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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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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伍沿着江畔的路行进,前前后后拖了很长,江水在他们脚下轰鸣。
远远就能看见行天渡了,行天渡曾经是个渡,但后来有了桥,桥与渡并存,那座简易桥危危乎地立于湍急的江水之中,但与桥边的渡相比那不算什么,渡仅仅是一条连通怒江两岸的绳索,把着它可以牵引一叶简陋的竹筏。
远远的可以看清的是桥头桥上拥挤的人和车,渡口挤成了团的人。队伍离了一段距离站住,他们站住的时候并没有人发令。
“过了行天渡就是禅达了……我们来的地方。”孟烦了望着远处的滩涂喃喃道。
站在他身后的迷龙愣了一下,随即便想要开口,但却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而正当他放空的时候,站在队首的死啦死啦喊开了,“传令兵!三米之内!”
孟烦了莫名其妙地瞪着他,并没有立刻动作,直到正在眺望东岸的死啦死啦气急败坏地对他挥拳头,“望远镜!”
孟烦了撇了撇嘴,瘸过去爬上死啦死啦站的那块石头,顺手把望远镜递了过去以便对方更好地张望。
迷龙仍在发愣,直到他感到有人轻轻握住了他的胳膊。他有些痉挛般地回过神,低头看到一只属于女人的并且完全陌生的手。他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到一张面目清晰表情淡然的脸,他想起这是自己刚刚“娶过门”没多久的老婆。
江那边有着守军的阵地,修得草草,那一个营的守军与其说是在维持秩序不如说扰乱秩序,他们明目张胆地在桥头和桥墩上安放炸药,让本来就混乱的人们接近歇斯底里,一辆抛锚的车横堵在桥上,以至过桥的人只能从留下的寸许边缘小心翼翼地蹭过。
死啦死啦把望远镜扔给孟烦了,然后露出一个有些戏谑地笑来,“跑啊跑啊,本说是要把日军赶出缅甸,现在被日军从缅甸追到中国。跑的人大概还没工夫想吧?怒江已成西南最后一道防线,如果再不筑防,日军这么居高临下一冲下来,说不定能直冲到重庆吧?——要成流亡政府啦!”
孟烦了放下望远镜,若有所思地看着远处,“那不是您这伪团座儿需要考虑的——守桥的是我师特务营。我们报什么名号?川军团可是一早就到禅达了。”
“开始担心我了?” 死啦死啦饶有兴致地扭头瞥他一眼,复又看回江对岸,“报什么名号?——中国兵!一群还没有丢盔弃甲的中国兵!”
孟烦了瞪着他,还没来得及吐出反驳的话来死啦死啦就又扯着嗓子喊开了,“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孟烦了对他翻白眼,“您饶了李清照吧。”
死啦死啦越发没完,他拿手在嘴上合出个喇叭,对着人群嚷嚷——李清照的句子被他喊得杀猪一样难听,“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孟烦了斜睨着他,觉得他这会儿很像迷龙,但即是瞬间他便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然后他撇了撇嘴,“您不是雷宝儿也不是雷宝儿他爹,专心逃命成吗?”
死啦死啦莫名地扭回头,“啊?”孟烦了没再理他,但他却像是受到了启发一般地往后头寻梭,“迷龙!你个瘪犊子玩意儿过来!”
不知道这货又在搞什么名堂,孟烦了只一声不吭地盯着他。
迷龙从人群里挤了过来,看着死啦死啦似笑非笑的脸,“干啥啊?”
死啦死啦立刻一脸涎笑,“哎,你带着一小队人先过去,咱整建制过江,协防。咋样?办得成办不成?”
“屁大的事儿,有啥办不成的?”迷龙说着便随手敛了几个人跟他一块儿下到江滩,他的机枪已经替之为一大盘绳索,和手上掂着的一根粗头大棒,他带去的那帮家伙如狼似虎地挥舞着枪托与大棒,活生生地在渡口拥挤的人群中砸出一条路来。
迷龙敲翻一个又一个跟他张牙舞爪的,在枪托的卫护下将绳索盘上了江边的巨石。
他们这样带着索头硬生生挤上了筏子,不断有人被迷龙这边齐心协力的混账玩意儿挤得落水,幸好落的是浅水,他们骂着又爬将上来。
于是那帮家伙把筏子扯向对岸。
孟烦了总算回过了神,他扭过头,看到死啦死啦笑得一脸得意,于是他咬紧了牙,“你疯了?为什么让他过江?你到底有没有脑子!”
