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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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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自打死啦死啦赶走了迷龙的老婆和儿子之后迷龙就开始了两路奔波的生活,并且像是要一直这么持续下去。
新领来的兵员被死啦死啦命令在阵地上扎帐驻营,其他人重新回到了收容站,听从死啦死啦的安排逐步展开用孟烦了的话形容就是臭不要脸的征兵计划。
天擦黑,孟烦了刚要合上门睡觉就被一个更大的力气把门由外至内地一把推开,让他险些没被门框撞了鼻子。
刚踏进一步的迷龙也被惊了一下,“哎呀妈呀,你站这儿干啥啊?”
“废话,你推门之前不能打个招呼啊?”孟烦了瞥了他一眼,转身回去铺床。
“进自己的屋还打啥招呼啊……”迷龙嘿嘿一乐,“哎?兽医呢?”
“说这屋湿气重,要去阿译那屋睡。”
“哦……”迷龙在一副床褥上坐下,看着背对自己收拾另一副床的孟烦了,然后猛地伸手拦住他的腰往回勾,让人毫无防备之下失去平衡落进了自己怀里,“烦啦……”
“啧,有话说话,什么时候添的这些毛病。”孟烦了推开迷龙的手,钻进另一床被子里开始脱衣服,“说吧,什么事儿?”
“我能有啥事儿啊。”迷龙起身走到桌子边儿掀开灯罩吹灭了放风灯,然后脱了外衣钻进被子里,“你有事儿就不跟我说,打从缅甸到回来我心里就没踏实过。”
“那你怎么着才能踏实啊?”孟烦了侧了个身躺着,借着月色看着迷龙的侧脸。
“你让我知道你心里在想啥,有啥事儿,这也不难啊。”
“关键是啊,你怎么就非得总觉着我瞒着你呢?”孟烦了无奈地叹了口气。
“反正……你就是没跟我说,我啥心思我都告诉你了,你就从来没告诉过我。”
“那这么着吧,你想听什么?”孟烦了几乎有点儿哭笑不得地看着对方过分认真的表情,“我跟你说我稀罕你?我离不开你?……你膈应不膈应啊?”
沉默。良久的沉默之后迷龙沉吟着点了下头,“……真挺膈应的。”
“还是的呀。”孟烦了耸了下肩,“我说迷龙,迷龙大爷,迷龙爷爷……你自个儿不都说了嘛,跟以前一样,一样就一样呗,你还成天磨叽什么啊?简直后赶我爹妈了你……哦对了,我还没问你,今天白天死啦死啦都跟你谈什么条件了?”
“嘶,说着我的事儿呢怎么扯到他头上去了?”迷龙也突然侧过身瞪着孟烦了回道。
“行我不问了,睡觉。”孟烦了做了一个妥协的表情,翻个身掀起被子蒙上头开睡。
“哎,烦啦?”迷龙伸手拉了一下对方的被子,未果,于是自顾自继续说,“今天我找着了个住处,但是还没谈拢,院子老大的,两层楼,好些个屋子,看你同不同意。”
“同意同意。”隔着被子传出闷闷的应答声,片刻之后,孟烦了才反过神来从被子里露出两只眼睛,“你老婆儿子呢?”
“哦,我今天找了个客栈把她们接过去住了,安顿好了。”迷龙答得理所当然。
“不是,我是说,你折腾房子你得跟她说啊,你问我同意不同意管什么用。”孟烦了无奈地回。
“用不着跟她说啊,到搬家的时候直接把她带过去就行啊。”迷龙眨巴着眼睛回得更加理所当然。
“随你的便。”孟烦了重新拉上被子打算接着让自己尽快睡着,然而没有多长时间就感觉伴随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一团暖烘烘的东西挤进了自己的被子里,这让他无力地叹了口长气,“……又怎么了你?”
