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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通世卦 ...


  •   夜幕沉沉,景国备受万民喜爱,双亲疼爱的太子殿下,所居东宫莫名失火,火舌舔舐着梁柱飞檐,焦裂哀鸣层出不穷。

      【你怎敢!他可是……可是太子,万民宠爱,你杀人放火,必遭天谴,不得好死!】

      瘦弱少年平静看着面前的火海,他随手扔了点火的凶器,往火场里面走,今夜冷风呼啸,风狂烈卷着火苗朝他扑来。

      他没有喊人,也没有停步。

      “殿下还在里面!”

      直到他听见有宫女的呼喊声,但随即被浓烟呛住,声音没落了火焰中。

      【一旦有人发现你纵火,将诛九族,死状凄惨。】

      少年突然笑了一声,他难得见野鬼的态度如此狠决,往日他们多是蛊惑和咒骂,今日倒多了惶恐威胁。

      他抬眼,继续走进火海深处,太子殿下的寝殿被一点点烧成灰烬,往日多欢喜,也不过一把火就能夷为平地。

      浑身湿冷,他从袖中取出浸湿的锦帕,捂面猛地冲了进去。

      “有人进去了,快救殿下!”

      火墙轰然合拢,外头的人看不清进去的人是谁,只来得及看见他青色的背影被火苗吞没。

      “殿下……殿下?”

      浓烟滚滚,太子意识昏沉间,他似乎听见有人喊自己,他本可自行脱身,却被坠下的房梁堵在断檩残恒之间,浓烟入鼻,他看不清眼前的路。

      “殿下!”

      太子听清了,是真的有人,那声音实在青涩,还是孩童年纪,他挣扎着回应,方才看见少年闯进滚烫焰火来到他身边。

      那双被被熏得通红的眼睛让太子猛然抓住少年的手腕,瞳孔震惊且狂喜:“你,你是!”

      一步未缓,少年回拉起倒地的太子,他俯身,用多余的湿帕蒙住太子的口鼻,他闷声回道:“殿下,火势又大了,我们快些走吧。”

      但下一瞬,主梁断了。

      太子翻身将少年护在身下,幸好那带着烈焰的巨木离两人有一步之际轰砸下。

      “殿下,您...”少年的声音带着不敢置信的疑惑,他试图推开太子转换保护的角色,但太子的臂膀却异常坚固不可摧,他竟反被太子给保护了。

      “别动!”太子的声音虽然微弱,却坚定不移。

      太子的意识逐渐模糊,但在昏迷之前,他还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对少年说:“我很开心,谢谢你,我的...”话未说完,太子便陷入了深深的昏迷。

      【你的因果来了,你会遭报应……】野鬼的声音戛然而止,继而是长鸣的尖叫声。

      坠地的声音轰鸣,少年甩了甩耳朵,撑起连连咳嗽的太子,绕过巨木往外走,眼前恍惚。

      咚咚咚,咚咚咚!