死啦死啦对他露出一个无辜的表情,“有啊!……你的意思是在问他有没有脑子是吧?你担心他办不成事儿还是回不来啊?”
孟烦了压抑着恼火一字一顿,“有区别吗?”
死啦死啦装模作样地吐了一下舌头,开始冲后头嚷嚷,“喂!找几个人造筏子去!没什么讲究,越大越好!越结实越好!”
郝兽医和康丫协众在江边造着筏子,刚砍下的木头和竹子不断被送来。
所有人都听到了隐隐的炮声,而迷龙他们在急流中与怒江较劲。
死啦死啦听着炮声,看着他们自己的守军,“炮兵五公里,步兵更近……我猜他们正在爬南天门。”
孟烦了看了死啦死啦一眼,重新举起了望远镜。
迷龙他们终于将筏子驻留于江对岸的乱石里,他们踩着江水上岸。
孟烦了松了口气,迷龙他们登岸的第一件事就是寻找一棵可以固定绳索的树,或者深植于江岸中的礁石,他们也已经找到了,但立刻被从桥头分流出来的一帮兵拿枪比住。
孟烦了心下一窒,“完了完了完了。他们要身份证明。”
死啦死啦瞪他,“哪那么容易就完啦?”他一把压下了孟烦了的望远镜,“你动辄就烦,然后就完。”
孟烦了仍盯着东岸的江滩,“问题是我们有任何一个人有身份证明吗?除了条中国裤衩?”
迷龙他们在那边跟人指手划脚,叫喊跳踉,说什么江对岸的人不知道,只知道枪顶得他们越来越紧,迷龙打算硬去把绳索套上时干脆挨了一枪托。孟烦了拧起了眉心,“你他妈的别冲动,别冲动别冲动别冲动……”
“你真当他傻的啊?”死啦死啦瞥了他一眼,转身往后头走开,“扎筏子的要快啦!其他人在队列里别乱!”
与此同时迷龙往江这边看了看,总算没跟人开干,而是脱了裤子让人看他的中国裤衩。
阿译一下子乐了,“哎哎哎!他总算有数了!”
孟烦了看都没看他一眼,“你什么时候有数啊,阿译长官?”
阿译嗫嚅着闭了嘴,不辣咂着嘴摇头,“啊哟,啊哟,现在守桥的老爷当我们是连裤衩都扒的鬼子兵喏。”
守桥家伙们的枪口让开了一些,可枪并没放下,他们看看江那边的队伍,继续与迷龙们为难,而现在脱裤子让人验裤衩的不止迷龙一个,而是过了江的一帮,迷龙不住嘴地嚷,“裤衩子!跟你一样的!你脱了看看是不是一样的!这发的这个!相信我了吧你该!……我好几百的弟兄在对岸等着呢!你怎么还不相信我!”
孟烦了猛地醒了神,因为有人擦着他的腿挤到了最前头,他稍稍低头,看到站在大石头顶上的雷宝儿。这孩子看了对面一会儿,又原路挤了回去。孟烦了的目光随着他往后,不尴不尬地撞上了站在不远处也望着对岸的女人,他重新回过头,“……你得活着回去。所有一切,都该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我也是从那儿来的。”
耳边突然炸开了低沉的一嗓子,孟烦了惊得差点儿被自己的呼吸窒住。他侧目,看到死啦死啦不知何时已经重新站了回来——这个人不但耳力非人,就连走路都能不声不响。
孟烦了没什么好气儿,“您一伪团座儿,回去,不见得是件好事儿。”
死啦死啦刚想回答,但是愈响愈烈的炮声盖住了他的声音。孟烦了的心思也全然不在等他的反驳,他重新看向对岸,江那边正拿着绳子的迷龙有点儿发怔,守桥兵不再管迷龙而是迅速退往工事——□□无疑就在那里。
“……完了。”
一声巨大的爆炸震荡着怒江两岸,本来就震耳欲聋的声波在山野里再一次次被放大,队首在爆炸中卧倒躲避即将纷落的石块和断木。
孟烦了呆呆看着那座桥在爆炸中分崩离析,连同桥上的一切,死了的人,还没死的人,随同桥的残骸一起升腾。他呆呆看着迷龙他们在爆炸中被震倒。
曾经是行天渡的碎片开始在他们头上下雨,孟烦了觉得他开始脱力,这让他只好蹲下去抱着头什么也不敢看了——他曾经信过的,不再信的一切,他一直在试,可没办法划燃,永远没办法划燃的火柴。
下一瞬他被人提着领子拽了起来,蒙蒙地抬头,他看到死啦死啦有些狰狞的表情,“别他妈挑这时候找事!等死啊?!”