“我冷。”隐藏着笑意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理直气壮。
孟烦了在黑暗之中默默地翻了个白眼——你这体温的你冷就有鬼了,“我也不暖和啊!”
“正好正好,挨得近了能取暖。”
“……你大爷的。”
“还嘟囔啥啊,大半夜快睡吧。”
“……”
天蒙蒙亮,不辣靠在自己屋门口咂着嘴叹气,“唉……”
刚收拾好铺盖的蛇屁股也来到门口,有些好奇地看向不辣望着的那个方向,“在看什么啦?”
不辣仍望着那个方向,抬了抬下巴示意,“那俩人咯,奇奇怪怪……”
蛇屁股伸着脖子一边看一边重复,“哦,腻腻歪歪……”
“我是说奇奇怪怪!”不辣拍了一下蛇屁股的头,“屁股你说,那是在做么子咯?”
蛇屁股就依言仔仔细细地观察开来。按照他们所站的角度,看得到迷龙和孟烦了正在他们的门口面对面站着,而孟烦了背对着他们,两个人贴得很近,都微微低着头,除此之外也看不出其他什么。不辣就一把拽住恰好路过的郝兽医,“哎,兽医,你看他俩人是做么子喏?我咋个总觉得奇奇怪怪的?”
郝兽医也往那边看了一眼,语气平常地答,“缝衣服嘛。死啦死啦不是安排了,今天迷龙应该到黑市上搞搞生意,他最整齐的这套军装胸口的口袋上还破了个口,烦啦就给他缝这么一下嘛。”
不辣在门槛上坐下来嘿嘿地乐,“缝衣服咋个不找他婆娘缝?”
“净说些口水话,他婆娘又不在这。”郝兽医无奈地叹口气,转身往对面走去。
孟烦了咬断了线头的时候郝兽医正巧走过来,于是他便把针线一并递了回去,“缝完啦,给你。”
迷龙扯了扯胸口那个被缝成一个死疙瘩的破口,一脸苦恼,“咋越整越看不过去眼了啊……”
“嫌我缝得难看啊?拆了自己缝啊。”孟烦了睨着他建议道。
“这拆都拆不开……”迷龙低着头继续研究那个疙瘩。
孟烦了正想驳回去,然而从不远处传来的一嗓子赶在他之前吼了过来。
“迷龙!”死啦死啦光着膀子站在自己屋门口叉腰大喝,“知不知道你今天该干什么啊?没会儿就到中午了你还死在这儿干吗啊?!”
迷龙翻着白眼兼之叽里咕噜的咒骂噌噌地踩着步子跨出了收容站,然后死啦死啦又喊开了,“传令兵!三米之内!”
孟烦了就撇着嘴瘸过去,“干吗?”
死啦死啦探着手挠着自己的后背,“去我屋把我那个,床收拾一下,衣服洗了。哦对,桌子上有一套衣服是新的,不用洗,洗扔在床上的那套。”
“开什么玩笑谁管您这档子破事儿!我是一传令官我不是你妈!”孟烦了简直要被对方的要求和理所应当的态度气得炸开了。
“传令官,知道今天我们团都要干什么吗?你是能劈柴能烧火能扛锅能做饭啊?”死啦死啦讥讽道。
“那我就活该干这些?”孟烦了瞪着他反问。
“不然呢?你是我勤杂兵你不干这些谁干?”死啦死啦说完就挠着头往大门的方向走,“在我回来之前都干完啊!我还着急去师部呢!”
孟烦了还没来得及问这凭空冒出来的头衔为什么安在了他脑袋上就已经被对方的后半句话呛住了,“这么光着去师部?你何书光他亲哥啊?”