      他恍惚醒来,听见屋外不停的剁肉声,踉跄翻出锅,整个人歪歪扭扭,极不稳当地躲到水缸后看父亲在做什么。

      院里一直摆着一张旧木案板,常年铺着一张发白粗布,布下多是连年养好的畜生肉,今年大旱,雨水少,肉少多瘦骨。

      父亲手里握着一把磨得发亮的菜刀,刀起刀落,一块块肉被切成均匀的肉干,每切一刀,他嘴里念念有词,不时还用手背抹一把额头的汗,再继续。

      他有一副熟练的腌肉手艺,来往邻里尝过皆说好,可他膝下的儿女尝不到这副手艺,他们对于父亲的用处轮不到他们能尝肉糜的份。

      那日,切好的肉干被父亲轻轻放进一只大瓷盆里,盆里早已调好他从山上采回来的各种香料,混合,搅匀,成了人口中颇具风味的食物。

      腌好的肉要等一夜才能晒肉,父亲转身就看见了躲在水缸后面的他,笑意全然在脸上,对他也有几分好颜色,竟然愿意把他抱上床,允他和五哥哥六姐姐一起睡在床上。

      半夜屋外剁肉的声音吵醒他,明明父亲还在床上熟睡,外面剁肉的又是谁,他翻过哥哥姐姐的骨架爬下床,轻声打开根本挡不住风的破门。

      案板前佝偻的背影很像他父亲,抬刀落刀,他看见院门口密密麻麻站着一群人,占满整个眼球的眼白转了一圈发现了门缝里偷窥的他。

      他们的速度很快,菜刀朝他飞来,砍进木头深处,屋里面多了动静,这群人头塞着头,细长的手传进门缝抓住抵门的手腕。

      【出来啊,出来!】

      【为什么不出来,快出来,我好饿啊,我好饿!】

      没听到他的回答,他们转变方式模仿起了大哥哥大姐姐还有母亲的声音。

      【阿弟,放阿姐进来,好冷啊,好冷。】

      【放大哥进来,你不记得了吗,我还教过你识字呢。】

      【幺子,让娘进来,我要杀了那个挨千刀的,杀了他我们就都能解脱了。】

      【娘对你不好吗,为什么不放娘进来,为什么!你是不是知道了,你是不是知道了!】

      他犹豫了一下,抵门的力道小了一点,门被冲开,他被掐住脖颈在地上,终于看清了他们的面容。

      明明都是一张仙风道骨,慈眉善目的脸,看着像神仙,可如果是神仙,为什么会来要他的命,是他犯了什么忌讳……

      “哥!哥哥?”

      弱妹醒了过来,踉跄下了床抱住受惊的他。

      他恍恍惚惚,那些野鬼没了踪影,原来是冬日的冷风刮倒了旧门,案板上的菜刀依然在上面好好放着,脖颈上虚虚不宁,满身冷汗,只有怀里的弱妹还有些温度。

      那年冬日,肉条风铃随风轻轻摇动,像春日见过的飞蛾摆动翅膀飞行,又不是很像,肉干并不能自由的飞走,而是被绳线所捆绑,所禁锢。

      路过的邻里看见肉条风铃,笑着打趣:“好小子,今年的肉干晒得比你家大姑娘的脸还讲究。”父亲不回话,只是咧嘴一笑,为今年不愁粮税地主而松了弦。

      劈里啪啦。

      火焰在四周蔓延,焦裂从耳畔响起,火星爆炸,少年从一片混乱中突然清醒过来,血腥味糊满口腔,他咬碎了幻觉,只余一声闷哼,更紧地更用力抱住太子。

      “走!”他计算着距离适时大了声音嘶吼。

      火光映照着他的脸庞,他拖着太子,一步一步,艰难地离开那火苗扑朔的大殿,临了殿门,最后一根殿柱倒塌,他反常地把太子推向门外,脚步禁锢在原地不能往前。

      “知了,你要去哪里呀?”

      “知了,你要去哪!”

      蛇爬上了他的身体开始缠绕他的脖颈,穿透皮肉留下两个滋滋冒血的小洞,蛇皮蒙住了他的眼睛,继而张开大口要吞下他的头颅,窒息,憋闷,没有退路。

      “过来,过来呀。”

      少年转过身,看见了火海里的大夫人和少爷,他们的身后是贾老爷和少爷小姐们,再后面是他那些许久未见的哥哥姐姐。

      大夫人变了脸色,他脊背立刻颤抖。

      “跪下!”

      他猛地跪下,眼见大夫人和少爷的手里是那批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火器,他犹豫了片刻,认命地抬起双手。

      火器落了掌心,引线被点燃,火星一点点烧灼指腹到掌心,火器爆炸,两手发颤。

      血糊了一地,他听到了好多人好多人的笑声。

      这是个喜庆的日子,恭贺新禧。

      啪啦!

