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年之卷——风与刃》木木水

13、第十二章 重见

　　华灯初上，自由之城城南，青山碧湖间的某间大宅庭院里，已是香鬓连绵，低声笑语不绝。
　　此时，院中靠近房宅的某棵树上，斯特举着一杯宴会主人提供的融雪酒，悠然自得地品了一口。
　　＂嘿，你不觉得我找到的位置很不错吗？＂半身人侧肘轻轻撞撞身边一言不发的黑精灵，指指庭院中几张自助餐桌上陈列的点心，和灵活无声穿梭来往的侍者托盘中的各色饮料，＂这么精美的食物，你真的不来一点吗？＂
　　＂我记得出发前我们似乎已经用过晚饭了。＂影风回答，没有注意自己的措辞和语气并不恭敬优雅。
　　半身人勾起唇角，眼中闪过顽皮得意的光芒，似乎对于年轻盗者难得的失态非常满意。他举杯向自己敬了敬，庆祝了一下持久的骚扰终于得到了某种不同平时的回答，＂那么，你不想听听他们在说什么吗？＂那家伙不到最后一分钟是不会来的，他暗忖，不过还是没有说出来。
　　影风扫了眼大门的方向，接受了斯特的建议，在枝桠间调整了姿势，开始凝神聆听院中一群群，搜索着自己想要的信息。

　　……
　　……
　　＂亲爱的丽娜，你知道近来最轰动的神秘年轻人是谁吗？＂
　　＂噢，老捷特，虽然我因为膝盖的缘故在温泉耽搁得久了些，刚刚赶上秋天的最后一场宴会，你也不应该怀疑我对于年轻绅士的爱护。是那个叫做凯尔博的小伙子吧。＂
　　＂是的，是的，凯尔博.温德.朗特。那么，你想听听他的事情吗？我这里有最详细的。要知道，他出席的每一次宴会我刚好都去了。＂
　　＂你看，虽然我的消息不是最灵通的————我知道这个年轻人已经决斗了四次————天那，他们总是怎么不爱惜自己的生命，我可不想看不到他漂亮的黑眼睛————，他的礼物总是让人喜欢，瓦玛已经对我夸奖了十几次了，哦，毕竟你看，我们的年纪都不小了————不过，我还是很想听听你的亲口讲述，这里的每一个人都知道，老捷特讲的故事总是最精彩的。＂
　　＂哦，丽娜，如果你用‘事实’而不是‘故事’，我会更加高兴的。＂
　　＂好的，我下一次会记住的。＂