“干你的活去吧!”死啦死啦头也没回。
“凭什么!你大爷的小太爷凭什么当你他娘的勤杂兵!”孟烦了忿忿地冲他的背影吼。
“我团不收白吃干饭的杂碎!”死啦死啦遥遥地喊回来一嗓子,彻底没了影儿。
孟烦了咬牙切齿地回头看了一眼被折腾得活像猪窝一般的屋子,又扭过头瞪捏着针线包直咂嘴的兽医和笑得在地上直打跌的不辣蛇屁股,只能泄愤一般钻进屋子一通叮咣乱响。
死啦死啦的那句话就此盖棺定论,一连几天孟烦了都抑郁在给他收拾屋子兼之洗衣服的日子里,而死啦死啦则天天往外跑,隔三差五地还光一回膀子,晚上回来就是一身儿新。
禅达青天白日,收容站逐渐开始一片忙乱。
蛇屁股拿着菜刀在砧板上可劲地剁,然后放下刀,回身揭起了一口大锅的盖子,让蒸汽和香气弥漫了满屋。
这间屋现在像厨房又像仓库,它最像红白喜事流水席时临时搭就的棚子。而蛇屁股对了锅子那头的满汉说:“蛇哥做的饭怎样?”满汉满口子赞好,蛇屁股又问:“咱们团怎样?”
满汉哪还有分辨黑白的能力,“好。”
“还回你那个吃猪食的地方吗?”
满汉便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不不不不。”
蛇屁股在门口放了张大桌子,边上还站了两持枪的家伙,以防饭还没做好就有人暴动。成盆的菜、成桶的饭从桌子那头递出来,再拎到院子里。院子里现在就完全像某个败家子在办不要礼不认人头的便宜流水席了,所差只是没桌子没椅子,大家席地。满目皆是稀里哗啦在吃的兵,一片低着头猛造的身影里若偶有一个抬起头来的,那便是在盛饭添菜。打从每月军饷只够买个鸡蛋,当兵的就只为一件事活着了:吃。吃饱是理想,吃好是梦想。有些饿疯了的上午挂卯一个连队,下午再跳槽一家,这样赶场只为多顿干饭。
如今川军团一天两顿干的,有菜,在一干一稀都朝不保夕的大军眼中,就是天堂。饥饿大军闻风而来,拆零碎了他们好容易凑整的编制。孟烦了把洗好的衣服晾起来,靠在墙边边歇脚边看着那些稀里哗啦的人们,他想,现在不知道有多少连营团长因此想捅死啦死啦的刀子,可死啦死啦照旧带着烟酒丝袜香皂等种种迷龙搞来的黑市货,去找军需跑他的关系——结果他只好要求死啦死啦枪不离身。
已经接近晌午,孟烦了靠着墙歇够了就回到后院里的桌前等属于他们的那份残羹剩饭,郝兽医坐在他旁边的位置直叹气,“一直吵啊吵啊,真不知道啥时候是个头儿。”
孟烦了冷哼了一声,“你没看见那位爷见天儿的兴头吗?吵都是好的,早晚招的人家跟咱打起来。”
现在他们的大门已经扩张到了巷口,因为区区一个院子已经绝对放不下那群吃白食的了。搭着沙袋的工事,甚至还有拒马,这样的剑拔弩张配合着一挺马克沁机枪和一挺轻机枪,丧门星带队的剑拔弩张的兵,还有工事后边藏着的大头树棍——虞啸卿发的那些破烂算是一点儿不拉地全用上了。这样的阵势是为了对付在驻地外同样剑拔弩张的外团兵,他们也有准备,但是相比较而言那并不算准备——他们只带了拳头和打算绑逃兵的绳子,以及几张现在只好骂阵的嘴。
“……缺德也不能缺德到自家兄弟头上啊!老子妈巴羔子的一连人,一点卯就剩两个妈巴羔子的排啦!”
“老子晚上睡觉都拿绳子串上啦!还跑!”
“老子连枪都被抄跑啦!人我不要啦,你个渣子团倒是把枪吐出来啊!”
