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年之卷——风与刃》木木水

3、第二章 偶逢

　　第二章偶逢

　　卡兰城，大陆中部的重城。由于处在两大河流的交汇处，附近的地形也以富饶的冲击平原为主，此城历来就是兵家重地，野心家的乐园，每个国王的垂涎。不过卡兰城却不属于任何王国。它有个别名，叫做自由之城，和百里外的信仰之城穆罗达一样，由组织掌权。卡兰是＂宝藏的归处＂，而穆罗达则是＂神在人间的家＂。说白了，前者是商会大本营，后者是神殿集中地，分别以出产商人和祭祀闻名。事实上，这两种表面截然不同的职业背后是两股大力量长久以来的默契合作。眼馋这两座城的国王们不少试图挑拨离间的，最后都没有好下场。虽然七祭祀和主祭祀，与十七商首似乎保持着纵容组织中低层人员彼此对立的诡异约定——很睿智。否则怎么＂共同进步＂，缓解内部的彼此竞争，顺便找出居心不良的国王呢。一起合作，才能在与大陆贵族的利益对持中占得优势。何况，＂神和龙都喜欢金币＂。
　　佣兵的总部也在卡兰。不同与神殿有自己的骑士军团，商会没有直属的武装。不过以金币为职业目的的佣兵和最富有的商会之间默契是不用说的。最有军威的国王和他的骑士之间的互动也莫过如此了。两者在利益最大化这一点上一直有绝对清醒的共识。而商会和佣兵的利益，其实是一体的。没办法，大陆所有贵族的钱加起来都没有这么多，这年头，其实又有几个贵族不和商会有或明或暗的切身利益呢。
　　盗者、法师有自己的公会。而剑士公会和巡林者公会则从属于佣兵公会。古剑士的强大和优雅早已没落。巡林者本身就不适合人类，和猎人一样，原本应该是精灵、半身人和森林半人马族的专长，如今人类将这些种族或奴役或灭绝或驱逐，职业上的配合需要也只好勉强了。老练的精灵猎人绝对能够分别出自然的动物和变形的动物，而老练的精灵巡林者能够从痕迹上看出真正发生了什么。修救影风时偷懒耍的伎俩骗不过他们的。

　　又想到影风了。修蹙蹙眉。今天的第三次了。这种奇怪的状态是从五天前开始的。按理说事情已经过去了近四年，而影风在修一百几十年的岁月里只能说是路过森林时候碰到的一片叶子。修无奈地正视自己的感应，这些加上自己的魔力，唯一的解释就是影风处于一种很特别的状态——很可能将和自己发生比较严重的，恩，命运牵引下的关联。顺其自然吧，修也没有兴趣专门施展一次偷窥术，呃，就是那些神殿的人引以为豪的预见术。预言系的魔法都太麻烦了，需要一大堆奇怪的触媒。
　　慢慢翻动面前的炉架，烤的牛肉快好了。恩，不错，技术又有进步，新配的可迪草口味的调料也很有效果。修满意地对自己点点头。
　　＂火球，咂，你的肉真是越来越好吃了。＂肩上被人拍了一下，修撇撇嘴，心想什么叫做我的肉？省词也不是这样省的。
　　修转过身，没好气对面前的矮人说，＂没你的份。这些是要在你的店里卖钱的。＂
　　这个家伙身高到修腰际。在丘陵矮人中这样的身高也算是＂娇小＂的了。他叫烤肉.大锤，名副其实地是这家以烤肉闻名的＂大锤酒吧＂的老板。丘陵矮人是一个除了人多没有什么特长特产的种族，不过也因此得以避免被疯狂无止境地掠夺。由于性格比较单纯，智慧不如力量，所以也不是统治阶层重点关注的对象，故而能渐渐和人类形成混居的局面。虽然比较容易被骗，不过和人类平民之间的相处倒也还行。毕竟这个世界七八成是普通人类，其中七八成脑袋并没有削尖。
　　＂小气。＂烤肉对着烤肉咽咽口水，嘀咕着，却也不敢大声反对。这什么世道啊，修是为他赚钱的，他居然敢委委屈屈搓着手看修。
