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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墨子悲丝——地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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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玉坛下层的地牢全不似外面那样和风丽日。阴冷潮湿,寒气可以侵到骨子里。
他冷得身子一抖,终于清醒了些察觉到自己是伏在地上,可是下一刻又觉得自己还是晕了好。
有人扯着他的头发,强迫他抬起头。被扯到了伤处,痛得火辣辣的,像是有人拿着一把锉刀,在骨头上慢慢地磨。他眼前一片明晃晃的亮,被晃得头痛欲裂。口中满是铁锈的味道,一股温热的液体顺着冰冷干渴的喉咙涌了上来,他张了张口,却被呛着了。
“咳咳……”
一时只觉得天旋地转,却没真的倒下去。
他恍惚记得这种痛苦已是持续了很长时间,只是这次格外的痛。昏昏沉沉之间,连时光的流逝都已记不清了。
“其他六把剑到底在哪里?”一个粗犷的声音凶狠问道,用力摇晃着他的头。
“……什么……剑?”他浑浑噩噩地问,脑中一片空白。
“自然是上古七剑的其他六剑!”那个声音像是惊雷一般响在耳边,震得他耳朵嗡嗡作响。
他又咳出一口血来,茫然摇头。
“……什么上古七剑……我不知道……”他喃喃自语着说道,头痛欲裂。
下一刻,一双手猛得卡住了他的脖子,将他整个人微微上提。他呼吸一滞,伸手去掰扣在自己脖子上的手指,却不知是因为没了力气,还是那双手上染满了血,一次又一次地滑开了。
“雷长老,若是这般粗暴,只怕还没等你问出来,他就已经死了。”又一个声音插了进来,倒是温文好听,像是淙淙流水。
下一刻,他又被狠狠丢在地上,动弹不得。
“少恭有办法?”
并无答话,他听到有脚步声向自己靠近,托起了自己的头。面上有什么沉重的东西被人拿开,他一下子觉得呼吸轻快了许多,忍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却又被呛着了。
“你还好么?能说话么?”那个温文地声音问道。
吃力地睁开眼睛看着人,却之恍惚看到了一片明黄,还有一双冷静深邃的眼睛。
“……”他张了张口,想说自己可以说话,却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呼吸的声音像是蛇,沙哑艰涩。
那个人叹了口气,塞了一粒药丸到他口中,捏紧他的下巴让他咽下去。“雷长老稍等片刻。”
少年的手很温暖,碰着了他冰冷的脸,温热的感觉令人留恋。
他平躺在地上,微微侧头,努力去看那个人。药似乎有了些作用,他渐渐可以看清那个明黄色的身影。头发刚刚及肩,瘦削挺直的少年样的脊梁。那个人回过头,看着他清明了许多的眼睛,微微一笑。
“现在可觉得好些了?”那人用手上的帕子擦去他唇角的血,温柔地问,“能告诉我其他六把剑在哪儿么?”
他摇了摇头,低声说:“……不知道。”
他看到那个人的瞳仁一瞬间缩紧了,像是怒极,却又温柔地笑了起来。
“真是倔强的性子。”那个人轻柔地说,却莫名地令他觉得寒冷。
“……我很想告诉你……可是我不知道……”他侧头,按住了自己的头,轻声说道,“我……什么都想不起来……”
“……你的意思是,你想不起来自己是谁?”
“嗯。”
他望着那个人,轻声说。
一开始那个粗犷声音的主人怒极吼道:“想不到,费了这么大力气,却带回来了一个废人!”
“雷长老请住手。”那个人突然说道,“既然他已经失去了记忆,便等同于一个全新的人,又何必去杀他。”
“少恭不知有何想法?”