几天以来大架数场,小架不断,所幸没有驳火。孟烦了听着外头乌乌糟糟的声音简直想乐,有一个道理他再明白不过了——想占死啦死啦便宜的都没有好下场。
所谓的原班人马们都簇拥在后院的大屋前,吃着白菜粉条。迷龙今天回来得倒早,给自己盛了热气腾腾的一碗,拉了个板凳坐下便开始吸溜,“哎,现在多少人了都?”
兽医放下碗想了想,“反正是比咱一开始的时候多多了。”
阿译坐在一边儿接话,“今天又来了三十多个吧,加起来也该有……一个营多了。”
迷龙开始牢骚,“这家伙要这么吃下去的话我就得张罗卖机枪了。你说我这么好的机枪手张罗卖机枪……哎你咋坐那儿了呢?”
迷龙问的是阿译,因为所有人都坐在桌前,只有他一个坐在门边儿的高凳子上。
阿译赧然地笑了笑,“现在这不是,来的人越来越多了嘛……这人跟人,毕竟还是不一样啦。”顿了片刻又赶紧转移矛头,“呃……主要是烦啦跟老爷子,他们非要我坐这儿,其实坐在这儿你看,跟个牌位似的,我……那,那你喜欢你坐这儿好了啦。”
孟烦了低头拨弄着碗里的饭菜,慢悠悠地接话,“人家那是副团座兼督导,当然得吃小灶是吧。”
“哦……”迷龙就冲阿译露出一个讥诮的笑,“那督导大爷你坐吧,一会儿我给你供两柱香。”
阿译憋得不行,好在他也习惯了,站着也不是个,那便坐。
孟烦了放下筷子冲迷龙笑了笑,“龙爷,我看您今天话可密,心情着实不错,你就真没带点儿啥来啊?”
迷龙也在桌子上一趴,往前凑了凑开始乐,“指着我呀?你是我老婆不?”
孟烦了就接着笑,“爸爸,我是你儿子。你好意思让儿子连油花也吃不着一个?拿出来。”
迷龙咧着嘴欢快地把衣服脱了,轻飘飘地扔到孟烦了的手上,接着还要脱鞋,“我进锅里,肉就有啦。”
孟烦了收了笑,斜了他一眼就顺手把衣服扔了。迷龙捡起来,一边哈哈地乐一边穿回身上。
不辣突然冲进来,鼻孔下边又是鲜血长流了,并且丝毫不耽误地开始哇哇大叫,“不得了!湖南兵来抢人啦!”
这帮生来死去的人渣们是干什么的?他们就是在等着打架的。于是轰的一下全起来,放了碗筷,抄了棍子就往外扑,孟烦了刚抄起一根棍子就被不辣枪去报仇了,于是只好捞了阿译的板凳。临出门前他往后瞄了一眼,郝兽医落了最后,正未雨绸缪地挎上药箱。
孟烦了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你找个趁手的好不好?”
老头儿立刻拒绝,“让我跟儿子辈的打架?你们积点儿德好不好?”
孟烦了抓着板凳往外跑的时候还不忘了嘴欠,“叫老天爷积点儿德好不好。”
郝兽医喘着气跟上,“我就是在给老天爷积德。”
当真打起来就能知道那吓死人的重机枪是绝用不上的,甚至都没人理它。
那个被抢走的湖南兵被绑了绳子,一路大呼小叫地远离:“莫绑啦!都是乡里乡亲的。喊一声就走嘞。”
突然的一帮生力棍子军冲将出来,人心齐,泰山移,顿时改写了战局,那个引发了战局的湖南兵立刻被他们裹胁回来。拳头、棍子、石头,把一向安分的禅达搅作鸡飞狗跳。
孟烦了一脸英雄气概地挥舞着阿译的板凳,但他其实真正的心理状态却是哭笑不得,甚至还有时间在心里为自己宽解——孟烦了,二十四岁,你想入非非二十年,面对现实已四年。现如今的现实却是在南陲的街头,为敲破别人的脑袋狠巴巴的挥舞一个板凳。命运这狗东西为什么总跟你做鬼脸?