　　修翻翻眼睛，递给他一些配好的调料。
　　＂哇，又有新的配方啊。＂烤肉闻了闻，使劲吞了口口水，两眼放光道，也不知道是为了烤肉还是为了金币。
　　修点点头，反正自己的目的只是美食，辛苦试出来的配方当然不吝于分享了。＂配方单子抄了放老地方了，你采购时候顺便买些缺少的原料来吧，尽量要天然的，特别记得可迪草找多年生，新采集的。＂修边叮嘱边走到烘炉前起出烙饼。看看色泽，刚刚好。取了些烤牛肉和几个烙饼，放到桌子上，热腾腾的，在秋天冷冷的傍晚吃起来真是幸福。趁客人不多先开动吧。已经有几个眼尖的客人要了几份了。烤肉的弟弟麦酒一边飞快地托着两个大盘子穿梭，一边还忘乎所以地深吸着盘子中暗金黄色美味飘出来的袅袅香气。
　　烤肉从柜台后面飞快地拎来一瓶酒，顺带两个杯子，娴熟地满上，跳上修面前的他专属的高凳子。修以为他会像以前一样把手悄悄伸向烤肉盘子，也不管他，本来就多拿了些。不料吃完两个饼和一小半烤肉，喝掉一杯正宗的高山酒——这个家伙对自己倒是不吝啬（废话，你对他更大方，他当然要对你好一些了——作者语。）——又倒了半杯，他还是没有动作。修觉得奇怪，抬头看烤肉，只见他正愁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倒是从没在这粗线条的家伙身上看到过的表情。
　　＂说吧，什么事。＂
　　＂我想想去买一个丘陵矮人。＂烤肉深吸了口气，说出一句让人掉下巴的话来，然后紧张地看着修。
　　这个不难理解。人类社会中的丘陵矮人分布并不均匀。不是每一个适婚年龄的矮人都能找到合适的伴侣的。何况在矮人们看来，尤其是在年轻姑娘们眼中，小伙子的身高比财富重要多了。所以虽然卡兰城的矮人并不少，烤肉还是比较困难。而奴隶场中贩卖的矮人就不一样了，他们经历比较多，很明白怎样生存和获得安全，了解什么是现实允许的幸福。买一个这样的丘陵矮人不会很贵，最多也就十几个金币。另外，由于这类贩卖按照奴隶贩而言本身就是＂针对寻找配偶的异族＂而捕捉的矮人平民，身上不会有太大的伤，烙印就更少有了，一般都是打昏了抓获，然后一直半饿着锁住直到拍卖。烤肉被身高所困不是一两天了，之所以现在才有此打算，恐怕是因为良心不允许。以他的性格，一定会过出让人羡慕小日子的。而烤肉告诉修的目的，无非是想让修一起去，让修帮他讨价还价，他知道矮人是很容易在狡诈的奴隶贩子那里吃亏。
　　修不能算是人了，所以修没有怎么吃惊，＂等我换个衣服，你先吃了东西，再去吧。＂
　　＂恩？＂烤肉大概没有料到修这样好说话，愣了一下，半响反应过来，＂好。＂
　　虽然很干脆地答应了，但是毕竟不是要去做一件愉快的事，修例外地没有心情取笑为接下来的行程局促不安的矮人。

　　两个小时后，修穿着黑色的法袍，跟在烤肉身后穿梭在奴隶集市中。今天刚好是秋之一零零日，所以中午和晚上都有大型的奴隶拍卖，集市的其他＂货物＂也因此特别多。不过丘陵矮人不算是稀有或者高利的商品。他们很快看完了所有合适的矮人，烤肉最后中意一个和他差不多高的结实的红发姑娘。可是那个姑娘和她的幼弟在一起，显然，烤肉需要为此多付三到六个金币。奴隶贩子看准了这个肥鸭，死活不肯松口，一口咬住二十个金币。修在十步开外暗示烤肉＂货物＂本身没有问题，但是价格可以压到十四五。这个价格贩子油水还是不少，不压至底价可以避免他的记恨报复。可能性虽不大，却存在。修不认为烤肉能够对付得了。
