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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通世卦 ...


  •   今日多好眠,再醒时已然没了妲栋的身影。

      暗沉沉的普华宫比往日多了几缕斜射进来的晨光,宋禅先往床边案几上看,莲灯被圆筒罩住,里面的蜡烛烧了半截已经熄灭,那盏小小陶灯就在一边,圆球将自己完完整整塞进去呼呼大睡,十分滑稽可爱。

      他坐起身往窗外一看,平静的眼眸多是亲人笑意,前几日合紧的窗户被妲栋半打开,外面柔和的,暖洋洋的光照进寝宫地面,很干净,意外的舒服。

      宋禅前所未有地喜欢现在的感觉,难以言说,温暖的阳光打在他身上不是刺痛而是令人安心放松。

      他赤脚踩在地上,脚下的柔软蓬松令他不经呆愣,他才发现平日里冰凉刺骨的地面,今日却铺了一层厚厚的绒毯,内务府赏的料子里似乎没有毯子,他摸了摸一时疑惑这绒毯是怎么一夜之间出现在了普华殿的地面上。

      “这么厉害的吗?”宋禅喃喃。

      他站起身,毯子柔软的绒毛从他趾缝里钻出,软软的,鼓鼓的,又很痒。

      宋禅走了两步,突然发现那些案几的棱角被棉布包了起来,特别是一张檀木案,平时随手放了些东西在上面,并不常用,现在也被一块绿底树纹的棉布整个包了起来,还用细绳扎得严严实实。

      宋禅歪头,上手摸了摸,棉布底下还垫了层软絮,按下去会微微弹回来。

      “这是谁干的...”他明知故问,忍不住笑出声,声音在空旷的殿里回荡。

      宋禅如往常一般洗漱习字,从寝宫走到书房,宋禅深吸一口气,书房飘着淡淡的草木熏香,他一步步走向窗边的书案,那里也被细心地包了起来,连他常用的砚台棱角都没放过。

      再从书房走到大殿,忽而一顿,才觉得偌大的普华宫变了大模样。

      比如,头顶上密密麻麻的灯器。

      那些灯器由太监们扶着梯子,随从们拿着灯器从殿顶的梁木上垂挂下来,宫女们站在廊下不时指挥着往左挪挪,往右挪挪,大概是这样吧。

      灯器一盏挨着一盏,山水花鸟的精致宫灯在长廊,镶嵌宝石的琉璃灯在偏殿,还有昨日那些精巧的机关灯在内殿。

      风一吹,宫灯摇曳,琉璃撒光,格外好看。

      “稀奇……”宋禅轻轻笑了下,抬手摸了摸宫灯的流苏,指腹柔软,风吹婆娑。

      “哥,哦不,殿下吃饭!”琇琇从内殿钻出来,朝出神的宋禅挥挥手,她笑道,“今天的早膳可好吃了,有芝麻蒸糕,奶酥卷,唔,我想想,还有素面,里面鸡蛋,两个呢!”

      宋禅回过神来,目光从宫灯上移开看向琇琇,他微微一笑,点头道:“好,我们去吃早膳。”他边说边往琇琇那走。

      两人一同走进内殿,精巧机关灯下面摆着圆桌,桌上摆着吃食,不多两个人足以。

      宋禅坐下,眼前的碟子放了块琇琇夹过来的奶酥卷,他摇头失笑,拿起筷子,夹起奶酥卷慢慢吃着,琇琇的视线紧盯着他,是非要个结果出来。

      他将筷子放下,看看向琇琇,先是皱了皱眉引得人莫名怀疑起奶酥卷的美味,然后再满意地点了点头。

      “什么嘛!”琇琇明白过来宋禅在耍她,恼羞成怒片刻,她迫不及待开始享用起早膳,她吃得津津有味,还不忘和宋禅分享。“哥哥,芝麻蒸糕,芝麻蒸糕好好吃,好香啊。”她一边说,一边夹了一块给宋禅。

      宋禅轻轻咬了一口,笑道:“确实不错。”

      食完早膳,宋禅看琇琇,琇琇撇嘴点点头,唉声叹气道:“知道啦知道啦,我会乖乖练字的,绝不反悔。”
      琇琇嘟囔了一声:“我才不当小狗。”

      两人行至书房,听到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循声望去,正好看见两个小宫女正踮着脚挂一幅字画,画轴缓缓展开,是一幅凤凰栖梧图,落款有意思,《家梧伴友图》,与这幅画格格不入。

      宫女们做得仔细,拿提竿将画轴上端轻轻套入壁钉,然后垂落,纸面轻颤,露出凤凰身后的梧桐树,她们太过专注,正将画套放进篮子里,倒没注意到宋禅和琇琇已进到书房,而且在边上观察她们很久。

      “咳。”琇琇故意清了清嗓子。

      两个小宫女吓得一哆嗦,手里的篮子掉在地上,里面的棉纱团滚落到宋禅和琇琇脚边。

      “昨日将军还送来了一幅凤凰图,想来殿下会喜欢,奴婢便自作主张,挂在了书房。”其中一个身量较高的宫女结结巴巴地说,“奴、奴婢该死!”

