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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忘川来渡 ...

  •   第十二章
      旦王回朝后,玄默这原监国的权力却是更炽,生杀予夺、升迁贬谪,离朱似不经心,也便是事事只得过问玄默。朝中众人却知,这是明显的立嗣之意。玄默监国一月,少年持成,恩威并重,却也为众人所见,旦国久战思定,而离朱到底体弱,虽极是不忍,也只能望他之后有人可守得住旦,倒也不再计较什么王族血脉。以是当立玄默为嗣的诏书一颁,朝中上下,竟是出了奇的平静。
      那一日入夜时分,倚楼前去辞行,在旦一月,获国无主,虽不至于离乱,但到底要忌讳莫让人说了一句女色媚主,以至于云起不思理政。
      离朱只坐于窗旁,望一空的明月浩瀚升起,神情寂寥得让人心碎。
      “哥哥……”倚楼低唤着,却也知道,再留于旦,也无法为离朱排解丝毫。
      离朱转过身,沉吟半晌,似还回不过神。
      “要走了吗?也是,云起毕竟一国之主,到底难为他了。”离朱的声音,轻缓得似不真实。
      “这样,叫我怎么离去?”倚楼在离朱面前缓缓蹲下,眸中原本炽烈的爱,已化做淡淡的儒慕与浓浓的忧虑。离朱知道,她业已放下,总算没有不可挽回,离朱如是想着,唇边终漾出欣慰的笑意。
      “这些日子,已觉身子好多了,你看,坐一日都已不觉得乏了。”离朱轻声安慰,却见倚楼泪凝于睫。
      “你在这儿生生坐了一日?”
      “当然不是了,玄默到底还小,国政大事,虽了然于心,到底乏了些魄力手腕。此时我尚能时常提点,往后便真靠他自己闯去了。”
      心早已枯萎了吧,方能说出这许多来,也不顾听着的人会多么难受,倚楼有些愤懑了,只一拳垂在离朱的膝上。
      “为何要如此?”
      “哎,”离朱叹了一声,似无限感慨,“该来的终要来,你和玄默也长大了,再不能事事都瞒着藏着。”
      “哥哥,你还有我们,还有旦的无限江山啊。”
      “是啊,我还有你们,还有旦的百姓……以是方平静若斯。”离朱说完又笑,却是苍茫满是苦意的。倚楼心头一酸,泪直直滚了下来。这是他的牵念,也是他的包袱,是他苦留于世的理由。
      “三日后再走吧,你好歹……也是旦的公主,怎能如此一声不啃的跟人私定了终身,怎么样,也得风风光光嫁出去,也好不被婆家看轻了去。”到底是自己的妹妹,终身大事,怎能草草?
      “云起他……对我很好。”倚楼泪意更甚,自己已到如此境地,还在操心这些,生怕自己受了点点委屈。
      “他自是不说,只是获国上下,悠悠众口,没了个出身,又怎服众,这些个,你就别管了,好好再玩个三天,余下的,自有哥哥安排。”离朱轻拍着倚楼的手背,竟有些倦了。
      “好,一切听哥哥的。早点歇息,莫又空坐一夜。”知是劝不过,依旧劝着,总望这零星的心意能暖了离朱久冷的心。