      火舌舔上了小腿,他从痛意中清醒过来。

      他离殿门太远,太子殿下站在殿门口看着他,眼中阴晴不定,身边站着一位太监频频看向这边与殿下说话,他的视线挪移至太监的脚边,那里放着一桶放满水的水桶,却丝毫没有灭火的迹象。

      “殿下,就是他,就是他点的火!”

      少年迈出去的脚步僵住,野鬼的声音又出现在了耳边。

      【看吧,罪有应得,罪有应得啊。】

      【因果报应,你活该。】

      【我不信,我不信!】他喃喃,努力挣脱束缚,他想活下去,他必须活下去,【若真有什么因果报应,那些可憎之人怎活得快活似神仙。】

      咻——啪!

      毽子飞上了树,他狼狈爬上树梢,头顶着铜盆,盆里盛满了五彩绚丽的毽子。

      少爷小姐们的手中各执弹弓、柳枝,将树上攀着的他当作靶子,毽羽飞快向他扫射,他只能战战兢兢地跟随飞行的毽子在枝桠间腾挪。

      每有羽箭擦过脸侧,便引得少爷小姐们一阵哄笑,铜盆的毽子相互碰撞叮当作响,飞起又落回。

      他看见少爷亮起的双眸,知道对方又有新法子,果然他抬手止住同伴,眯眼搭弦,竟射断他脚下攀着的细枝。

      头昏眼花,他忍不住惊呼着坠下,却在半空被粗绳拽住,幸而脚踝早已系了一粗绳在粗壮树杈,他整个人倒挂在枝头,没有直接砸砸在地上,毽羽纷纷扬扬,引得他们大笑。

      风掠过,槐影摇晃,只有前厅的丝竹声隐约传来,少年眨了眨眼睛,没有看见那人的到来。

      【不对,这是假的,通通都是假的。】

      焦裂声近在咫尺,他拖着太子,一点点离开东宫大殿,赶来灭火的太监连忙扶起太子,呼唤太医前来查看殿下的情况。

      匆匆赶来的系统惊厥,在他脑海里大喊大叫:【你在干什么!你会背负因果的!】

      【那又如何,况且……】少年碰了碰太子殿下完好无损的身体,眼中淡漠,不以为然,【这场大火并没有死人不是?】

      系统顿住,放出气息扫射全场,继而浑身冒出冷汗。

      他沉默了很久,突然告诉宋禅一个震惊天地的真心,如同诅咒,钻人骨血:【你每害一个人,因果孽障便多一个由妲栋承担。】

      少年拖着太子殿下的手一顿,随即他俯身,颔首在太子殿下的颈侧嗅了嗅,手下的身子微动,他仰首与清醒过来的太子殿下对视,唇色苍白,缓缓露出一个笑:“太好了,您醒过来了。”

      太子殿下睁开眼,黑黝黝的眼珠倒映出他装模作样的面孔,太子深深看着他,一张一合冷声道:“纵火之徒,立即绞杀!”

      他的笑意僵在脸上,千万思绪在脑海滑过,他缓缓松开太子殿下的手,退后一步跪下,他很快冷静下来,抿唇道:“殿下,奴不敢,奴并非纵火之人,若奴是纵火之人,怎敢以身犯险冒死相救。”

      太子殿下神情不明,但依旧保持着冷峻的神情,先前的惊喜仿佛只是假象。

      “火是如何起的?”太子殿下声音低沉,冷问近臣,显然并不相信少年说的话。

      近臣看了一眼少年,恭敬说道:“近日气温骤降,空气干燥,本是在偏殿失火,但今夜夜风强烈,加速蔓延到东宫,实难扑灭。”

      太子殿下眉头紧锁,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冷问:“东宫的守卫呢?为何没有及时发现火情?”

