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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三章 拉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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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那个被他的交往者们亲昵地唤做凯尔博的年轻男子,递上给布瑞特的礼物,随意地步入赴会的人群,对着每个人温柔,聆听和回答每一句问话着;接过了身边熟识的人为他挑选的酒,细饮慢啜,同时举杯回礼;向小姐彬彬敬礼,含蓄地软声称赞她们的美貌和身家;听从绅士们的要求,满足他们的好奇和自尊……
他没有勾起嘴角,但是他的表情柔和温暖,分明在微笑,他的手势动作优雅迷人,也在微笑,他的整个人都微笑着,散发出暖暖的光,连他明亮的黑眼睛,也似乎溢满了笑意。
可就是这样的修,让影风觉得茫然,陌生,有什么东西超出了自己理解和把握的可能。
就着夜晚的人工灯光,黑精灵沉默着靠坐在枝桠间,对着那个处在人群中本应熟悉无比的身影,不觉慢慢咬紧了牙。
斯特居然没有再逗影风,遥遥注视着同一个人,眼神里难得地有了担忧。
伸手抚向常伴身边的剑,影风凝视着这个人,恍惚看到了他如何和勒德朋决斗出两个好友;如何冷冷地将帕瓦曲的咽喉残酷地刺出一个致命却不瞬毙的窟窿;如何与神殿大骑士马克热诚切磋,相言甚欢;又是如何将重伤英捷拉的上好单剑随手置弃,以示轻鄙。
那些他,或许都是他,却也全不是他。
有了如此的了悟,黑精灵忽然觉得害怕。
这样说来,那个细细照顾自己,怀抱坚实温暖,微笑着唤"影风"的修,又怎么能保证就是他呢?
是从来没有人能够看到修内心最深处的那个他,还是……
————偷打量了一样斯特的神情
……自己没有那个资格?
黑精灵没能继续胡想下去,因为他看到了一个老面孔。
————位于大陆正南的奥瑟卡达王国的王储,同时也是十八天前抵达自由之城的流亡者,因格拉.奥赛卡。四十三岁的人类男子,现任国王的唯一子嗣,奢侈残忍而狡诈的背神者。
虽是来避难的,因格拉也不忘记争取艾莉欧的芳心,或者说窥视这个年轻姑娘的美貌和她的家族。
因格拉,凯尔博,像其他赴宴的人一样,互相致礼,陆续入座,低声交谈着享用美餐,评论赞美布瑞特一件件拆开的礼物,聊着合适的话题,时不时爆发一阵欢笑……
众人的每一个动作,都似乎给影风的脸色添上了一抹白。这段时间里,斯特身后有两个盗者凭空出现,来了又去,低声扼要地报告,带走更加简短的命令。影风对这些却没有分毫反应,除了目光随着宴会的进行而略略移动,到撤席为止的两个多小时里面,年轻盗者完全木化成了大树的一部分。
餐宴结束,众人纷纷移步时,凯尔博起身略晚,隐在背光处,若有所思地向这边看了一眼。
两边都是在暗处,隔着长长的距离,纷呈的灯烛,虽以影风经过训练的黑精灵视力,能确定是向这边投来的目光,却也不能分辨其间有着怎样的神情。
或者连若有所思的表情都是臆想的罢。
好在忽然生出的事端没有给赤裸裸面对着往昔噩梦的盗者继续自疑的机会。
因为某种貌似和艾莉欧小姐不可分割的关系,因格拉将揉成一团的手帕摔向凯尔博。
不同于在罗伯特家门口那次,凯尔博只是避开了那团布料,面无表情地转身走开。
四周一片哗然。
森林里来的那位架开了因格拉向自己的被引荐人击出的一拳,转身向凯尔博询问了句什么,得到的回答却令刚才还哗然的人群震惊地无以复加。
"凯尔博,你的理由?"