阿译连人带棍,被人一拳砸了回来,孟烦了顺手扶住他。
他们对上的是一个人高马大得不像湖南人的家伙,孟烦了知道阿译对付不来,并且确信自己也一样。于是他只能开始吓唬对方,“我说你!没看他的衔吗?你打了我们的林督导!——立正!”
大个子像不辣一样,对长官——即使是哄出来打群架的长官还有一点儿惧意,他木木然地立正,于是孟烦了瞅准了机会一板凳砸了过去,而那家伙把头歪了一下,孟烦了打到的是他肩膀。
然后板凳就被对方夺过去了。
孟烦了有点儿心灰意冷地摆了摆手,“我也是长官,你那是什么意思?……阿译……”
阿译应该是在他身后哪个安全的位置,然后板凳拍过来,没什么悬念,孟烦了只觉得眼前一下子就黑了。下一秒他混沌的意识还有余力庆幸自己的后脑勺没有砸在地上,而是软绵绵地落进了一阵温软里,紧接着他感觉自己被人靠着墙边儿安顿了,然后就是拳头着肉的声响。
迷龙把人料理完毕之后就哼哧哼哧地把孟烦了半拖半抱地带回了收容站,郝兽医惶惶地抱着药箱凑过来。
最初的晕眩感散去,孟烦了已经清醒得差不多了,他能感觉到迷龙坐在他身后正把他压在怀里控制着他的双手以便于郝兽医治伤的时候他不会扑腾抓挠,其他的家伙们继续着刚才没吃完的饭,啧啧有声地看他脑袋的热闹,似乎他的脑袋成了多有趣的景观。
孟烦了就在心里叹口气——孟烦了,二十四岁,寒窗苦读,品学皆优十六年,如今却被自带的板凳开了瓢儿,并且由着一个兽医缝补自己的脑袋。命运好像在每一个拐口猫着,然后露头说,逗你玩儿。
孟烦了咬着牙忍着疼,手指头能够得着的只有迷龙胳膊上的肉,于是他就狠拧着迷龙的胳膊来分散注意力,并且伪装着尽量的严肃,不想让其他人太顺利地把他当作笑柄,“……还有受伤的弟兄吗?”
“没啦。被开瓢的就你一个啦。”不辣开始笑,然后低下头,身子猛颤。
孟烦了好不容易咽回去一声尖叫,瞥见那帮货笑成了那副德行就只好继续绷着脸,“你们真是无聊。”
迷龙已经被掐得不得不出声了,“你忍忍……老头儿就快收拾完了……啧,我这没事儿的整回来倒让你给掐出伤来啦……哎我是真不懂啊,你说你咋就能被自个儿的家伙砸了脑袋呢?你是脖子拐弯啦还是胳膊打结啦?……不会打架就别去打,凑那个热闹干啥,这不添乱嘛你!”
连郝兽医也开始偷着乐,“烦啦这事没做错,自己带个木头家伙,总比挨了铁器好,现在要弄出破伤风来可就没地治。”老头儿笑得唾沫星子喷在了刚裹的绷带上。
孟烦了气得只好大声抗议,“会感染的啦!你也不带个口罩!”
