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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三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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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渣们今天不用再劈柴做饭撬墙角,因为由于死啦死啦的一句话,他们集体成了迷龙的小工,天刚亮就抓耳挠腮地在院子里集合准备。
孟烦了一出门就看到死啦死啦正把一些要拿去行贿的东西挂在脚踏车的车把上打算出发。那车破到绝户,连车座也欠奉,只是一根光秃秃的杆子。但死啦死啦今天穿得很光鲜,看起来他站在虞啸卿身边也不会丢人。
“好好干啊!都好好干!这是命令!”死啦死啦在众人的瞪视下,把一顶钢盔放在光杆上,然后把屁股放在那顶钢盔上,摇摇晃晃地踏着那辆车出去了。
孟烦了摇头叹气,“这人要是不要脸起来,那真是没有限度的。”
后脚出来的迷龙就拍着正戳在门口尤其挡路的孟烦了的后脑勺冲全体人咋呼,“走啦走啦开工啦!”
人渣们就稀稀拉拉地开路。
他们走在街上,声势很大,路人皆侧目,因为从南天门上爬下来的家伙们几乎一个不落。如果虞啸卿的人看见这一幕就会很生气,因为他们看起来不像军人,而像老鼠娶亲。豆饼拖着一挂空车子走在队首,后边的人拖拖拉拉推推擞擞,走在最后的阿译倒算是准备最周全的,他预备了一副对联,因为墨汁未干而只好拎在手上,联上的内容可就瘪得很。
一队人走到了临近西城市场的巷子口就被迷龙吆喝住了,他用一种做贼一样压低了的声音说:“就这儿了,第一家。”
孟烦了顺着迷龙的手指看着拐过那家巷口的家什店,它门脸很小,东西很杂,水桶马桶脚盆板凳竹椅什么的只好从狭窄的店面直堆到外边。于是他点点头招呼豆饼在拐角处把车停了,除了他和豆饼阿译之外的人都跟着迷龙朝那家店大摇大摆走过去。
孟烦了开始在原地跑圈,以便把自己弄得气喘吁吁。阿译在巷道的另一边,正襟危立而极不自在。豆饼停着他的那挂空车子,帮阿译拿着他的对联。
阿译迟疑了一会儿终于开口,“咱们做这个像话吗?”
孟烦了抽空回答,“咱们做什么了?”
巷子里传来木头碰撞的声音,孟烦了伸头看了看,那帮家伙们已经把从店里扛出来的各个部件安装了一半,那看来是一张巨大的床。孟烦了轻笑了一下,接着跑,“房子还没着落呢家具整了全套,就照这么折腾下去吧。”
沉默了有一会儿的阿译再次开口,思量着问,“……烦啦,你和迷龙,你们……”
“我们?”
“不知道……奇奇怪怪的……”
“哟喂,照您那规规矩矩等级分明的眼里看现在这世道上的一切,什么不奇怪啊?”
“我这……我是……烦啦,不要我说什么你都要损我好不啦?我只不过就是说……”
“说呀。”
“我的意思是……算了不说啦。”
“您可别算了。”孟烦了停在阿译眼前歇了口气,“您这有什么话不说憋回去,那后坐力也不老太小的。”
“我就是觉得你和迷龙嘛……我也不知道怎么形容,但是有时候看你们说话就觉得蛮正常的,有时候又奇奇怪怪的……我也说不好,有时候我觉得怪,想细想想的时候,一般就被团长打断了,可能是我想太多了吧……”
“等会儿,你说什么?”脑子里的某一根弦突然被触碰了一下,孟烦了不由得打断道。
“哦,你别在意,我说可能我想太多了……”阿译扯了扯嘴角干笑了一下。
“不是这句,刚才那句。”
“刚才?……我说我觉得怪……”
“然后?”
“然后没来得及细想你们就被团长打断了嘛……”
沉默只片刻,突然的钱币落地声换回了孟烦了的走神,他赶忙一边往巷子口跑一边冲还在愣神的阿译撂话,“准备,快到你了。”
孟烦了忙着跑出去,像是发动一场突袭,迷龙刚把地上几个半开捡起来时他就已经气喘吁吁地跑到,像是一副着急跑了多远的样子。
“报告团长……你们还在这啊?这哪个白痴挑的床?猪睡的圈啊?不能要啊!”跑到跟前儿孟烦了就冲着迷龙骂开了。
迷龙因为对方生添的骂词而愣了一会儿,反应过来才想起来还要和他配合,“怎么不能要啊?”