　　……
　　＂秋之一二八晨骑时，我和几个老朋友正好遇到，尊敬的利安先生。当时我久注意到了他身边英俊的小伙子，然后利安正式把凯尔博介绍给我们。森林里来的那位已经很久没有做引荐人啦。不过他引荐的总是最出色的，你看，丽娜，我有散步的习惯，秋之一二七晚上山半腰最南端的那桩房子还没有任何变化，凯尔博邀请我们顺路去那里早茶的时候，我还以为听错了。可是到了一看，天哪，那久像是把一座房子凭空搬过来了。要不是墙壁是由岩石怪的那种特殊石材砌成的，我真的不敢相信呢。＂
　　＂他是魔法师？＂
　　＂哦，丽娜，他的确是法师，但是你认为火球和水球能够有这样的作用吗？＂
　　＂不，当然不，说下去。＂
　　＂他首次出现的宴会是在一三三那天晚上，森林里来的那位为他专门准备的。很明显那场宴会很成功。不过，附加结果就是那天他又决斗了一次。＂
　　＂这不公平！＂
　　＂是的，是的。我不得不说，一天里面句读两场对于一个法师而言很不公平。放松，放松，丽娜，你那可爱的小伙子只是受了点轻伤。虽然我实在不想把结果放到前面来讲，但是没有关系，而且毕竟我们都年纪大啦，应该爱惜自己。放心，经过足够精彩，非常吸引人。＂
　　＂我只是有点激动而已，你不需要把结果提前，不过就像你说的，这个没有关系，说吧，说吧。＂
　　＂说到他早上那场和勒德朋的决斗，那是三天前约定的。因为前面的关系，我有幸做了公证之一……＂
　　＂勒德朋，那小子我知道，很温和腼腆的年轻人，他怎么会把手套扔到凯尔博脸上？＂
　　＂的确很温和腼腆，不过你忘啦，只要看到四条腿的漂亮动物，他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这一点倒是和今晚的布瑞特很像呢。＂
　　＂你说的太对了。不过我认为勒德朋比布瑞特更疯狂。你看，那天他们一起在罗伯特那里度过了一个非常愉快的上午，我是说凯尔博，勒德朋，布瑞特和加尔，还有罗伯特那家的几个。不幸的是，在门口的时候，他们刚好遇上希苏里太太的漂亮马车上那四匹雪白宝贝受惊狂奔，还好加尔很及时地拉开了他弟弟，或者说布瑞特闪开得有些狼狈，加尔忙着检查他是否受伤，你知道，他们从小只有对方一个亲人……＂
　　＂可怜的希苏里太太！＂
　　＂别担心，不过谁都知道，罗伯特家那三个兄弟都是地道的法师，而偏偏勒德朋刚好和罗伯特先生有些事情商榷，晚出来一步。我当时听到这里的时候也以为不幸找上了希苏里家，要知道他们的两个孩子都和母亲在一起……＂
　　＂神啊……＂
　　＂您应该向凯尔博祈祷……原谅我的不敬。＂
　　＂不要介意，他做了什么？＂
　　＂当时车夫已经被摔下来了，那可怜的家伙只来得及截断一根缰绳。希苏里家的家仆都追在后面，但是你看，那拉车的四匹是他们家最宝贝的，而且又发了狂，所以距离还是越拉越远了。罗伯特他们目瞪口呆地看到凯尔博捡起布瑞特掉下的佩剑，然后跳上勒德朋的马，侍从刚刚准备好让它载主人回家，就追过去了，勒德朋那马脚力好，平时总是懒懒的，不知道为什么，那次四个蹄子撒得疯狂。小罗伯特说，他看着凯尔博的动作，无论如何不相信那是一个法师……＂
　　＂上帝……＂
　　＂你知道，顺着罗伯特家的路下山，有个急转弯，他们的位置离那不远，他们都不相信凯尔博能来得及。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总之他割断了三匹马的缰绳，划伤了最后一匹的后腿。马发了狂，本来就跑得快乏了，缰绳一重，加上那伤，很快就被制住了。希苏里家的家仆追到的时候，马车已经停下来了，载在路内侧的灌木丛里面，离那个转弯只有几十米远。希苏里太太和两个孩子都没有受伤，只是吓得不轻。＂
　　＂……呼……那决斗呢？＂
　　＂问题出在凯尔博回来的时候。赛拉菲托家的和罗伯特家的都赶过去帮忙了，他刚好在门口碰上勒德朋。当时勒德朋看到凯尔博站在自己的宝贝旁边，手里拎着沾血的剑，那匹黑色的公主颓然脱力的样子，最糟糕的是，它站不住，跪倒在地上，嘴里冒出血沫，然后就……勒德朋的眼睛都红了，当即走上去摔给凯尔博一个巴掌。凯尔博本来想向勒德朋第一时间道歉解释，结果拦下那个巴掌后，勒德朋马上摔过去一个手套，所以他们就约定三天后决斗了。＂
　　＂看不出来，腼腆的小伙子……真是……＂
　　＂据罗伯特先生说，那匹马被施放了奉献。怪不得它能跑那么快，你知道，那段距离，实在很短。＂
　　＂可惜……＂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
　　＂的确，凯尔博非常冷静。＂