      守卫上前一步,单膝跪地,声音颤抖地回答:“殿下,火起之时,我们正在巡视外围,未曾料到火势会如此迅猛。待我们察觉时,火势已难以控制。”

      少年深吸一口气,趁此机会开始解释:“殿下,这火确实起得蹊跷,奴本无权进东宫,只想一睹殿下风采,赶来时,火势已经很大。奴试图冲进去救您,但火势太猛,只能先随宫女寻找水源扑灭大火。只是火势不减,殿下在里面又太久,奴才冒死一试,如今殿下周全,奴心安无愧。”

      太子殿下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开口:“立刻彻查此事,无论是意外还是有人故意纵火,都要给吾一个交代。另外,加强东宫的警戒,不得有任何疏漏。”

      “遵命,殿下。”守卫和近臣齐声应道,心中明白太子殿下对此事的重视程度。

      而对少年,他沉思片刻,冷道:“若你所言属实,那么你确实有功。但若你撒谎,我定不会轻饶。”

      “我会调查清楚,”太子殿下继续说,“现在,你先退下,待我恢复后,再做定夺。”

      待几日后,有一宫女出面指认少年,说她亲眼目睹少年纵火,绝无意外之说。

      太子大怒,平远将军多次劝阻无果,铁铮铮的事实就在眼前,做不得任何反驳,砍头的刀落下之前,少年不甘,仍在狡辩。

      直到砍头的刀落下后,少年依然睁着一双眼睛,瞳孔突出,最后所想一个谎言,需要千千万万个谎言,要想不留把柄,必须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魂魄离体,他看着自己人头落地,所有人都如游尸离开刑场,只有当初救回他的平远将军站在原地低着头,他心虚,害怕,却又有一丝丝的期待。

      于是他飘到将军的身边探究此刻的情绪,却在对上那一双失望的眼静,薄弱破碎的灵魂一下子震颤,四分五裂。

      天还未明,宋禅猛然心悸,他睁开眼,噩梦冗长,浑身是汗,幸而屋中无人,没人能见他这番狼狈的模样,他搬了凉水擦身换衣,继而又拿了新的蜡烛替换莲灯上残烛,他重新点了蜡烛,静静地看着烛泪落指。

      系统朦胧睡意中跟着一起醒来,他看着外面未明的天,茫然问:【怎么这么早就醒了,在想什么?】

      蜡烛燃尽,宋禅屈指刮去指腹凝固的蜡,扰乱的心慢慢平复下来,他垂眸自语:【我嫉妒。】

      【什么?】系统没听清,凑过去瘫在宋禅灼烧的指腹,他盯着宋禅的眼睛,不懂眼底的情绪是何,他不懂,但不想这番神情出现在宋禅的脸上,是那般让人心揪。

      宋禅看着瘫在那指腹上滚圆的大版流萤,平静道:【没什么。】

      系统大了胆子反驳:【怎么可能,你流了那么多汗,你的那件中衣都不亚于在水里浸泡了一夜。】

      【说了你也不懂。】宋禅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又烦于系统连绵不休的问,他轻声回答:【算了,你别再问了,我告诉你。】

      他随口道:【我说我嫉妒,我做了一场噩梦,所以嫉妒那些能安然入睡的人,羡慕他们没有我这样的梦魇。】

      系统轻轻在宋禅的指腹滚了滚身体,试探冷敷那道烫伤,他坚定道:【我陪着你,我会一直陪着你,对你好。】

      【不必了,我不需要。】宋禅感觉到多少星点的视线落在他身上,他摊开指骨,球落了莲座边,他熄了烛火径直下床,洗漱完便进了书房誊抄《群书治要》。

      系统跟着一起飞过去,他乖乖坐在笔架上,共享这少有的宁静。

      只有这时候,他眼前的宋禅,身上没有那些枯燥的腐朽,只有平和,温良的安静。

      宋禅沉思望天明,良久,蘸墨,冷静写下:速成则疾亡,晚就则善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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