      离朱不知道,此生尚有机会再听那曲《悲风》,战备已齐,只等他一声号令,便可让绮灰飞烟灭,却让他听到了那曲《悲风》,那样的苍茫平缓,那样的无喜无悲。
      重炽说,荷州有女弹《悲风》,曲调凄凉以至引得泪落者无数。离朱不过缓缓一笑,心中再无涟漪,早绝了再见的念头,此些个,怕是有人借凝翠声望欺世盗名。却依然命人将那女子带了入宫,不过想小惩大戒,让世人再不敢无事生非。
      怎料得,当那女子聘聘婷婷进了殿,离朱竟是浑然一震。那女子,一袭黑色的长纱遮了颜面,衣着亦皆是黑,就连葱葱十指都藏在黑纱中。步态举止,却是那样的熟悉,仿佛梦中已现过千万次。
      “闻王欲征绮,民女特以此曲壮行。”却是个陌生的声音,低沉的沙哑,却不似晓莺出谷,宛若翠啼。
      离朱心豁然回冷,泪就这么滴下来。早已知是无望,为何还要如此的伐心?好在端坐殿上,无人看出他的异状,只有那女子,动作竟有微微一滞。
      拨琴定音,娴熟流畅若行云流水,离朱只怔怔听着,心中震撼不亚于当初见凝翠死于乱水。琴声错落,离朱仿佛置身梦中,颊边的湿凉亦不能让他省了这不是梦。
      琴声翻涌,本该悲喜俱从容的一曲竟能饱蘸了那么多的辛酸、悲愁、不甘与决心。离朱胸中似有热流激荡,往事幕幕滚滚而来,再忍不住,斟满清酒的杯子里顿落下一道血红。
      琴还在继续,却已起起回回,了无生意。离朱倏的站起,也不管满脸的泪,满唇的血。
      “王……悲风一曲忍争渡,忘川一渡却难回。这样的萦萦于心,却又是何苦。”那女子缓步而前,竟有说不出的悲凉沧桑。
      “凝翠……”只得说二字,胸前又是一阵激荡,血沾湿了那淡紫的绣鹰袍。
      “王!”那女子奔将过去,捉了离朱的腕就诊,却只得飘摇的脉象,如此的虚弱,只不过因了一口真气撑着。
      “离朱啊离朱,你对我,竟如此没有长心,方三月,便不愿再等?”那女子,启了黑纱,却是一张狰狞鬼魅的颜——一道嫩红色长疤,自眉稍而下,蜿蜒至皓颈,竟是说不出的骇然。整张脸,略略的浮肿,眼睛亦只得半开,显是伤口感染了炎症,一时半刻是消不去的。
      离朱说不出话来,全身克制不住的剧烈颤抖,只深深将眼前人拥入怀中,似要嵌到自己骨里。
      “离朱,别这样,我回来了,我回来了啊离朱。”凝翠被拥得生痛,只得抚着离朱剧烈起伏的背,缓言安慰:
      “那日我中箭落水,却被冲至岸边,醒来却发现身上之毒已被克制,只有背伤溃烂。原来,我中的那箭上,喂的竟是肥遗之毒。你道巧不巧,绮毒千万种,战破独拿肥遗杀我,可见暝暝中,自有天助。”
      离朱终渐渐放松,却依旧抱着凝翠不肯放。
      “我得一渔人相救,待他被漫尘抓走后方知,他竟是你布于绮的死士。亏得我谨慎,早将音容毁去,漫尘认我不出,以为我是那渔人所爱。便拿我逼那渔人说出其余死士下落,渔人怎肯,却又万万不能让我死去。不得以,他终是说出二十八位兄弟后自尽。漫尘倒也不失磊落,他亲手把我放了,却不知,放走的正是他千方百计欲得到的旦国皇后。之后,旦绮开战,我怎么怎么也寻不到你,只得先躲于市井,再待时机。你归旦后,绝了旦绮之间商路,我只得以艺为生,到处想办法进了旦来。总算苍天不负,我得遇被贬出宫巡游在绮的樊遇,自他引见,今日方得再见了你。”
      离朱恍然想起那自他征绮后就被玄默贬出京城的樊遇,难道真有天意?莫怪乎漫尘会事先知道了他要以水淹绮都的计划,原来他早在寻找凝翠尸身时发现了旦国死士。
      “你……怎舍得毁了那般的容颜?”终是说出一句话来,却是断断续续,哽咽不能成声。
      凝翠凄然一笑,亦是落下泪来。
      “能守了一命再见你,这区区容颜又算得了什么?莫不是你倒嫌皇后丑陋,丢了旦王颜面?”
      听了这话,离朱再忍不住,失声痛述道:
      “你好狠心!这时还说这等话,可知我为你怎样的失措……”言毕,也顾不得矜持,只将头埋在凝翠颈间啜泣,似要将这三月的痛全倾泻了出来。
      凝翠亦是泪眼婆娑,只她知道,离朱亦与玄默一样,饶的是持成阴灼,面对感情,亦不过一孩子,只极度的细敏单纯,受不起一点点的伤。

      “皇后!”重炽玄默跪于地,心下也是震颤不已,不曾想,这会弹《悲风》的女子,真是凝翠。独自在敌国战乱中奔波,亲手毁去绝世容颜,这等女子,简直可歌可泣。
      “起了吧,这些日子,亏得你们照顾着他。”凝翠并不以自己的丑颜为异,除了黑纱之后再无带过。
      “王的身子……”重炽压低了声音,离朱,正在殿内安睡。
      “他心脉疲乏至极,若非你与玄默日日为他渡气,哪里撑得到今日。只是,以他之赢弱脉象,也经不起长久如此的。”
      玄默讶异于凝翠的平静,多少的曲折,方换得回相守?
      “我们历经生死,早已看开了许多。总之他在,我在,如是而已,再无其他奢求。”凝翠望着熟睡若孩童的离朱,唇边荡漾着暖暖的微笑,竟绝美如同昨日。

      一月之后,离朱以身弱难再持政禅位,封荣敏王,其同母弟离淄践祚,始称旦玄公。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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