他有些发愣,但是死啦死啦已经松了手挤进了人群里,最靠近南天门的丧门星没有被震波波及,他在冲着人群大叫:“斥候!”
死啦死啦向弹着点发起冲刺,他不是要冲锋,而是要看清楚目标。很快所有人就都看得见了,南天门的山峰上出现曾经被他们打得不敢再现的身影,刺刀上挑着日本旗的日军在向他们射击。
不知谁在大叫:“跑啊!”
队伍顿时就乱了,队尾拥向队首,队首冲向渡口。
孟烦了看着他们唯一可能逃生的渡口,那边的迷龙摇摇欲坠地在东岸爬起身子。
迷龙丝毫不耽误时间地用绳索在树干上绕圈,用自己最大的力气打了死结,然后脱了衣服挂在绳索上,他后退了几步把自己荡了起来向西岸滑行——他想这样把自己送回对岸——也许他曾见本地人这么做过,但这未必适合一个东北佬儿,荡过三分之二的距离他就滞在那了。迷龙听着衣服发出的撕裂声,他在两岸的喧嚣声中抬头,看着那件本来就跟破布相差无几的衣服上出现一个裂口。
孟烦了心里一紧,下一秒他便看着迷龙从他拉的渡索上落入江里,连个花都没打就消失了。孟烦了觉得手脚一阵发凉,隐隐约约地,他听到有人在喊他。
“……烦啦!”
孟烦了下意识地回过头寻找发声源,郝兽医正脸色惨白地在山壁边护着迷龙的老婆和雷宝儿。孟烦了愣了一下,赶过去拉住了雷宝儿——他并没有抬头,“我来吧……嫂子。”
迷龙的老婆看着他的侧脸,点了一下头,“……谢谢。”
桥头的幸存者现在正拥向原来的渡口,而迷龙的努力让其他人拥向新搭的渡索,几个当头的家伙已经把扎好的筏子推进水里,而原来渡口的筏子正被从东岸拉扯回来。
这时候一个人忽然扎入了那一团混乱中间,一手挥着连鞘的刺刀,一手倒抡着步枪,双手齐抡简直是李无霸锤震四平山的威力,一个抢上筏子的被他一枪托抡倒,另一个被他拿刺刀砸得喊爹叫娘。
孟烦了正往上扑,被一枪托给生顶了回来,他不作停留地一拳轰了上去,打完后才想起他打的是谁,而他愣了那边可不愣,一脚就把他踹成了捂着小腹的虾米。雷宝儿全然无感这份急迫,他蹲下身子开始拿手指头戳那只虾米的胳膊玩。
死啦死啦鼻血长流——孟烦了那一拳的所赐——他瞪着所有人,“准备打仗!——我倒想知道他妈的刚才谁动手打我?!”
孟烦了咬牙忍疼不说话,死啦死啦完全不耽误时间地继续大叫:“挤什么跑什么?回头!你们会用屁股开枪吗?”