加尔虽然非常吃惊,却并不慌乱,在利安询问的时候止住了因格拉。
"接受他的决斗要求是对于我姓氏的侮辱。"凯尔博回身,看得出来因为问话者是引荐了自己的长者他才解答了这个问题,"我不介意杀死他,但是我不能以绅士的身份尊重他。"
"那么你刚才……"不是和他同席了吗?
"如您所知,我在这方面十分愚钝,而在此之前他没有被介绍。"自持的法师稍稍向利安先生鞠躬,表达了自己的遗憾。
"你能够你的理由证明吗?"
"我不认为这对于那些受害者————他们中大多数已经成为了灵魂————的自由和安宁有益。不过我可以换种方式。"短短几十天内就拥有了在场众人好感的年轻人从自己的手上拿下一个镯环,递给了见识多光的森林王。后者惊讶地接过,小心翼翼地与老罗伯特,还有几个白发老头子凑到一处细细研究。他们甚至要求借用了一下书房。
"是辨识之镯。"
伴随着森林王的话音落下,等待已久的人群中响起一片低低的嘈杂。困惑,不敢置信,惊愕,各种情绪打破了这些人平日里总是微笑着优雅有礼的表情。
辨识之镯,上古冒险中曾经常见的一种分辨善恶的魔法道具。据说因为材料从神的世界而来,所以制成的镯子能够像神一样轻易分辨善恶。由于这样的功能,加上镯子本身往往略略呈现椭圆形,便得了个十分形象的别名,神之眼。
"怎么可能,现在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因格拉也像其他人一样先愣了一下,随即想到这意味着自己将暴露在传说中和史书记载中闻名遐尔的锐利目光中,不由脸色苍白,"它已经近千年没有出现了。"
"不,自旧年纪元后,虽然罕见,还是出现过辨识之镯的。最近的一次,应该是百年前的卷沙。"马克双臂环胸,压抑着激动,严肃道。作为一个高阶圣骑士,他自然有远离因格拉的本能,虽然他自己也未必说得出因格拉哪里需要被谴责。而现在,面对着及其难得一见的稀有物,马克一边隐隐明白了原因,又暗自为得意着——赴自由之城的上层社交会虽然是自己倒霉抽中签的关系,但是有让那些老家伙也激动的东西,而且拥有他的年轻人也好似满有趣呢,不知道回去说给他们听,能看到什么样的表情……
难得走神的加尔从那个镯子上收回散漫的思绪,敛去略带自嘲,微微忧郁的目光,向利安先生投去询问的眼神,后者点点头。
"请问,凯尔博,你能告诉我们,这个镯子是如何得到的吗?"
"家族传物。"年轻的法师微微施礼,表示深感荣幸,"来历具体已经不可考了。只知道是在海底的魔法城市遗迹中。……请问,关于这次争议的处理?"
"如大家亲眼所见,凯尔博刚刚把这个镯子从他手上取下来。"森林王在提醒下,从沉醉于手中物件的心情中醒悟过来,转向因格拉,"那么,现在,因格拉,你愿意证明你的荣誉吗?"
"是的。"因格拉盯着那个小小的形状优美古朴,环刻了一圈符文的镯子,也许是怀疑给了他力量,沉默良久,恨声挤出来。
每一个人都摒起呼吸,看着因格拉将手伸向森林王,去接过那个小玩意。
除了影风,没有人注意到,凯尔博在森林王侧后听到这句话后,戏谑地挑挑眉,微微环顾,向林雨酒所在的位置移动了一小步,举起一杯嫩米色的清澄液体,淡笑着看向众多视线的焦点,慢慢享受地啜饮起来。
"庆祝这场闹剧最后一幕的开始。"某人腹中暗自喃喃,微笑着敬杯。
无论此秋的自由之城出现的神秘人物和传奇器具后来如何被人传说与赞叹,对于导演这一切的人而言,这些都只是在最终的复仇前,羞辱某些人而安排的闹剧罢了。
山腰路最南,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悄悄停在了侧门。
"剩下的不是我们需要经手的了,过几天就会有消息。"斯特拍拍影风的肩,提醒这个有些恍惚的黑精灵,"我们到了,凯尔博就要消失了,你熟悉的修就回来了。"
和外表奇异地相称,他们乘坐的马车内部十分舒适。影风把自己的思绪从宴会上的那些中拉回,看向车厢窗外的别墅。正是那桩被用来揣测主人身份的众议纷纷的旧屋。虽然现在,很难让人把它和老房子这样一个暗示着没落和破旧的词连在一块。
庭院里隐隐响起脚步声和低声的交谈。
"特诺兹,你确定要跟我走吗?"