　　＂勒德朋？＂影风疑惑。
　　＂那是唯一的意外。＂他身边的半身人同样注视着长椅上的老绅士和老夫人，听到影风的喃喃自语，解释。

　　＂……那天的决斗前，勒德朋已经知道原因啦。不过如果要他道歉的话，对于年轻的绅士而言非常残酷。而他的良心又不能允许他杀死凯尔博；可是他毕竟把手套摔到了凯尔博身上——虽然其实凯尔博用剑挑住了那只倒霉的白色手套，在那样的情况下任何人都有足够的理由用勒德朋的鲜血洗清侮辱，没人知道法师的骄傲会将这次决斗带向怎样的后果。我们几个受邀做公证的也觉得实在很为难。所以当时凯尔博在勒德朋开口前提议，按照胜败决斗的规则而行，我们都松了口气。你瞧，勒德朋可以放下负担，而凯尔博作为一个法师在只使用剑术的胜负决斗里输给勒德朋也没有什么丢脸的。他头天的行为已经足够证明他的勇敢了……＂
　　＂我怎么听说那场决斗似乎获胜的是凯尔博？＂
　　＂是的，是的，不要怀疑，的确如此。噢，那个早晨对在场的任何人而言充满了惊讶。凯尔博的剑术不比他的马术差，既然他的马术能够驾驭那匹黑公主——谁都知道它平时除了勒德朋和那个贴身侍从，从来不让人靠近的——那么他能够赢得决斗就很合理了。他的左手剑使得非常漂亮，身法也很灵活，不过我不得不说他的体力不如勒德朋，如果不是这样，恐怕勒德朋也不能划伤凯尔博的右手。但是同一回合里，勒德朋的代价是左大腿外侧被穿了一个窟窿，所以凯尔博胜啦。何况我们几个老家伙都能看得出来，那之所以是个皮肉伤，是因为凯尔博小心避开了大血管。哦，神那，那个小伙子真的太令我惊讶了。＂
　　＂真遗憾没有看到。＂
　　＂噢，得了，你可不能拿着嗅盐瓶去。＂
　　＂我并不介意。＂
　　＂……丽娜……＂
　　＂你为什么不接着讲讲那天晚上的决斗呢？＂
　　＂咳……当然，非常乐意为美丽的女士效劳。那晚的宴会就像森林来的那位以前举办的任何一场一样，充满了惊喜，宴会的第二道菜是美味的……＂
　　＂哦……捷特，我不介意你跳过那些美味。＂
　　＂那道鱼的来历很有趣，做法和味道都非常棒……好吧，当然，如你所愿……你知道帕瓦曲吧，就是海边那家的次子。他和勒德朋素来不合，去年秋天他们两个还决斗过一次，原因已经被所有人忘记了，不过他那次输得很难看就是了……所以听到凯尔博获胜的消息非常高兴，说了些……不妥当的话。谁都没有想到当时凯尔博反而要求他为损害勒德朋的名誉道歉，可是帕瓦曲并不接受，所以凯尔博要求与他决斗，理由是帕瓦曲侮蔑了一个年轻绅士的勇气，并损害了自己朋友的荣誉。
　　＂你看，勒德朋那天晚上在家里养伤，所以我们都不知道那之前勒德朋已经向凯尔博登门致歉了——毕竟这是由于他对于四腿小姐的衷心而引起的——而凯尔博并不介意之前的误会，非常欣赏自己同伴对于马匹的热衷，还让他从自己的马厩里挑选一匹作为道歉，最后结果是把自己那匹四蹄青送给了勒德朋，就是他晨骑的那匹……我要说勒德朋的确是半个个疯子，我们几个都相信他没有来宴会的真正原因是那匹马不买他的帐。那天森特祭祀被勒德朋的医生叫去去了他家两次，头一次当然是因为决斗的腿伤，后一次就没有知道了。不过好在第二天他就骑着四蹄青出现了，否则我们都要担心今年的秋之自由（秋天的自由之城）会少掉一个勇敢执着的漂亮小伙子呢。
　　＂帕瓦曲可不是省油的灯，他非常恼怒凯尔博保护勒德朋，而且不觉得作为一个高级剑士要求和一个法师进行生死决斗有什么不妥。说实话，我们都为凯尔博捏把汉，我偷偷准备了嗅盐瓶……＂
　　＂老捷特，你真诚实……＂
　　＂哦，是的，看了那场决斗，我真的觉得自己老啦，不过我的准备没有落空呢。后来森林里来的那位的管家命令换上了漂亮的浅蓝色蜡烛，别人看不出来，我可知道那可是为小姐和太太们而特意拿出来的上好的安定香呢。即使这样，还是有不少女士受不了啦。我非常高兴我的准备在那时派上了用场。＂
　　＂这可不是你的初衷。＂
　　＂毕竟，我端了一杯焚雨烈。＂
　　＂呵……你太可爱了……＂
　　＂噢……谢谢你的赞美……凯尔博一直处于下风。我们都担心他的体力状况，好几次帕瓦曲那柄剑都是和他险险擦过，他看上去避开得有些狼狈，而且他一直没有机会吟唱任何魔法……＂
　　＂神啊……＂