南天门上的日军并没有往下冲,而是在射击山道上的零星目标。流弹从人群中划过,人们开始为自己寻找掩体。
孟烦了挪回石头后边呆着,他身边是正在料理豆饼在混乱中被射伤的伤口的郝兽医和迷龙的老婆,雷宝儿开始认真地研究人的内部构造。
郝兽医安慰道:“还好还好,子弹穿出去了。”
迷龙的老婆帮着郝兽医给豆饼治伤,孟烦了心不在焉地靠着石头,死啦死啦仍在不远处不停叫喊,他抬头看着江滩,却突然看到一个人从江水里钻了出来——这个水鬼一样的家伙不是游上来的,是一步步走上来的——迷龙这个命贱过蟑螂也强过蟑螂的家伙抱着一块大石头从江水里一步步走出来,赤裸的上身到处是被江底暗礁划出的伤口,血倒是被冲洗干净了,他晕头转向喘着大气,而且就这样仍喝醉了酒一样抱着他的救命石头。
孟烦了缓缓起身,茫茫然地向着江岸走去。迷龙醒了醒神扔掉了那块石头,他终于站到了江滩上。于此同时他看到了站在眼前的人,来不及把气喘匀,他便猛地伸出手将人扣进怀里。
湿冷的触感一瞬间传遍所有神经,孟烦了有些发愣,然后他听到迷龙在他耳边轻声开口,“……我没死……我没死。”
他终是没有说话,静等着迷龙平复喘息。直到过了一会儿迷龙终于放开了手,然后头也不回地挤进了人群,“……我老婆呢?!……啊?我老婆呢?”
死啦死啦在叫嚣中停住,冷冷地瞪着他,迷龙拨开挡道的人一路寻找着,直到看到了他的妻儿,然后便奔过去,拉了一个,抱了一个,“走吧走吧……”
死啦死啦二话不说便把枪顶到了迷龙拿命换的渡索上,一两寸的间距,二十响的弹匣被他打了两个连发,这真是彻底——被打断的渡索落在江里,立刻被冲下去了,牵在东岸象一条若隐若现的死蛇。
迷龙左牵老婆右抱孩子地愣住,也许他的血液都有那么几秒钟被定格了,他慢慢坐倒在砾石上,俨然是已经全然脱力了,雷宝儿挣脱他的臂弯没费半点儿力气。
死啦死啦斜提着驳壳枪看着人群,随后摇了摇一根小指做了一个轻蔑之极的手势,“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杂碎!看见你们我宁可瞎了我的眼睛!——从缅甸相扶相携走到这,在自己的地方!把脑袋逃过东岸,身子扔西岸,任人碎剁!痛吗!”他用手划拉着自己的腰际,“我宁可你们把我从这里拉开!拉开!……我要带你们过江,不过几个狗日的斥候,干死他们,然后大家一起过江!——兽医,你带伤员妇孺先过,我们东岸会合。”
兽医摇头,“你们都要冲过去了,额还过河干啥?”
伤员就是豆饼,死不了但是佝偻,一张痛苦的脸,“我不走了!我是副射手。”
死啦死啦也不再管这些琐碎,他拽过一人肩上的机枪,咣当一声扔在江滩上,“迷龙!”
死啦死啦转身便走了,迷龙想说什么,但终于没说,而是去抓起了他的机枪冲着已经从滩涂冲上山路的死啦死啦大叫:“老子整死你!”
孟烦了提了枪跟上,队伍冲上了山路,日军的射击已经不是原来的盲射了,他们在隐蔽物后精准地射击,不断有人倒下,他们不打算放弃这个制高点。
死啦死啦在怪叫,迷龙终于追上了他,凶神恶煞,一副要拆掉人骨架子的表情,“我整死你!”
死啦死啦一耳光扇在他脸上,把那家伙打愣掉,然后就跳下了山路,在陡峭的山坡上摔了个滚,紧接着爬起来往上冲。什么也没说但是其意明了,其他人都跟着往山坡上下饺子,摔得鼻青脸肿连滚带爬。
孟烦了抓着枝草咬牙切齿地把自己往上拽,迷龙在他后边,死啦死啦在他身边,但迷龙被打得忘了找他算账。
孟烦了边爬边忿忿,“骗我!”
迷龙莫名其妙,“啥玩意儿?”
孟烦了没好气儿地顶回去,“没跟你说!”
死啦死啦扭着头龇牙咧嘴,“你又被骗走啥啦?”