　　但烤肉的口才远远不及贩子好。修渐渐不耐烦。进入集市后就一直隐隐感到微微的焦躁，显然这件事需要快速处理。修示意烤肉让他回集市入口等，矮人很不解，不过还是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拉拉兜帽，修走上前去。
　　＂哦，尊贵的法师，您要什么？＂奴隶贩子显然认为烤肉肯定会回头，所以一点也不急。修冷冷地指指那两个矮人。
　　＂啊，您的眼光真好……＂
　　修自顾自地掏出钱袋，挥挥手打断他的话，顺便施了个伪装术在上面。强大的职业法师以富有和怪癖而闻名，所以贩子很机灵地打开锁住的铁链，把抱起幼弟的红发矮人推到修面前。
　　＂三十个金币。＂贩子笑得满意及了，向修摊手。修感知了一下周围，很好，没有什么特别的家伙，直接把装了铜币的钱袋——三小时内里面的钱看上去是金币——扔在他手上，然后一个震慑术定住他，一个消去术除掉所有关于烤肉、红发和修的记忆，施施然走开了。别人没有注意，看到了也只是以为＂一个富有的神秘法师奢侈地买了两个奴隶＂。虽然三十金币对修不是什么大钱，可是怎么能给奴隶贩子呢，他们都是坏人……
　　好吧，修承认自己仅仅是因为心情不好在拿这个倒霉的贩子出气。
　　领着红发姑娘走到一个角落里，修递给她一些吃的，示意她用。她显然比较畏惧修，修也不在意，不过小矮人似乎对修提供的肉饼和果汁兑麦酒很感兴趣，咬了一口，记起什么，对修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因为脸上有些脏，反倒使得露出的牙齿看起来特别特别白。领着她们，挑不起眼的路线走到入口的大街上，烤肉果然等在那里。
　　＂哦，天哪，十五个金币？＂烤肉惊讶地看着修，＂这么快，哦，天哪……＂
　　修向烤肉伸出手。
　　烤肉欢欢喜喜数出金币放到修手上，搓着手道，＂我们回去吧？＂
　　＂我还有些事。＂修示意他们走到一个四处无人的角落，把金币装进一个小钱袋，递给幼小的矮人。＂给你的见面礼。＂那个结实的小家伙浑不知道自己发财了，欢喜地接过漂亮又结实的钱袋。红发的姐姐这时终于成功地克服了自己大部分恐惧，微笑着对修表示感激，并忐忑不安地试着提到，＂您为我们付了三十个金币。＂
　　＂三十几个铜币和一个价值五银币的钱袋。＂修纠正道，＂那个奴隶贩子不会记得我们了。＂他转头对烤肉说，后者正在暗爽修的作为，没有像红发姑娘一样露出担心的表情。＂你们知道，我是个法师……有些古怪玩意。＂
　　＂哈，那真太美妙了。＂烤肉兴奋地跺着脚，在修的注视下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
　　＂是的，很美妙。＂修不由微笑了一下，拍拍烤肉的肩膀。＂我有预感，恐怕我要重新开始冒险了。＂
　　＂你是说，你离开的时间到了？＂烤肉愣愣。
　　＂恩。保重。＂修点点头，弯下腰拥抱了一下正在呆呆地消化这个消息的烤肉，拍了拍小矮人的头，＂好好照顾你姐姐。＂向红发姑娘微微施礼，转身走进了拍卖场。

　　预感越来越强。修在暗处又逛了一圈拍卖场。十有八九会和呆会的奴隶拍卖有关。这么强烈的影响看来不是影风所能产生的，除非……。是自己的朋友们被抓了么？可是木灵管家没有告诉修任何不好的消息，到秋之九零日还是好好的啊。十五天一次的联络一直很正常。除此之外，和修联结如此强烈的生命体就只有那个人了。犹豫着结出询问手印，发觉联结的印记所有者此刻在自己的书房里，面前大概还站着三个人……。修慌乱地中断法术，也顾不上会不会反噬，心口一阵抽痛。飞快地打断自己的思维，不由苦笑着又在心里将自己嘲讽了一番。