“太大啦!找的那间遭瘟房子也就刚够塞这张遭瘟的床!”孟烦了认真到几乎看不出忍笑的痕迹。
迷龙只好干巴巴地瞪他,而那边一帮玩意儿在可劲把床的各个接缝给砸实砸死。
“真不能要啊?弟兄们,走啦!”迷龙一挥手。
于是一窝蜂做出猢狲散的架势,把个老板急得直跳脚:“哎哎!怎么又拆开啦又搬出来又装好啦倒不要啦?”
迷龙跟他说:“没听见我副官说啊?房子太小装不进去啊!”
老板有点儿发蒙地看向孟烦了,孟烦了就摆出一副“我说的绝对都是实话”的表情冲他点头。
阿译就突然神头鬼脸地从军车后走出来,“这谁开的店?发国难财吗?妨碍交通啦,交通即禅达防务之血脉,妨碍交通可视为通敌!”他演得很差,可人有一身校官服撑着,被堵那儿的军车早不耐烦了,就算虞师对百姓一向还是不扰的,但现在有个校官撑腰,喇叭摁得吵死人。
迷龙现在终于开始坏笑了,“老板,那有个军爷找你呢,嘿,还是个官爷。”
除了个郝兽医有点儿赧然,其他的混蛋全在坏笑,现在老板总算也明白个七七八八了,“军爷,我求您好歹给买走吧。”
于是迷龙终于露出人渣们所熟悉的奸商嘴脸,“现在咱们来就地还钱吧。这打仗呢,这么大张床,准就是哪个逃难的照劈柴价卖给你的。你说是不是?你要说不是我们绝不扰民,掉头就走。”
老板瞪着迷龙,磕着巴,擦着汗。身后的阿译一脸不善地敲打着那巨大的床,阿译身后的车喇叭摁得震天响。于是短暂的沉默过后,老板艰难地点了头。
现在那张遭老瘟的床又一次被他们拆了,分了部件落在每个人肩上,除床之外还杂了很多家私:小孩坐的马凳、马桶、坛坛罐罐散碎家私,幸好迷龙在除床之外的家务事上倒并不图大,被使唤的人还能喘得过气来。迷龙本该是拿了很多的,但他老实不客气全堆在豆饼拉的车上,而他自己几乎是空着两手。
虞师严禁扰民,秋毫无犯。可那天被迷龙光顾过的店铺恐怕绝不会做此想。他们跑遍了禅达,因为炮灰团式的秋毫无犯是绝不能让虞师宪兵抓到把柄,而迷龙式的公平买卖是要把损失分摊各家。
人渣们拖拖拉拉地走到了禅达这座无墙之城的边沿,这里美得很,青瓦白墙,花了大功本的石路环着上山,空气都透着绿意,他们量着路的时候田野和山峦已经尽收眼底,他们从不知道禅达还有这样漂亮的地方。
孟烦了用钢盔带儿系着椅子腿儿拖在地上走在最后四下看着风景,迫于群众的怨声载道迷龙不得不同意就此停车歇脚,反正距他所要攻克的房子也不差两步路了,于是回头一眼望过去,迷龙就开始紧着往后窜,一边窜一边嚷嚷开了,“椅子一直在地上拖着?那不都拖坏了吗?!”
孟烦了反应过来就撒欢地逃,结果情急之下逃错了方向,没跑多远就毫无悬念地被迷龙堵在了墙角。
“跑啊你再?”迷龙裂开一个好整以暇的笑。
孟烦了扬起椅子横在身前,“你拆了装装了拆那我们劳力当劈柴换了劈柴买家具,你够黑的你……”
迷龙二话不说抢过了椅子查看了一下磨损程度,“人家愿意卖我愿意买,天经地义的事儿。”
孟烦了靠着墙笑,“哎不过,小太爷看这一道儿的风水,别说,这地儿还真适合你住。”
迷龙立刻两眼放光地盯住他,“是吗?”
“当然是啊!”孟烦了点头,“这什么地儿,禅达财主住的地儿啊,你现在就是财主爷。”
迷龙嘿嘿直乐,然后突然想起什么一般往前上了一步,凑上前去冲孟烦了耳语,“我还告诉你一件事儿啊。”
孟烦了有点儿好奇地等着下文,“什么事儿,说啊?”