      “我不问责,不必害怕。”宋禅捡起棉纱团,在手中抛了抛,随口问道,“你们在做什么?”

      两个宫女对视一眼,还是高个子的那名宫女先开口:“回殿下,是……是平远将军吩咐的。说殿下近日夜里总睡不好,造办处送来的家具多精美,但加紧赶工,难免有些边缘尖锐,怕伤到殿下,让奴婢们把殿里尖锐的地方都包起来。”

      另一个瘦些的宫女补充道:“这些棉纱我们前些日子洗过晒过的,想为殿下做些新衣,干净得很,殿下放心。”

      宋禅微微颔首,目光扫过两位宫女,温声道:“平远将军考虑周到,这些琐事我倒从未注意,你们做得很好,各自领一份赏钱,退下吧。”

      两位宫女松了一口气,她们对视一眼,想要说些什么,想了想又咽了下去默默退出书房。

      琇琇则好奇地走到那幅画前,仔细端详着那幅《家梧伴友图》,她问宋禅:“这就是凤凰吗,怎么停在一棵树下?”

      宋禅走到琇琇身边,平静看着墙上这幅画,淡道:“凤凰栖梧嘛,凤凰鸣兮,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将军不仅武艺超群,倒也识画,这幅画,定是出自名家之手。”

      琇琇听着,感叹道:“将军真是个难得的人才,不过二八年华,不仅厉害,还对我们这些无权无势的人那么好,握活下来这么久,真没见过和将军一样的人。”

      宋禅点了点头,也是不解:“不知道将军站位谁家,他待我们这般好,现下也不知该如何报答?”

      琇琇摇了摇头,双手抓着口气,她的目光依旧停留在那幅《家梧伴友图》上,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宋禅见状,便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指了一下书案。

      “记得练字,我去别处看看。”宋禅说,声音比平日轻了许多。

      “知道了知道了。”琇琇岔岔。

      宋禅走出书房,少有兴致参观起整个普华宫,他没见过普华宫以前的盛景,只站在父后所监工的青砖上,看瓦片齐全遮风避雨,赏新栽下的一草一木频增生气。

      他走到殿门口,发现连门槛都被处理过了。

      原本那道旧门槛又高又滑,他和琇琇没注意,还被绊倒过一次,现在上面厚厚铺了层软皮垫子,用细钉钉住,边缘还有厚绒毯,就是再摔也不疼。

      “真是煞费苦心。”宋禅喃喃自语,心里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

      普华宫是景国皇帝皇后为二子所造的宫殿,本该是从小生活的地方,他原以为他们是相爱的,但又不是,这宫殿早已废弃无人居住,可城墙的告示又是常年张贴,矛盾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但从未像今天这样,让他觉得分外温暖。

      那些冰冷的、尖锐的、危险的东西,都被悄悄地、温柔地包裹起来。

      人真是一个非常神奇的动物,就简单用一双手就能将森冷阴暗的普华宫,变成可以安心睡着的……寻常人家。

      原先还有些遗憾,现在却是一点也没有了。

      宋禅走进殿内,空了夜明珠的藻井填上了一盏宫灯,看起来倒像衔着个绣球。

      他抬手拨了拨流苏尾,牵连着的铜鹤微微摇晃,发出沉闷的声响,不再是以往清脆的金属碰撞声。

      双人连椅旁的炉架也变了模样。

      那香炉铸成莲苞状,独角圆钝,宋禅俯身想要细瞧,那独角上缠着五彩丝线,顶端还系了个小小的如意结,他很好奇,想要弄清楚那如意结的结构,刚靠近便被禅香熏了一脸。

      殿外传来脚步声,竟然是妲栋,宋禅瞳孔瞪大,红了耳根,掩饰般的连连往后退,直到摸到连椅他反应过来行礼道谢:“多谢将军。”

      妲栋手里端着个托盘,上面放着新制的新衣,还有不少方匣,本是没注意,再察觉到宋禅慌乱视线扫过香炉,才了然浅笑。

      “殿下用过早膳了?”妲栋快步走来,“原想着你昨日睡那般沉,是动静太大,吵醒你了?”