　　深吸口气，四处望望，集市北边是两人高的拍卖台，台上已经有人了。感觉到什么，修慢慢走过去，寻了一个角落站住，静静等待。这里能够清楚地从背侧看到上面的状况。
　　拍卖在太阳完全沉落后很快开始了。对于这种热闹修颇感厌烦。只是预感促使修坚持着，没有离开。先是半打美女，十几个强壮的战士，然后是一个小巨人，一对高山矮人夫妇。间或穿插了不少有特殊技能的小精灵。正当修觉得不耐烦的时候，周围的人躁动起来。
　　黑精灵！
　　直接反应——影风？
　　修不敢置信地朝台上看去，居然真的是他。拍卖师正煽情地喊着，＂看那看那，稀有的黑精灵，看这发色，多么漂亮啊，看这身体，久经考验的盗者才有的啊。＂他顿了顿，卖了个关子，神神密密地探身问，＂你们知道他为什么会被卖掉吗？＂
　　台下的人起哄，＂为什么？＂
　　＂为了他漂亮的身体，咂～＂
　　人们哄然大笑。
　　修的手指紧紧扣住，开始考虑要不要召唤个什么出来。
　　拍卖师若有其事地点点头，＂没错！＂他用力一扯，居然就这样把破旧的外袍扯掉，露出影风赤裸的身体。＂你们看，他身上有战斗中留下的疤痕，可是，没有奴隶印记！拥有他的人可以在任何一个地方烙上自己的标志，这是多么有趣和令人期待的啊！＂
　　修开始想念咒了。
　　人群中有人喊，＂可能在下面呢！＂
　　＂就是，让我们检查检查！＂又是一阵别有涵义的哄笑。
　　修手一抖，低声咒骂着，一边在次元袋里摸索着一把禁咒卷，这些都能用，不过一个就够了，千里冰封？飓风之庆？还是赤焰流星？一边冷冷地盯上那个拍卖师，如果他敢拿他的手去碰影风的腰带，就等着发现自己的手消失于空气中吧。
　　只是，对于精灵的骄傲和尊严而言，这些早已经超过了影风的极限了，他为什么没有，恩，即使不能反抗或者逃脱的话……以某些为代价诅咒折磨他的人呢？
　　＂噢，未来的主人可能会生气的。不过我们保证，如果有印记的话，货款全免。＂拍卖师略略犹豫了一下，想起买家可能的身份，不由有些顾忌。贵族们常介意自己的所有物被在大众下过分观赏。拍卖师咳了咳掠过这个话题，＂他中了一种神奇的毒，永远全身无力，也无法凝聚魔力，而且同时没有副作用，所以不用担心他做出什么不合意的事来。想想看，这可是个精灵，黑精灵呐！你想看哪就看哪，想摸哪就摸哪，想让他做你的女人，他就绝对不会是别的……＂台下一片喧闹，拍卖师一边用肢体语言同时暗示着另人躁动的可能，一边为自己的幽默得意洋洋，有几个穿便装的贵族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了。
　　看来影风被抓到的原因是那种毒。能维持一生的时间，效果在当今流通的毒药中算是很厉害很稀有的，怎么感觉有些熟悉呢……。修挑挑眉，拉回思绪，抿起唇盘算，现在最好的选择是跟踪买主再下手，这里人多，何况自己也不能真的放禁咒毁了自由之城。那么……
　　＂来来来，大家都仔细看看，然后就开始竞价。＂拍卖师让助手半拎半拖着影风在台上转了个圈，依次向众人展示。修的思量被打断，抬眼看去，刚好对上影风的眼神。他就那么面对着台下，似乎看到了人，又似乎什么都没有看到。清澈的绿色里没有任何亮光，黯淡，略略涣散，带着一种漠然。修一惊，知道再让他承受所谓的＂验货＂不是自己该的，也不是自己能做得出来的。
　　＂现在开始，竞价今天最后的货物——黑精灵！起价，一百金币！＂
　　＂两百！＂
　　＂五百。＂