迷龙思忖了片刻,重新直起身子来故作玄虚地笑了笑,“现在不说,到时候告诉你。”
孟烦了做了个无语的表情撇了撇嘴,一偏头正好看到阿译带着一脸的狐疑冲着郝兽医小声嘀咕,而孟烦了只听到了这最后的一句,“……是说,刚刚还蛮正常嘛,现在又是奇奇怪怪的样子,你看是不是我想多了?”
而郝兽医有点儿赧然地挠着头不说话。
歇够了之后众人便环着青瓦白墙的石道上坡,迷龙老婆和雷宝儿早已在一家宗祠边候着了,迷龙老婆正摁着雷宝儿一个个给他们鞠躬。
人渣们拉着车上最后这半个坡,在后面帮着推车的孟烦了冲着雷宝儿做鬼脸儿,雷宝儿就毫不示弱地也做个鬼脸儿还回去。
迷龙停在了他老婆身边,听着他老婆表达着和其他人一样的迷惑,“要我们来这儿等……这地方咱们住得起吗?”
迷龙一梗脖子,“说啥呢?反正我就能让你和宝儿住进去。”
孟烦了在院门外四下看了看,并不是什么深宅大院,但洁净安静得很,住户至少算得殷实,连椅凳也都是现成的,风景又好,可以吸着禅达最清爽的空气看戏。
迷龙从拉着豆饼到那院子外边,正试图把一件复杂事用最简单的方式讲述清楚,“你靠在门上,我敲门,里边一开门,你就直挺挺地倒。倒下就啥都别说了,装死就成。”
豆饼答应:“这我会。”
“猪都会!”对豆饼的能力迷龙还是有数的,“我再说一遍,最后一遍啊……”
郝兽医也在那儿犯纳闷,“他咋房子都没找好就先去买家具啦?”
孟烦了就笑,“他啊,是永远也搞不清楚鸡是蛋他爹还是蛋他儿子这关系。”
“啥意思?”老头儿反问。
“这就他干的事!——我看看去。”孟烦了顺着墙走到了院门前,迷龙还在人门外和豆饼夹缠不清——也许是豆饼和他夹缠不清。
豆饼问:“往哪儿倒?”
迷龙气得直挥手,“往里倒才好栽祸嘛!你要往我身上倒——”他让豆饼看他的拳头“——认不认得这个东西?”
“……会磕傻的。”
“你很聪明吗?”
“会更傻的。”
迷龙让豆饼看两个拳头,“傻到连这个也不认了吗?”
豆饼不说话了。
孟烦了靠在墙边儿笑得直想咬自己的拳头,好不容易喘顺了一口气提醒道,“迷龙啊,你可赌咒发誓过要对他好的。”
迷龙瞪着他半天憋不出话来。
“豆饼爬回来那天你说的,你说豆饼要死啦,你不想挤在旁边装着对他多好,可以后你要对他好。”孟烦了补充说明。
“这么肉麻的话我哪儿会说呀。”迷龙坚决不承认。
“肉麻都早被你肉麻死了,你还有什么不要脸的事没干啊?”孟烦了斜睨着他。
豆饼就在旁边眼睛眨巴眨巴地,“迷龙哥,你真说啦?”
“没说!”迷龙痛快地摆手。
豆饼说:“我就倒。迷龙哥,其实我早听明白啦,我就是怕惹事。”
“慢着……”但迷龙话说得了晚点儿,豆饼是说倒就真倒,还没等迷龙敲门就往下一倒,倒得还真结实,后脑勺磕到了门,跟踢门无异。门那边一个脚步声近来,迷龙气得直挥拳头,要拉豆饼再来一次也不及拉得起来。
迷龙看了孟烦了一眼,一个眼神交流就把所有奸诈都知会了,于是迷龙再扣了一次门环,孟烦了猫着身子忙着把一味装死的豆饼架在即将开启的门上。
然而往下他们一切心思全白费了,吱呀一声,开的不是门,而是门上的一个小窗,里边露一张寡淡的冷黄脸,冷冷地瞅着正对了门的迷龙,“怎么又来了?说过这房子不租的。”
孟烦了忙就着那个小窗的死角把自己挪开,迷龙跟那儿张口结舌,然后猛抽风似地对人嚷了回去,“完啦你啊!死看房的也不好好打扫,门口的青苔这么老厚!把我弟兄滑栽啦!完啦完啦,豆饼,别断气啊,你吭个声啊!”