阿译也蔫蔫地坏,“不会感染啦。伤烂成那样才瘸了半条腿,孟烦了他是打不死的白骨精。”
孟烦了终于趁着迷龙一松劲儿腾出了一只手,摸起旁边儿的板凳就拉了个架子,他倒是没想真动手,只是吓唬阿译一下。
迷龙嘿嘿地乐着把他那只胳膊重新拢回怀里制着,连哄带骗的语气,“等包好了伤的,砸,往开瓢儿了砸。”
孟烦了还没来得及反驳,一眼瞥见死啦死啦从门外探颗头,然后一脚跨进来了,若无其事得好像他今天还是第一眼看见这帮货一样。他没穿新军装,这里随便哪个人打眼一看都知道他穿的衣服一定从哪个只剩虱子的壮丁兵身上扒的。
“只伤了一个?”死啦死啦漫不经心地问着,并且问这话时已经在看锅里的内容,然后他给自己盛了碗白菜饨粉条,抄过孟烦了刚放下的板凳垫在屁股底下坐了,稀里哗啦地开吃。
不辣恍然大悟,“有个新兵被扒光啦,我以为老兵欺负他,原来是你干的。”
“我去师部啦。我跟虞师座说,新衣服扒给个打摆子的新兵啦。”死啦死啦从碗里抬头,比了个巴掌,“五十套军装,一千个半开啊。”
阿译吃了一惊,“虞啸卿……虞师座相信吗?”
“信就有鬼啦。他装作相信,他不好意思不信。他什么都不信,可这三瓜俩枣的事,不值得他被人看出他不信……拿着拿着,咬死我啦。”死啦死啦把碗塞到了阿译手里。然后就开始脱衣服,“传令兵传令兵……把我那套干净衣服拿来!……你们过家家呐?”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他朝着那个方向瞪着眼。
孟烦了终于有点儿反应过来,郝兽医包好了他的伤之后就已经撤到桌边儿了,整个院子的地上只有他和迷龙还一个摞一个地坐在原处,孟烦了挣开了还没回过神的迷龙的胳膊,站起身的时候还不忘给了死啦死啦一记眼刀,“谁传令兵,小太爷是传令官。”
死啦死啦不耐烦地摆手,“快去快去!”
孟烦了撇着嘴把死啦死啦脱下来的那堆破布踢到屋角,“你该把来吃白食的家伙拿杀虫药泡泡,否则不开饭。”
“说得对。”死啦死啦点点头,从阿译手上拿回了碗,继续算他的账,“还给了一挺刘易斯机枪……”他抬眼看着从他屋里抱出一身干净衣服的孟烦了,“传令官,那什么玩意儿?我以前没见过。”
孟烦了绕了个道儿停在死啦死啦带来的那挺机枪前俯身观察了一下,“哟喂,这可真是跟我一个年纪的老枪。”
死啦死啦笑了笑,“你不老。”
孟烦了直起身来继续朝他走过去,“还是英制口径,你上哪儿淘换子弹去?虞啸卿又拿你当叫花子打发喽。”
死啦死啦接过孟烦了扔过来的衣服裹上,沉默了片刻,立刻端着碗凑到了还坐在地上的迷龙眼前,丝毫不掩饰地热情洋溢,“迷龙,迷龙迷龙,你能不能把它卖了?”
迷龙摇头不迭,“没子弹的枪。山大王买去压寨子啊?”
死啦死啦连哄带骗,“那就压寨嘛,你见过扛机枪劫道的吗?要有我先去劫了他。那玩意儿又大又唬人,好脱手,我不骗你。”
然后死啦死啦干脆就饭也不吃了,一脸谄媚地抱了迷龙的肩开始嘀咕。孟烦了只能没好气地瞪着那俩唧唧咕咕的家伙嚷嚷,“你有没有脑子!你要还的!虞啸卿现在不管你,是心里欠了你两百国币的小债,有天他要你还,就是要你命的大还!”
死啦死啦不理会,只是向孟烦了做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便继续他和迷龙的勾当,并且已经达成了某种妥议。
迷龙站起来伸手一划拉,“这屋里的。我要谁就是谁。明天都给我使唤。”
“这么多人,你要抢菜市场吗?”孟烦了瞪了他一眼。
迷龙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笨蛋闭嘴。”
“行。”死啦死啦一口答应下来,然后又说,“不过我能不能告个缺?”
迷龙首肯,“没你不少,行。”
孟烦了立刻抗议,“凭什么他就告缺?使唤他才好呢,你不一直想吗?”