　　修漠然不语，刚想掏钱袋，不经意扫了眼四周，注意到自己不远有个年过半百的贵族，眼神明朗，感兴趣地看着台上。外貌看来，应该是森林那边来的那位吧……修暗忖着，回想着前几天无聊时阅读的斯特定期用信台传来的记忆晶石。这么说……应该认得那个东西吧。
　　价格炒上一千金币的时候，加价慢了下来。
　　＂一千七百二次！＂拍卖人声嘶力竭地喊道。没有人回答。年轻的出价者在台前倨傲地微笑起来。
　　正主儿才刚刚开始。
　　＂一千八百金币。＂
　　果然，那个老贵族不负修的期望，加入了竞价。
　　修慢慢走到老贵族旁边，从次元袋里掏出一跟精致的蜡烛，把玩着。
　　老贵族在修走过来时就注意到了这个法师。看到修手里的东西，眼睛不由一亮。
　　＂他？＂老贵族很快收敛了目光，虚按住修的手。
　　修点点头，把蜡烛送到对方手中。
　　＂成交。＂老贵族小心翼翼地接过蜡烛收好，愉悦地微笑起来，竟然因此显出惊人的魅力，看呆了几个不经意注意到的人。
　　修好笑地咳了咳。
　　＂呵呵。＂老贵族不好意思地摸了下鼻尖，冲着台上喊，＂五千金币！＂声音不复刚才的平静，略略上扬，引得身旁的侍从微微谴责地看过来。
　　这个似乎是……老贵族的老管家啊。修注意到老贵族接收到那道目光后做了个不明显的＂知道错了＂的表情。想着这位绅士小时候的情景，没人看到的兜帽阴影下，清亮的眼里溢出笑意。
　　台上拍卖师喊到一半的＂二千金币二次＂截然而止。

　　＂需要马车吗？＂老贵族问。管家递过手上搭着的披风，让修把影风裹起来。
　　＂不了，谢谢，我直接回去了。＂抱着影风，修跟着老贵族走进台后的贵宾室。略略转身，对着管家道，＂另外，这种蜡烛也许会对您的头疼会有些疗效。所以，请接受我冒昧的礼物。＂修递上一对蜡烛。
　　老贵族看着那对蜡烛目瞪口呆，不自觉地伸手按进自己的口袋，用手指细细描绘着什么。
　　老管家微微惊讶于修知道自己的顽疾，彬彬有礼地接过礼物，却发现身旁的人出了神，不由莫名其妙，担忧地看向自己一手带大的这个人。
　　修微笑，退开几步，打开传送卷轴，消失在白光中。

　　这次定位的地方是商会总会的一个塔楼。从这里能够鸟瞰整个自由之城，所以修以前也会来这里吹吹风，也就随手抄了几个以此处空间坐标为指向的卷轴。酒馆怕再也不能回去了，会给烤肉惹麻烦。
　　塔楼上平时没有人，只有在四庆等时候有风系法师带着人上来放焰火和祝福魔法。这个塔楼高达几百人，却没有楼梯和窗子。事实上，这是个魔法中枢柱，商会的超级＂大炮＂。地下的密室里有供人催动的魔法阵，塔身内有晶石做成的增幅装置。顶端的这个平台是最漂亮的，也是最没用的部分。
　　影风踉跄了一下，整个人挂在修身上。
　　＂能站起来吗？＂修温和地问。影风显然在奇怪为什么会到这里，却连看看自己头顶上修的脸都很艰难。修不好看着他挣扎又无力的样子，只好抬手把兜帽拉下，坐到地上，让他靠到肩侧，想了想，把发带解下来，递给影风看。
　　＂是我，还记得吗？＂
　　影风看到发带，眼睛里终于闪出一些活力。却又很快黯下去。唇角扬起一摸自嘲的笑，轻轻地说，＂主人么？＂
　　声音在修耳边响起来，让修觉得刺耳。本想一把掌闪醒影风，转过去时却被影风脸上的表情撼住，修改变了主意。
　　一手扶住影风，一手拎起影风尖尖的耳朵，把影风的脸凑到自己面前，磨磨牙，修假意狠狠地说，＂我是你债主，记住，五千个金币。＂
　　＂我值那么多吗？＂影风笑起来，空洞无比。
　　修不由愕然。只好郑重地问他，＂影风.依特，你遇到了什么？＂
　　＂我很脏。很脏很脏。＂影风讽刺地撇撇嘴。眼神不知道落在什么地方。