他们都是气喘吁吁的,往上爬着,一边往下滑着,一边斗着嘴。
“根本就不是斥候!要只是斥候你根本用不着让女人孩子走!斥候哪有这么猛的火力!是前锋!日军前锋!”孟烦了恨不得横起一脚把旁边儿的人踹下去。
迷龙也开始咬牙切齿,“我真得整死他!”
死啦死啦咂着嘴,“我说,你们最怕什么?我最怕的就是现在,打现在这样的仗。我还怕狗,比怕现在还怕狗,见了狗我就吓得想尿。还没尿的时候我就冲上去,连冲带瞪的,心里想着,我咬死你,只要你真敢咬,再凶的狗也吓得夹尾巴就跑。”
孟烦了爬得连血都快吐了出来,而旁边那货居然在这种时候——枪弹在头上横飞,爬上去三米滑下来两米——在这时候唠碎磕,居然还一脸温情的微笑。
死啦死啦接茬儿唠:“就有一条狗没跑,我咬它,它也咬,咬得我差点夹了尾巴,后来那家伙跟我成了好兄弟。”
“狗咬狗。”迷龙搭茬儿。
孟烦了没心贫嘴,只是叹气,“我们全得死在这儿。”
爆炸声压住他说的话,山坡和坡顶都爆炸着烟尘。
这里山势见缓,他们已经可以做回直立行走动物了,死啦死啦一边上着刺刀,一边冲向那一片刀尖。
机枪开始轰鸣,迷龙沉默着开始“哒哒”“哒哒”的短点,让冲出烟尘的日军几乎就在他眼前翻倒。
孟烦了瞪着眼前那个日军独眼龙,并且发现在冲击中他用整段刺刀把对方捅穿了。那家伙发出一种咕噜声,一个装经文的小袋从他脖领里掉了出来,孟烦了没法不注意到上边的两个小字——“桥本”——这勾起他莫名其妙的某种感触,尽管他不知道为什么——那家伙倒下时把刺刀连着枪从他手里带走,孟烦了低身去卸脱刺刀与枪座上的卡销。
豆饼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迷龙空喊着弹匣而没有响应,只能倒提了机枪当做棍子抡,当脱手将机枪和一个日军一起抡飞了之后,迷龙直起身子,看着眼前跃跃欲试的两个日军。下一秒,那两个日军应声倒地——死啦死啦在他们身后继续拉枪上弹。
迷龙盯着他,而死啦死啦却突然转身跑了,迷龙愣了一下,转身找回自己的机枪也跑了过去。
孟烦了死命扳着卡死的枪栓,然后发现扳的根本不是枪栓而是一个固定部件。他想着这次是死定了,但突然之间迷龙和死啦死啦冲着几把对他攮过来的刺刀撞了过去,迷龙砸翻两个,死啦死啦拿枪柄敲倒了一个,第四个生得像猴子却以一种相扑的姿势扑了过去,被迷龙一横膀子给横掀在地上,然后他扑过去拿枪柄狠敲。死啦死啦把孟烦了拽起来,不落空地冲他喊,“等死啊你!”