豆饼险些就吭声,幸而被孟烦了一把将嘴捂住,确定豆饼不会再张嘴之后,孟烦了从小窗的死角退出到巷子口,看着豆饼把自己架在门上,瞪着眼不知所措,迷龙连蹦带跳,间隙时还要对豆饼挤眉弄眼——豆饼总算安详地闭上了眼。冷黄脸依旧是那么死样活气的,“在哪?看不着人。”
迷龙说:“开了门就看着啦!”
但那位就是不开门,冷口气地说:“你把他架起来,走两步,气顺过来啦,就好啦。”
“出气都没啦!”
“你听我的啦。要还好不了,我开了门来救。”
反正迷龙要的也是把门赚开了再说,而且豆饼的扮相坚强到所有人都能以为他死球了,于是迷龙就哼哼唧唧把豆饼架了起来,“你说的啊,你说的。”连拖带架走两步,豆饼挺听话,连活气也没半个。迷龙叫唤门里的人,“你看看!开门来救啊!”
冷黄脸说,“这拐角空气不好啦。你往那边再走走,那边清爽。”
于是迷龙傻呵呵地把豆饼又架离了院门几步,冷黄脸说:“好啦。”迷龙噼噼啪啪打着豆饼的脸颊,“好啦?半点儿气没有啊!”
“好啦,那不是我家地啦,也就不关我家事啦。真死好假死也好,人离了原地就做不得数了,敲竹杠的连这个也不懂吗?”冷黄脸笑起来不像笑,阴恻恻地叫人生气,“北方佬儿,打秋风要先盘出身的。我老爷在禅达治死个人救活个人跟玩似的,那是从前刑房大太爷似的人物。来这玩儿?你连我这条看门狗都玩不过。”
豆饼被迷龙撒手扔在地上,也真坚强,愣还装着死。迷龙哇哇地跳脚,冲过去就砸门,“开门!老子要打狗!”然后咋呼着被孟烦了一把拽住了胳膊,好歹拖出了拐角。
冷黄脸冷笑,“军爷,当兵的,要不看你那身皮,早给你们虞师座递张片子办啦。是我们老爷一向说,危城积卵,戎马不易。”
“叫你们老爷出来!”迷龙吼。
冷黄脸说:“老爷不希罕住这,老爷有九处宅子,这是最老最破的一处。”
“我……我整死你!”
迷龙哇哇大叫着就往上冲,孟烦了无奈又无力地跟过去重新把人拽回来,“别再闹了,再闹被人家抓把柄了!”
迷龙倒也不用力挣扎,顺着劲儿被拖出到巷口,只是仍然一个劲儿地大喊大叫。
丧门星只能连连说:“退一步退一步,海阔天空,海阔天空。”
冷黄脸一个脏字没有,但就能把人气死:“我相出你是个马路牙子命。住马牙子去吧,军爷。”
“你说的!”迷龙刚站住又要往上窜,孟烦了赶紧用身体挡住。
冷黄脸也绝对是个老硬茬儿,“我说的。你吃喝拉撒睡全跟外边路上,一年,宅子给你住。”
迷龙绕开孟烦了直奔板车,“给老子拼床!”
孟烦了头疼地追过去,“你发什么疯!别闹了!你就是一丘八,点卯操练,行军打仗。一年?你跟这儿呆半个星期早被人砍死了!”
“我不被砍死在这儿我也烂在这啦!”迷龙自己叮叮当当地拼床。
孟烦了脱力地往墙边儿一靠,“兽医,他这病有得救吗?”
郝兽医擦着汗,“绝症。”
迷龙就在马路牙子上叮叮当当地拼那张床,其他人一窝蜂,有的帮忙,有的捣乱,但多少个三心二意地架不住一个一意孤行的。
孟烦了走到豆饼跟前儿轻轻踹了脚,“起来啦。”
豆饼就睁了眼,“迷龙哥?”
“死他门口去!”迷龙说。
于是豆饼就跑到人家门口继续地死着。
现在这架势可谓禅达一景:迷龙早已经把床拼好了,于是路上架了一张偌大无比的光板床,床上躺一个世界上最固执的傻瓜。
郝兽医拿手指头捅了捅孟烦了,孟烦了自顾自找了个凳子坐了,然后架起胳膊比了个十字叉,“我不管,爱谁管谁管,小太爷快他妈累死了。”
迷龙枕着个马桶躺在光板床上歇气儿,他老婆拢着雷宝儿站在床边,沉默过后开始发问,“你要怎么才下来呢?”