死啦死啦做个稍安勿躁的手势,“杂碎闭嘴。”
迷龙转向死啦死啦,“对呀,凭什么你就告缺?”
死啦死啦涎笑,“我有大事啊!我兴许能弄到一门战防炮呢!”
克虏伯便从饭碗上便猛抬了头,“战防炮?”
孟烦了做了个稍安勿躁地手势,“五花肉闭嘴。你弄门战防炮来干什么?”
迷龙做了稍安勿躁的手势,“白骨精闭嘴。哎,我说你,弄门战防炮来干什么?”
死啦死啦简单地说:“日本人有坦克呀。”
迷龙便回头看孟烦了,“对啊,日本人是有坦克。”
孟烦了简直憋气了,“大马猴子你闭嘴。有日本人吗?你杠上门大炮要打禅达的牛车吗?”
克虏伯嗫嚅着说:“……那是小炮。”
孟烦了瞪着眼睛呛回去,“你闭嘴!跟你比起来什么都是小炮!——打什么?攒讨吃本钱是一回事,要门炮干什么?团座儿,我们有够没够?还有什么没做?”
死啦死啦一直看着他,吃饭的家伙们也意识到气氛的不对,碗箸几乎在一个停滞的状态,呆呆地看着这场对峙。
孟烦了缓缓站起身来,“大爷的,我知道了。你是觉乎着我们哥儿几个在南天门上还没垒够一千座坟是吧?”
死啦死啦没有吭气,任何人都没有吭气,突然有人走进了院子,嬉笑着打破了僵局。
“我是豆饼!”
死啦死啦便猛拍了一下脑袋,“哎呀忘啦!去师部,顺便把他从医院领回来啦!”
所有人都回了神,郝兽医并不热烈地欢迎着,“豆饼回来啦。”
蛇屁股说:“回来啦。”
丧门星也没多大的热情,“回来了好。”
豆饼便只好在那干晾着,幸好迷龙还算想起塞了副碗筷给他。
入夜,静谧逐渐笼罩了整个收容站。
孟烦了站在屋子里,看着墙上半边残镜里的自己,他有些出神地脱着衣服,并没有意识到行动上的缓慢。
“吹灯啦?”迷龙挨在桌边儿问,孟烦了回过神来点了点头,加快了手上的动作脱了外衣,然后在迷龙吹了灯还没钻进被子之前占据了靠窗的那一床。
死啦死啦在外边和狗肉玩儿,边玩儿边叫:“狗肉,狗肉,好狗肉。”
孟烦了坐在被褥之中从窗里看着外面,死啦死啦在逗狗,做出一条狗的样子在逗一条人一样的狗,他拱在地上,冲着狗肉露着他并不存在的獠牙,真真儿是太没个正形。
让孟烦了很疑惑的是死啦死啦很轻松地就接受了狗肉这个名字,以至于当他问对方狗肉原来叫作什么时,死啦死啦只一副理所应当的专横样子说叫狗,你还要叫它什么?狗就是狗。
于是孟烦了就漠无表情地顶回去一句:那么我们本就该死,因为我们叫自己炮灰。
撇开了眼神,孟烦了躺了下来打算入睡,而死啦死啦在外边忽然开始吹口哨,凄凉悠长得很,以至让人一定要想吹口哨的那家伙有什么样的心境。
于是孟烦了又直起身子去看,而死啦死啦则又开始做出那副狗形样子在逗狗,孟烦了离开窗户,死啦死啦又开始吹他的曲,孟烦了再看,死啦死啦又在逗狗。
最后孟烦了在死啦死啦的口哨声中放弃了,他躺下来裹好了被子准备睡觉,旁边儿的迷龙早跟周公大战三百回合了。
孟烦了合上了眼睛,然而临睡前他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死啦死啦逗的不是狗肉,是孟烦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