"是的,先生。"
"你知道,我能为你推荐的工作就是一个老朋友那里的园丁。"
"十分稳定的工作。"
"但是你要明白,我的老朋友十分古怪,尤其对于陌生人,偶尔甚至可能很苛虐。而且,如果他不要你的话,我也没有办法,那样你就只能跟着我们冒险了。"
"冒险也是不错的生活。另外,容我提醒,这里的仆人都已经遵照您的吩咐遣散了。他们好像一点都不吃惊。"
"当然,为什么要吃惊……看在你说了这么长的句子的份上,走吧。对了,从现在开始,不要用\'您\'称呼我。"
"是的,先生。"
不一会,两个全身出门打扮的人从开了一半的侧门里出来。
斯特打开车门,修回以微笑,轻捷地跳上来,还没有落座,就给了影风一个大大的拥抱。
他身后的人略略被修漂亮身手吓了一跳,没有任何表示,犹豫了一下,如常沉默地走向驾座,车夫身边有侍从专用的位子。
"特诺兹。"修放开影风,还来不及说什么,看到自己过去一个月里的管家的动作,唤住了他,"按照你的选择,你得上车。"
法师向那个成熟忧郁远远超过自身年龄的青年男子伸出了手。
后者回身,犹豫良久,抓住修的手,借力登上了车厢。
车门轻轻合上,马车稳稳地起步了。
或许是因为新来者,四个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古怪。
"咳,很高兴看到你,能干的年轻人。"斯特打破沉默,向特诺兹伸出手,"我是斯特.库而底,希望成为朋友。"
"修.格兰木德。朋友。"惊讶于斯特难得的示好,修微微耸肩,也伸出了手。
"影风.依特,修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特诺兹.赛拉菲托。"年轻人并不惊讶自己的主人也需要重新认识,一一回礼,报上了全名。
"赛拉菲托家族的?"斯特问。修没好气地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影风也略略困惑地看向斯特。
这个家伙会不清楚面前的人的一切吗?
"……不是。因为是家族收养的孤儿,以前的少主给的名和姓。"似乎回忆到什么,特诺兹镇定了一下自己,继续解释,"作为被驱逐的侍从,并不属于家族。但是我没有自己的姓。所以……"
"想要个新的吗?"斯特怂恿,"要知道以后你的生活就是完全不一样的了。"
"……嗯?"
"给自己取个名字吧!"修了然斯特了的目的,想到加尔和特诺兹的过去,心里微叹,也敲起了边鼓。"完全属于你自己的名和姓。"
"……就叫拉文吧。"顺从地取了个名,现任赛拉菲托掌权人曾经的贴身侍从兼保镖沉默良久,"姓帕思德。"
"名字不错,姓不好听呢。"修和斯特交换了个眼神,知道帕思德借传人类说中的谐音暗指永逝的爱和生命。
"兰瑞迪恩。"影风忽然建议。
"这个不错,精灵语勤快能干的意思,听起来也像一个姓。"修微笑,看向影风,知道兰瑞迪恩还在精灵的故事中带与晚到的幸福相联。
"就兰瑞迪恩。"斯特指指自己,修和影风,"三票赞成,绝对优势通过。"
"拉文.兰瑞迪恩。"现在应该叫拉文的人类男子没有异议,轻声重复了一下自己新的名和姓,并不知道接受的同时还有满满的祝福。
随手虚掩上卧室的门,修揉着被影风枕得发麻的手臂,对着斯特询问的表情摇了摇头。
"还是没有醒过来吗?"