　　修开始头大。一个精灵说自己脏的话，基本上，就和一条成年龙说自己不在乎宝藏一样，近乎崩溃的标志。
　　再抓出一件厚披风，把影风裹好。他们都沉默着。良久，修从次元袋里面找出一个绿钻瓶打开来，在影风眼前晃晃，然后递到他唇边。＂最温柔的药。半小时，无痛觉。你这个样子，不如喝了它算了。＂
　　影风忽然笑了，然后毫不犹豫地，艰难地抬起手，接过去，把液体尽数倾入口中。
　　＂好了，既然这样，我也该回去了。＂修又找出件厚厚的大披风，把影风在背风处安置好。先秘密去打听些东西，然后再来头疼影风。鬼知道影风发觉自己喂了他解药而不是他想象中的致命药品，沉睡一天醒过来时，会是什么反应。真麻烦啊。
　　不过……没有骗影风，不是么？
　　＂可以留下来么。＂修走开几步准备施法，身后却传来哀求的声音。如果不是修感知好还真听不见。修心想以后有的是时间，却又听到更轻的一句，＂你又要不管我了吧。＂想起以前那个奇怪的眼神，修恍然顿悟，原来是这个意思。现在如果不是以为自己就要死去，影风也不会开口求自己吧。精灵有着几千岁的寿命，而影风在人类社会里长大，固然心智被强制早熟，但仍旧很不同。看影风的外貌，天然的精灵长到这个样子大概要一百几十年，拥有同样的心智则还要另外的五六百年，而贵族的精灵奴隶是利用魔法催熟身体，按照人类的节奏同步饲养的。他们根本不把自己以外的生命当回事。想到这里，修不由心疼起影风来。加上影风刚才说的＂脏＂可能的涵义，修生生打个冷战。这一切对于精灵而言太残酷了。也许真的给影风温柔的毒药会比较好。
　　＂影风。＂修走回去，靠着影风坐下，把他搂过来，抱在怀里。＂我以后会一直在。＂因为决定要好好照顾影风。
　　影风对着修笑笑，却看得修心里难受。他放松地靠近修，在修怀里轻蹭着，＂我记得这个味道。＂
　　＂恩？＂
　　＂在森林里的时候。＂
　　＂哦，小鹿的鼻子。＂
　　修抚着影风的头发，理顺了，细细把手里的庇佑绑上去。想了想，说，＂知道么，我去过雪山，那里很可怕。可是翻过山，又走了一段长长的路后，回头看看，却觉山很矮呢。＂唉，连修自己都觉得蹩脚的说教。
　　影风似乎没有注意听，沉默着。良久，梦呓般道，＂这几年常常想起在你那的时候。＂
　　＂喜欢修的屋子？＂
　　＂恩。＂影风迟疑着，轻应。＂想着的时候，就不会沉到黑暗中去了，可是……＂声音低下去。
　　＂什么？＂修把耳朵凑过去，却听不清楚呢喃的后半句。
　　影风试着转了转身，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嘀咕，＂还有一小会。＂
　　修心里不由一阵难受。＂怪我吗？＂
　　＂怎么会。＂影风摇摇头，想了想，＂不过，有些遗憾。＂
　　＂那，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也都不怪我，好吗？＂修略略歉疚地骗话。却没有料到影风很干脆就回答道。
　　＂好。＂
　　＂影风.依特绝不会怪修.格兰木德？＂
　　＂影风.依特绝不会怪修.格兰木德。＂影风轻笑着，咀嚼着修的名，＂修.格兰木德，修，修呵……＂声音渐渐消失，陷入了黑甜乡。
　　修听着影风沉缓的呼吸，他对自己许诺的声音出奇地坚定和清澈，依旧回响在耳边，似曾相识的感觉，眺望着远处的灯火，恍惚间似乎又回到很久以前篝火边的晚上……

　　甩甩头，抱着影风站起来，拉上兜帽，边沿压低，修瞬移至城南一家旅店的传送室内。这家没有任何特色的普通旅店是盗者组织的情报总部，应该能做修想做的事情。