      “吃了,没有。”宋禅摇头,“往年都是这个时辰醒,无碍的。”说完,他顿了顿,终是问道,“将军,这些……都是您让他们弄的?为何?”

      妲栋顺着他的目光,看到那些被包裹的棱角,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臣只是……只是怕殿下再伤着。殿下若是不喜,臣这就让人撤了。”

      “留着吧。”宋禅垂眸,轻声说,“挺好的,很好。”

      妲栋听后,回道:“殿下,您觉得合适,臣便放心了。”

      说着,他抬了抬手里的托盘,语气带了几分无奈,“这些衣物和匣子里的护具,都是臣和振秋还有几位朋友精心挑选托我所带,希望殿下能够喜欢。”

      “自然,还得感谢将军与徐商的照顾,怎会不喜。”宋禅点了点头,目光转向窗外,他越来越意识到妲栋对他的纵容,不经大逆不道起来。

      片刻后,他转过身来,更是问:“将军在朝廷可有,可是独善其身?”

      妲栋站直身子,他恭敬地回答:“臣一心为公,绝无二心。”

      宋禅深知妲栋的忠诚与才干,不慌不忙地解释:“我刚回景国,不知朝中局势,思来想去,想从将军这寻个安身的法子,以免一着不慎,无缘无故丢了脑袋。”

      妲栋沉吟片刻,然后缓缓开口:“朝中局势错综复杂,各方势力暗流涌动。臣少留京都,亦有所耳闻。陛下统筹天下万民归心,国师一带借观星之事动摇不少政事,有好有坏,难分其对错,但插足要事,往往最后陛下下旨拨乱反正。”

      “而太子一脉清流,甚少见。”妲栋尽量客观地阐述,语气难掩对这三派系的生疏,似乎他的位置不再任何人当中,“近日,朝中大臣多有议论,是关于边疆战事与内政改革之事,但这问题遗留太久不是一时能解决,待到太子舞象之年,恐也不得解决。”

      宋禅听后,眉头微蹙,他深知自己刚入玉牒,若要平安度日,必须谨言慎行。

      他沉思片刻,对妲栋说:“将军所言甚是,我当深思熟虑。”

      妲栋点头,平静将托盘放至案上,直接开口,不容置疑:“殿下,臣愿尽绵薄之力,助殿下心想事成。”

      宋禅颔首,瞳孔微颤,他欲笑难笑,于是他认真地说:“将军放心,我自会小心行事。”

      妲栋见宋禅态度坚定,只再次低头行礼。

      午后暖阳照进屋里,宫灯摇曳,斑斓光影落在妲栋身上,宋禅突然注意到,妲栋今日穿的袍子格外新,袖口还绣着祥云叶纹样。

      他俯身低头细瞧那袖口的纹样,仰起头对上妲栋的眼睛,笑着说:“将军今日的着重,很精神嘛。”

      妲栋侧头,猛地咳嗽了好些声,现在这副样子才像是二八少年郎的模样,他板起脸,耳根却红了一片:"殿下莫要打趣臣,臣方才想起军中有事,先行告退。"

      “是吗?”宋禅顺从地转身回殿,走了两步又回头:“不准,我让膳房备上午膳,将军今日能陪我和琇琇吃顿午膳吗?我们好久好久没有一起吃饭了。”

      妲栋脚步一顿,然后转身对上宋禅狡黠的目光,半晌,他失笑,摇头和宋禅并肩而行。

      这天,妲栋陪了宋禅和琇琇很久,一直到军中真的有事,他不得不离开的时候,宋禅松开握着他的衣袖,站在殿门口含笑目送他离开。

      妲栋走出去几步又回头,他快步走到宋禅面前,俯身与其平视,他告诉宋禅:“近日军中繁忙我恐怕不能经常来看你,不过我保证,下次见你,还有琇琇,带你们出宫去玩,我知道有个地方,里面的东西你们肯定喜欢。”

      宋禅怔愣,呆站在原地看着妲栋匆匆离去的背影,良久,眼角发热,轻声道:“真是,太犯规了。”

      他转身回到殿内,天已完全黑了,那些宫灯在月光下,因点了蜡烛亮起星点的暖光,风一吹,随风摇曳,琇琇站在宫灯下也起了兴致伸手去碰,那些被棉布包裹的铜鹤、屏风、案几,也在柔和的光线中显得格外温顺。

      逢人问道归何处,他可笑指此是家。

      不止是高挂的宫灯,还是锋利边角围着的包棉厚布和锋利器具的磨钝,还有那位满身是谜的少年将军。

      宋禅失笑,心情明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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