迷龙半步不让,“让那看门狗把门开了,请老子进去,老子就下来。”
迷龙老婆说:“各位叔叔伯伯,迷龙的弟兄,谁能带宝儿到周围走走。每天这时候他都要到处走走的。”
郝兽医便猛拍脑门,“唉呀是啊!小孩子小孩子,怎么让小孩子看这景啊?”
没轮到他,一直很默默的阿译默默站了出来,“我去。”
迷龙老婆牵着雷宝儿的手交给了他,阿译对雷宝儿挤一个心事重重的笑脸,“叫叔叔。”
“嘟嘟。”
阿译也不知道那算是什么,牵了雷宝儿就走,走之前看了看大马金刀把自己架在床上的迷龙,“迷龙,人活一口气,不是喘气的气,是志气之气。以残躯立大业……”
迷龙瞪着眼,“我叫你来干吗的?”
阿译便噎在那里。
“去。”迷龙说。
阿译便牵着雷宝儿,郁郁地去。
剩下的人坐着,看着,孟烦了干脆闭目养神。已经没人像刚才那么连吆喝带损的火爆,因为现在只迷龙老婆一个人在说迷龙。
“我要是说宝儿和我,从跟你过在一起,就觉得很好,比以前好多了,也没用?是不是?”
“没用。”迷龙没抬眼地嚷嚷,“你们觉得好也罢,坏也罢,我就这熊样了,我就这么做!”
“就这么做啊?”迷龙老婆问。
“这会儿我就这点能为,就这么做。以后我能为大点了,就那么做。”
“你很厉害的。我第一眼就知道。”
“你能这么说我心里特宽。”迷龙的语气平静了些许。
郝兽医磕了磕烟袋锅,越过大床看另一边,孟烦了仍然在闭目养神。
“你就非觉得这是咱们家啦?我要说找个小屋子就好,总比现在客栈那通铺好,也没用,是不是?”
“磨叽啥呀?我就问你喜欢不喜欢。”刚平静了些许的语气又变成烦躁的嚷嚷。
“当然喜欢。你可真会找地方。”
迷龙迟疑了一会儿,“我知道你家境好……家境好的人就该住好地方。”
“这可比原来那好多啦。缅甸哪有这么漂亮的地方啊。”迷龙老婆笑了笑,“你让让。”
孟烦了睁开了眼睛。
迷龙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又看回他老婆脸上,不禁有点儿诧异,“干啥玩意儿?”
“禅达最大一张床怕是都让你买来了,有的是地方,你让让。”
迷龙就莫名其妙地让,人渣们就瞠目结舌地看着迷龙老婆以一种仪态万方地姿态上了床,拉过迷龙的胳膊当枕头,躺在迷龙身边。所有人都哑着,迷龙也哑着,而迷龙老婆只是鼻观口口观心,把自己躺平整也躺端庄了。
孟烦了看着那一幕,突然就有些出神。
迷龙一侧头看到那有些出神的目光,倏忽间像是被烫了一下,猛地把自己的胳膊抽了回来,开始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削你啊!”
迷龙老婆仍旧波澜不惊:“打老婆不光彩,你顶天立地的大男人不好喊这么大声的。”
迷龙只觉得被噎住了,他又习惯性地看向对面的方向,然后收到一个没有变动过的出神的表情,迷龙于是更结巴了,“你你你你干啥玩意儿啊?你带宝儿回客栈待着就好嘛!我哪天来跟你们说搬,住过来就好嘛!你这么干我也不带走的啊!你没见人有多缺德,给我挤在这了吗?你知道啥叫挤着?挤着……就是挤着嘛!都挤着了,还跑,那就不是大老爷们了嘛!”
“没人要你走啊。我就是陪着。”迷龙老婆微笑得体。
“就不要啊!”迷龙大叫着拧了个身背对她。
“你不要大喊大叫好不好?就算人给你住,你和宝儿两个都能把院子掀翻的。”迷龙老婆轻轻拍着迷龙的胳膊道。
“就不要啊!”迷龙还在叫,同时甩开了对方的手。
迷龙老婆温和地继续说,“我跟你说雷宝儿改跟你姓好不好,你说不要。宝儿叫你做爸爸,你就要他叫龙爸爸,你跟我说龙爸爸会做得比他亲爸爸还亲。”
“就不要啊……你你你说这干啥呀?”
