆？”
　　他闻言身子略略绷紧：“你说呢？”
　　紫莲转过身，他仍圈她在怀里，她五指莹白似玉，抚上他的手臂。她并不记得他原来的大臂上有这么些肌肉，原来他是贵公子，如今确是驻扎边境的将军。短短一个多月的光景，他竟似从一个小孩子一下长成一个成熟的男子，他身上清爽的味道依旧，他琥珀色眼眸里浓浓的感情也是依旧，只是忽然健壮了些，竟让她有些陌生的感觉。
　　“你是不是想……”
　　“想什么？”他的眼睛倏地定紧她，目光有些尖锐。
　　她不敢对视，低下头去道：“那日在石景山之上，你……”
　　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与自己对视，他目光依旧尖锐，只是少了让人刺痛的感觉。他放开她，唇角盈起笑意：“原本是有过那念头，不过之后有一日我与父王秉烛夜谈，父王说我并不用考虑那些事情，他已打好注意，定会如我心愿。我自小顽劣异常，他怕我不能服众，本想让我替大哥来这里驻守一段时日，却不想遇到天界战败……”
　　“对了”他神色蓦的紧张起来，“我大哥恢复得怎么样？
　　他一双好看的剑眉紧紧拧在一起，眼里腾出了些许杀气，这样的他不是紫莲所熟识的。
　　她又垂下头：“已经醒了。”
　　天慕飒明显松了口气，后知后觉地发现自打进了帐篷两人一直在站着说话，忙扯过一个裹了锦缎的软墩拿来给紫莲坐。
　　帐篷里的陈设很简单，一方硬榻，一个立柜，一张方桌，几把木椅，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不出意料的，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好些被团成了团儿的废纸，还有两只被掰断了的毛笔，笔尖的墨汁洒下一条黑色的印迹。旁边的床上，一半凌乱地铺了好些书，另一半倒是简单干净，被子也叠得整整齐齐，视线再移，旁边几件衣裳被丢在床榻边的地板上。
　　“呵呵”天慕飒见她眼里淡淡的不满，脸微微有些红，“最近忙着打仗，乱了些，呵呵……”
　　紫莲抬眼望他，唇角不可自制地勾起，看来，到了哪里都还是改不了懒惰散漫的本性。
　　走过去拾起床榻边的衣裳，她打开柜门，里面的衣物还算齐整，都是和普通兵士一样的棉衣棉裤，只多两件银色长衫。衣物旁边，一套银灰色铠甲叠放的整整齐齐。
　　她伸出手抚摸它，金属特有的冰冷触感传上她的指尖。银灰色的盔帽，高高束着一缕红色的流苏，流苏垂下，试想，他戴上这顶盔帽，立于飘雪的战场上，寒风拂过脸颊，勾划出他一脸冰冷表情，敌人会不会闻风丧胆呢？
　　就这么一袭银灰色的铠甲，将勾勒出他如今略显魁梧的身材，他……
　　这是什么？
　　在那铠甲后面的缝隙里，藏着一个裹的紧紧的包袱，包袱上系了很复杂的扣，紫莲颇费了些力才拆开。打开，里面仅是几件长衫，并未有何不同。
　　“不！”他猛地大喊出声，一个箭步蹿了过来，伸手企图躲过她手上的长衫。
　　然，紫莲已拿起那长衫，抖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