　　走到柜台前，柜台后的男人头也不抬地说，＂半个金币的押金。＂
　　＂只有绿色和黑色的晶石。＂
　　＂那就住后面的旧屋子。＂
　　清理大厅卫生的老头走过来，做了个请的手势。修跟着他走。出了后门，在一条小巷内转了一阵，来到不起眼的一所屋子前。老头转身又回去了。修把影风抱得好些，用脚尖推门开进去，门在修身后关上了。转动桌子上两排晶石中左边的绿色和右边的黑色，屋角显出一个通到地下的楼道。
　　修慢慢走下去，进到一间塞满记忆晶体和卷轴的房间里面。
　　＂哦，修，好久不见。＂椅子上躺着个老半身人，正在查看一块蓝晶的成色。看到修进去，惊讶地跳起来。
　　修看着他，不由笑开来，＂好久不见，斯特。＂
　　＂这个是？＂半身人注意到修手中的人影，困恼于披风遮住了视线。＂精灵？黑精灵？＂
　　修点点头。＂不愧是半身人的骄傲。＂
　　＂那当然，哦，天哪，拍卖的那个？＂
　　修复又点点头。斯特一副快晕倒的样子。呻吟着道，＂已经有几千个金币的生意冲你们来了，一大堆都是有特殊权限的。＂
　　修不屑地撇嘴。＂你的意思是几个魔晶？＂一边闪过斯特砸过来的蓝晶，＂好了，你想要我这里也有很多。＂
　　＂谁要那个。又不能用。嘿，不过，有梦回香吗？＂
　　＂有啊，你知道，我用不着。这十几年攒了几打。＂修坐到长椅上，搂着影风，腾出一只手来找出两小捆透明的＂蜡烛＂，扔到斯特的桌子上。＂老朋友那里还是你跑一趟送去吧。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跑去。＂
　　＂没问题。＂斯特收好，然后摇头晃脑地说，＂其实，我们也用不了这么多。＂
　　得了便宜卖乖。修翻翻眼睛。不过一半是实话。懒得和这个家伙斗嘴，＂把我要的资料都给我吧。＂
　　＂好。＂斯特弯身拿出一叠东西递给修，说，＂早就准备好了。不过下面那份是你招惹的麻烦。＂
　　＂你把我们卖了几次？＂修接过来，漫不经心地问。
　　＂已经预定的有十几次吧。＂斯特想了想，＂大概还能卖上几十次。好一点能累到一百以上，看南边的局势了，你知道。那是一个小时以前的事。你太快了。＂他想到什么，尴尬地，难以启齿地问，＂那个，那个老熟人的？＂

　　（斯特你吞吞吐吐干什么，不就是问他……——作者。
　　还不是你。——斯特鬼魅般欺近风刃，一把无反光的匕首架上作者的脖子，尖顶着作者的颈动脉。
　　……框膛——作者昏厥。）

　　修沉默，过了一小会，犹豫着，终于微微摇了摇头。不经意看到斯特担心的眼神，目光相接，半身人飞快地移开眼，心虚地咳了咳。
　　＂还说我，你更快。＂修不由微笑，心里暖暖。＂加上我的一份吧。要他们那种。＂
　　斯特耸耸肩，嘀咕着，＂收集怪癖……＂做了个受不了的表情，从抽屉里拿给修一块记忆晶石。然后，想了想，贼笑着把一块金色的记忆晶石也递给修。
　　修瞪着手上那块金色的记忆晶石，谴责地看向他。
　　＂小朋友可能需要活动活动。＂斯特意味深长地说。
　　修承认他说的没有错。所以，很认真地向他表示感激，＂谢谢。＂
　　半身人滑到了桌子下面，＂佟＂地一声。
　　收好东西，修抱着影风起来，踏入房角传送阵时，身后传来半身人的呻吟，＂第三次。＂
　　修笑笑，下一刻，出现在旅馆的传送阵里。再次走到柜台前面，放上两个金币，接过同一个人递来的钥匙，向楼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