孟烦了发现这句话死啦死啦已经对他说了两遍了,于是他挣开那只手重新跪下开始射击,直到打完弹仓里少得可怜的五发子弹,然后又摸出一个弹夹迅速换好。
此刻仅存的渡索处人已经挤成了团,筏子又一次被推离了江岸,一群后来者居上的兵们在筏子上抢着位置,几乎把迷龙的老婆孩子挤到湍急的江水里。
那女人死死把着仅有的一个握手处,被人推擞着,另一只手抓着雷宝儿,她看着山峦线上的那个混在战斗中的家伙,而身边那个胖大家伙则在更猛烈地推擞她,以至她一部分身子已经浸进了江水——死胖子实际上已经占据了筏上最宽敞的位置。
雷宝儿开始反击,咬了那胖子的腿。胖子啊哟喂的大叫着,一把手抓住了附在腿上的那头小型猛兽,他第一反应像是要把雷宝儿扔进水里的,但他先看了迷龙老婆的视线,于是他回头看见了山峦上一脸阴沉,还未从死战中还魂的迷龙。
胖子放开雷宝儿,代价是被雷宝儿不分好赖地咬着他的肥腰,他啊哟喂地惨叫着把迷龙老婆从那个摇摇欲坠的位置拉近他的身边,从腰上连人带嘴地把雷宝儿撕巴下来塞回迷龙老婆怀里,然后用他肉山一样的身体把迷龙的妻儿环抱了,做了一道挡住他人推挤的围墙。紧接着筏子被拉扯着向江心驶去。
迷龙抬手刺死了两名围堵康丫的日军之一,剩下那个开始逃跑,康丫开始猛追,打了几发子弹却无一中的。
日军开始溃退,居高临下之势一旦不存就气势丧尽,他们退得简直是连滚带爬。枪声零星了许多,因为只剩下追射的枪声。
孟烦了自认他虚耗的子弹是少数,一方面他知道弹药紧张,另一方面他的枪法算得精准。而此时此刻他瞄准的被康丫追的那名日军,却发现那家伙猴精地在灌木和树林中绕着圈跑,弄得枪枪放空,让他和康丫都心焦之极。
然后孟烦了听着步枪的连射,至少是两支,看着康丫头上的枝叶被打断,“康丫回来!”
孟烦了从当下的位置看不清在灌木里杀回马枪的日军,只看见追射着康丫的弹道,那小子在弹着点中间跑得像兔子又像袋鼠,他清晰地看见跳弹蹦到了康丫的身上,这大概让康丫很愤怒,他不跑了,站在弹着点中间对着灌木里大骂:“挨刀货!有够的没?都打着了还打?!”
康丫瘸着蹦回孟烦了身边,孟烦了回头看了看他们曾血战的山顶,硝烟在散,站的,躺的,坐的,像他一样刚放弃追击的,还有一些气喘吁吁一直在爬山刚爬入他们中间的,死啦死啦把他们踢起来,而迷龙把一面日本军旗拔下来扔了。
孟烦了呆呆看着他们。
有一点他老早就清楚了:与死啦死啦为伍就得预备好在谎言中生活——被他们从山顶撞下去的日军足一百多人,两个加强小队,斥候绝没有这么大规模——他们甚至已经在峰顶插上了军旗。
没死的人傻呵呵地乐,十五分钟,他们把占绝对制高点的敌军赶回林里吃草,干掉他们三分之二。
死啦死啦在交叉挥动着他的双手,“筑防!没死的都起来筑防!”
孟烦了在被他看到之前就躺倒了,呵呵地乐。
康丫看着他,“想逃工啊?又偷懒?”
孟烦了有点儿歇斯底里地轻笑,然后拨拉开康丫那条炫耀般横在他旁边的腿——它中了跳弹,“贱人贱命,一个找死货打这种仗才被啃到一口。你爹妈还真给你改了个好名。”
康丫居然笑得颇有豪气,一边带着咳嗽,“贱?老子有汽车开那会,油门一响黄金万两,你们这帮路边蹭的才贱过灰老鼠。”
孟烦了忽然愣了,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升腾起来,他瞪着康丫,康丫轻轻地压抑着咳嗽。
孟烦了不再发愣,他开始沉默着在康丫身上寻找,然后他找到了——日军的第一枪就击中了他的肺部,伤口冒着血泡。康丫咳着,给他一个苍白而无奈的表情,“有绷带的没?”
孟烦了起身喊了起来,“……兽医!!”
阿译带着帮身上没有硝烟痕迹的人在挖散兵坑,用少得可怜的一点儿工兵工具,他们连刺刀和饭盆都用上了。
孟烦了靠在土坡上拿着望远镜望着,死啦死啦在一个遥远之极的距离喝叱着——距离很远,叱声却就在耳边,“林营座,这是你们为弟兄们挖的坑,你自己蹲下试试。”
阿译只好蹲了,那坑又窄又浅,阿译只好抱了膝,像极了拉屎,而且整个脑袋很无辜地露在外边。
死啦死啦责问他,“要擦屁股纸吗?这是屎坑还是散兵坑?弟兄们把命交给你们,你们只负责屁股?”