"恩。"修略带责怪地看了斯特一眼。也许正是宴会上看到了令影风无法承受的人,凌晨时候一到下榻的旅馆,他就苍白着脸沉沉睡去。现在已经是次日午时了。没有人知道,这种昏睡什么时候结束。
"别担心,其实,他很坚强。"斯特淡淡笑笑,带着种了然安慰修。
修把不准斯特话里是否有其他的意味,怕影风像以前一样在自己离开的时候噩梦,没有追问什么,只是随手接过一旁的拉文手里的托盘,点点头致谢,回身进去了。
米色毯子和白色枕头间,影风露出半张脸。确认他表情宁和,探探额头,干燥温暖,知道没有什么问题,修放下心来,将留了半扇的窗完全打开,让午时温暖而新鲜的室外空气流进来。然后坐在床边,开始吃点东西。
昨天到达旅馆,要了三个房间。拉文并没有对修和影风的关系表露诧异或其他,除了眼神里有丝不易察觉的没落和忧伤。
而到了中午时分,斯特那边已有消息过来,加尔有了寻找拉文的动静。
想把他控制在自己的视野内吗?
真是自私的做法。
斯特拜托修把这个消息告诉拉文。后者安静地听完,一直垂着头,隐藏了自己的表情。双肩慢慢不易察觉地抖动着,良久,终于疯狂地哑声笑出来。
"这算什么?"过去一个月中时时刻刻将一切安排得妥妥当当精妙无比,无论什么从来都微笑着冷静以对的管家,那时的表情,让任何人都不忍。
但是,能露出真实的表情,并不算坏。
笑到喘不过气,拉文看向修,"我不用担心他找到我?对吗?"
"是的。如你所愿。"修重复着自己和斯特的承诺,温和道,"这是你应得的报酬,也是我们为新朋友实现的小小愿望。"
拉文露出一个微笑,灿烂无比,却也悲伤绝决无比。"那么,修,就拜托了……"
知道他需要独自呆一会,修起身,"那,我回去看着影风,记得到时间送点吃的过来,斯特打算出去。"
一整个下午,无论痛得如何,都应该把它结束了。
加尔虽亏欠拉文那么那么多,却也能算爱他。只是选择的时候,总把他放在末位了。如果拉文同意……同意自己和斯特插手,不是没有办法的。但是,拉文要的,在那么长的纠缠,那么艰难的相互扶持,和那么残忍的破灭后,明明白白,唯一的,只是加尔心中的位置而已。
何况,其实对于加尔,拉文已经决定放弃了。否则,他为什么不做些什么,又何尝会有那么决然的表情……那表情,自己认识啊……
修机械地叉着盘子里面的食物,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想得出神,没有发觉背后的影风已经醒来,也不知道自己的背影无声寥落,映在影风眼里,让年轻的盗者感到久违的心疼,直到一个暖暖的身子贴到背上。
"修,你在呵。"影风微叹,问,"我睡过头了?"
"嗯?"修不习惯影风奇怪的亲昵,倒也不至于推开他,"睡了一天多了那。"回身揉揉他的头发,"现在感觉怎么样?"
"很好,很好……"似乎回忆到什么,影风略略露出干涩的表情,续尔微微摇摇头,强调着,"很好啊。"
影风甩开什么思绪,振作着说好的时候,并没有太多勉强,修也就没有点破。
大概,真的如同斯特所说的那样,影风比自己想像的坚强很多吧。修有些宽慰,同时也疑惑,不清楚是什么能让他有如此的勇气和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