那个人低头看着他。他觉得他的眼睛漂亮极了,狭长清亮,像是一汪深邃静谧的湖水,似在安抚他内心的慌乱恐惧。他看着,竟有些痴了。
“不如让在下将他治好,然后放他下山。”
那个人注视着他失了神采的眼睛,扬起温和的笑。
“且让他,自生自灭。”
他却早已沉沉睡去。
什么都想不起来。
自己是谁,住在哪里,年纪多大,家中是否有亲眷。统统不记得。
但是心里像是有一把沉重的锁,打不开,压抑着,喘不过来气。
即便是在梦中,仍然没有人可以给出一个答案。唯有一片黑暗混沌,而他在其中载沉载浮,苦不堪言。偶尔有人影闪过,却是那瘦削的少年,于黑暗之中对他温和展颜一笑。
那笑容实在亲切温暖,令他也忍不住勾动了嘴角。可是肌肉却是僵硬的,像是早就忘记了怎么笑。
然后他便醒了。睁眼却看到那梦中的少年真真站在他床前,低头浅笑,温柔说道:“你总算是醒了。我还在担心你再也醒不过来。”
那少年身形瘦弱,容姿秀美,正是雌雄难辨的年纪,是以看起来像个小姑娘。行为举止间却全然没有少年人的青涩羞赧,一举一动极为妥当。他一愣,手腕却被擒住了,半晌之后,又被少年放回了被中。
“你身上的伤已无碍,再多休养几日便可痊愈。”少年对他拱了拱手,“如无它事,在下便不再打扰了。”说罢,已转身要走。
他忍不住反手抓住了他的衣袖,低声问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少年扭过了头来,轻轻一笑,坐到了床边。
“连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在下又怎能知道呢?”
“……可是,那天你们……又问我什么剑……”
“呵,后来我向雷长老细细询问,他说只怕是他弄错了。当时他带人追一蒙面飞贼直至崖边,那人竟跳了崖。雷长老派人去追,在路边发现了你。”少年有着干净清亮的双眼,认认真真,端端正正,又伸了手极亲昵地去探他的额角的热度, “恐怕他是把你误当成了飞贼。不过幸好有他这样误打误撞,才来得及救你一命。”
“……多谢……”眼看着从他身上也得不到什么消息,他只好茫然地点了点头。
少年却没离开,只是专注地望着他,突然问道:“……想不起来关于自己的事情,只怕会很难过吧?”
“不……倒不觉着难过,只是很茫然。”他坦然回答,“……不知道自己是谁,该为什么而活,从何而来,又将去向何处……只觉得一片混沌,什么都看不清,什么都抓不住……”
听到他这样说,少年又勾起了嘴角,摇着头,轻轻笑道:“何必活得这样累,什么叫做为什么而活?人生在世,求的无非是自己逍遥快活,为自己而活罢了。既然是为自己而活,又何必在乎自己是谁,从何来,去何处?只要自己随心所欲,便是活着了。”
他听着,细细咀嚼,竟觉得极有道理,忍不住展颜一笑,真诚说道:“多谢。不知你……如何称呼。”
“欧阳少恭。”少恭看着他笑,愣了愣,眉眼间便挑起了一丝促狭的笑意,又说,“这不公平,你知道我的名字,我却不知你的名字。”
他愣了愣,不知该怎么回答,只好苦笑答道:“……这可是为难我了,我连自己是谁都想不起来,又如何告诉你我的名字。不如你随便起个,叫着舒服就行。”
欧阳少恭并不推却,眨了眨眼睛,便说:“诗万卷,酒千觞,几曾着眼看侯王。我看阁下言谈气度并非常人能及,想必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担当得起这诗中的傲气。不如叫你千觞可好?如是他日有人问起你姓什么,也可告诉他姓尹,与饮酒作乐之饮同音。不知你觉得如何。”
他在心中反复念着这名字,只觉得有一股豪气涌上了心头,不由点头称好。
欧阳少恭看着他点头,眉眼间漾开了清浅的笑意,如春风拂面。
“那,千觞,以后,请多指教了。”
那少年背着光,对他笑,眉眼被阴影模糊了,只有一双眸子看得清楚分明。他被其中的深邃光华吸引,忍不住点了头。
窗外和风融融,已是春暖人间的季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