阿译只好苦着脸,“工具太少了。这土又硬,硬胶土。”
死啦死啦挑了挑眉,“列位是在受罚,山顶开打,你们还爬在半山腰,让你们的袍泽兄弟以寡击众,如果他们也像你们一样差劲,我们已经被日军分几口吃掉了——看得出你们很抱歉,能不能让你们的歉意变成够深的散兵坑呢?”
“能……可我不是怯仗。”阿译嗫嚅。
死啦死啦轻哼了一声,“真好,我知道你们是体质嬴弱,营养不良,可还有一个体质羸弱营养不良的死瘸子一直跑在我的身边……”他一抬眼就看见了孟烦了的望远镜,便遥远地指着他叫嚣,“孟烦了,我不是在夸你!你那样反拿了望远镜,是觉得离我远一点儿比较安全是吗?!”
孟烦了撇着嘴悻悻地放下望远镜,让一切回到一个正常的距离。
“去检查阵地!我会来找你麻烦的!”死啦死啦冲着他吼完又看了眼仍死心眼儿在坑底使劲儿的阿译,“挖不下去你也垒不上来吗?从这往上垒呀!我的营座爷爷!”
孟烦了赶紧在那厮还没工夫来找他麻烦前走开,走向山的另一侧。
迷龙现在正摊在简易工事后面拿着他的机枪在发愁,这家伙总拿机枪当开山大斧使现在可招了报应,俩脚架砸成了一脚架,显然他是再无法固定射击了。
豆饼在一边儿怯怯地把几个备用弹匣递给迷龙,迷龙瞥见他就火了,“老子冲锋的时候你干啥去了!”
豆饼直往后蹭,“我找你……我找不着……我怕……”
迷龙直瞪眼,“啥玩意儿?!”
“哎哎哎!”孟烦了赶紧把豆饼拽开,一离开迷龙的眼前豆饼就立马连滚带爬地撤走了,迷龙盯着那窜得比兔子还快的伤员直顺气儿,“又不是他给你机枪腿儿敲折了的你跟他撒什么火儿。”
迷龙盯着他,二话不说就伸手拽住了他的衣领。孟烦了被这猝不及防地一拽脚下一个不稳就摔在了迷龙的身上,然后便是抱头痛呼——迷龙的下巴精准地磕到了他的太阳穴,“……大爷的你想摔死我啊!”
迷龙把摔在自己身上的人拧了个个儿正对着自己,反问道,“干啥躲着我?”
孟烦了莫名其妙地盯着他,“谁躲着你了?”
迷龙大着嗓门,“你就是躲着我!我看得明白着呢!……是不你有啥不明白的?你为啥不说?”
孟烦了不再揉自己的太阳穴,转而用手撑着迷龙的胸口以便拉开一点儿距离避免被对方的音量吼蒙,“我有什么不明白啊?你说,我能有什么不明白的?”
“就是她……”
“谁啊?”
“我老婆。”
“你老婆咋了?”
“就那女的……”
“不是你老婆吗?”
“你知道我为啥娶她吗?”
“知道啊。”
“……啥玩意儿?!”
“嘶……喊什么啊你!”
“你们两个……做么子咯?”不辣的声音传过来,正在对峙的两个人回过神,与此同时反应过来此时此刻的场面——孟烦了趴在迷龙的身上,迷龙两只胳膊死死勒着身上人的腰,制造出一种严丝合缝的视觉效果——意识到这种视觉效果的同时两个人均开始头皮发麻。
孟烦了扭过头,看到不辣一脸怔忡且调笑的神情,僵硬地扯了扯嘴角,“那什么……”
不辣倒也无暇他顾,赶紧打断了他,“问你们哪里能搞到羊肉呢!兽医擦汗了,康丫快死球咯!”
孟烦了愣了片刻,紧着起身,“啧,你大爷的放手!”
迷龙反应过来赶紧撒了手,茫茫然地也要起身,却立马被孟烦了扔过来的机枪砸了个满怀。
“你呆在这儿!驻防!”
孟烦了随着不辣往兽医他们所在的方向去,迷龙愣了片刻便重新躺平了,他怀抱着机枪盯着高远澄明漂亮得不合时宜的天,心里开始有些坠胀的疼。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