“你说咱们还要再生三个的,一个叫龙宝儿,一个叫虎宝儿,一个叫慈宝儿。我说太吵,你说跟弟兄们混太久啦,就喜欢吵吵。”
迷龙已经有点儿犯急了,回过身对他老婆猛摆手,目光一个劲儿地在两个方向来回寻梭,“你说这干啥啊?你快走吧,挖我祖坟去吧,奶奶!”
看着迷龙那急迫到有点儿困窘的样子孟烦了想要笑一下,然而他刚刚尝试着勾起一丝笑意就听到了迷龙老婆温柔而坚定的声音,“迷龙,那要很久的,你知道吗。”
“再不走我真削啦……什么?”迷龙一怔。
“四个宝儿呀,生出来还带大,很长的,咱们就都老了,咱俩这辈子就一块儿过去了。”
明明是轻声细语,但是孟烦了却只觉得那话一钻入耳朵里就直接坠胀得压迫了呼吸,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像是心脏在轻飘飘地往下掉,下是看不到尽头的深渊。
停顿了似乎很久,迷龙出声反问,“……有那么长吗?”
“你都不想的啊?那就只好由我来想了。生孩子是两个人的事,养孩子也是两个人的事,真的,很长很久。我信你,早晚有一天能让咱家六口人住进这房子,但你得让我陪你。你答应我,一直陪着我,好吗?”
“就不……不用。”迷龙的胳膊又被拉去做了枕头,但这一次他不好再抽回来,只能斜了身子躺在原处,莫名却觉得不大安稳。
指尖一疼,孟烦了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的手指上还留有刚才被自己咬出来的牙印,他便闪开了目光,微垂着眉眼观察自己指尖上的咬痕。实际上他也相信迷龙所说过的话,相信迷龙所表达的心思就是最直接的心思,所以他知道问题并不出在迷龙身上。
而他也是刚刚才明白曾经的那种不确定感来自于哪里,迷龙老婆的话像是点醒了他——他和迷龙一样,都是不会去想“永恒”与“长久”的人。一辈子在哪里,是什么形状,站在他们所立足的这片千疮百孔的土地,他们根本看不到。
孟烦了突然觉得,这或许就是迷龙老婆的幸福,至少在她的心中,可以有着关于一生一世的期望,而他则不论拥有再多,唯独少了这一样。
不辣嘀咕道,“真想抬着这床去游街啊。”
蛇屁股点头:“抬啊抬啊。”
虽然没抬,可蛇屁股和不辣把阿译那副对联给贴在床柱上。
孟烦了回过神来,起身绕过大床往坡下走,路过郝兽医时却被老头儿叫住。
“烦啦……你,你没事儿吧?”
“我有什么事儿啊……”孟烦了愣了一下,他不知道自己的脸色是不是糟到了一定地步以至于老头儿问出了这样一句话,于是便挑起嘴角笑了笑,“干脆就是一对儿……”
迷龙老婆抬高了声音接口,“奸夫□□。”
人渣们哄堂大笑,而孟烦了的笑意却僵在了脸上,那个女人那样轻描淡写温和又傲然地说出她的幸福,迷龙微微直起身子来再次两路寻梭,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一张安然微笑的面容。
孟烦了低着头穿越一路的风景。莫名其妙的,他开始专心致志总结自己的人生履历——
孟烦了,二十四岁,野心勃勃,诸战皆北,一事无成,孤星入命,孑然一身。曾于这战乱之秋誊抄了十几份遗书发给所有亲友,从此就冒充活死人……
与他错肩而过的行人让他抬起了头从盘点中暂停下来,而抬头的一瞬间他的脑子里却突然闪入了死啦死啦的脸,难得没有带着贱兮兮的笑,反之倒是一脸的讥诮与轻蔑,在那讥诮与轻蔑的表情映衬下,他倒竖起了自己小指,一字一顿地说:杂碎,看见你这孱样,我宁可挖掉自己的眼睛。
孟烦了怔住了,第一时间的反应便是猛地抬手敲上自己的头,直到把那张脸和那道声音逼出自己的脑海。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