　　＂我听说帕瓦曲在去年的失败后，找了好几个剑术老师，其中还有个叫做鹫爪的。那老佣兵可毒辣得很。帕瓦曲的心思，莫过于打算今年再来找上勒德朋。没想到先和凯尔博对上了，他提出按照生死规则来，除了恼怒凯尔博，还就是打算向勒德朋示威……原谅我的诽语。＂
　　＂我认为你说的是事实。＂
　　＂当然……不过作为一个……毕竟不妥当……咳……等到换完第二批安定香的时候，凯尔博的体力已经差不多了。帕瓦曲抓住一个机会一口气重击六剑，把凯尔博逼退了半个决斗场，最后一剑是对着凯尔博的左胸去的，速度极快，没有人认为凯尔博还能退开。＂
　　＂天哪……但是我知道凯尔博今晚会来，而且会带着给布瑞特的礼物。＂
　　＂当然……我没有看清凯尔博是怎么动的，最后帕瓦曲那把黑晶大剑被他的左臂夹扣在左侧，他的右手持剑，刺穿了帕瓦曲的咽喉。＂
　　＂这怎么可能！＂
　　＂我也无法相信。我偷偷问过老罗伯特，场内没有任何魔法痕迹。后来森林里的那位在喝茶的时候慢动作演示过，你知道，剑刺出去的时候，一般是剑身平持，刃面分别朝上和朝下的。如果对方用手臂扣住剑，持剑者没来得及相应反应，只是继续重刺的动作的话，剑不会伤到扣剑的一方，只会继续往前走。甚至，如果扣剑者力量把握恰好，并稳住身体的前后位置，还能顺剑身来势接近持剑者！唯一的解释，凯尔博当时就是这样扣剑，前冲同时换手，然后出击的！帕瓦曲一直占了上风，难免轻视对手了。凯尔博已经证明了他过人的冷静，和帕瓦曲的决斗则告诉我们，谁也没有没有看到这个法师的冷静的极限。＂
　　＂如此危险大胆不可思议……＂
　　＂虽然没有听说过，每一个人都相信凯尔博有过非常精彩的冒险。＂

　　斯特赞同地点头，遥遥向老绅士敬了一杯。后者恰好端起果酒润润喉咙。
　　影风不自觉绷紧的肩背放送下来，＂那场决斗？＂
　　＂自己撞上来的，省了不少麻烦。＂
　　＂高级剑士……＂影风换了个姿势，轻靠在树的主干上，自忖，修的剑术很好呵……
　　＂噢，得了，别胡思乱想了，那家伙没干过剑士这一行。＂斯特扔了个榛子，用嘴巴接住，叼着继续说，＂你是匿行者，让你和没有正式做过冒险者的贵族大剑士决斗，有把握吗？＂
　　影风略略思索了一会，点点头。
　　＂剑士职业近身占盗者优势，加上职业等级诧异，为什么？＂斯特咀嚼完坚果，含了一口酒品着，看到影风肯定的回答，咽下美味的液体，自问自答，＂你以前过的是刀口舔血的日子。他们可是养在礼仪和阴谋里的。何况是人头没有什么价值的海边那家的次子。修他以前……冒险经历很丰富。前段时间你见过他的剑术吧，参照他们的标准……＂指指下面那群群华服香鬓，＂还不错是不？总之，谁说了魔法师不能锻炼一下身体的？他的事……反正，你早晚都会知道的。＂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如果有足够的耐性。＂
　　想到修初次遇见时的状况，捏碎的哪片记忆晶石，风格明朗的法师塔……影风似有所思，微笑了笑作为回答，随手掂下一片叶子含在唇间，不露痕迹地向正门方向扫了一眼。
　　可惜他身边是斯特。
　　＂行了，那家伙不到标准时间是不会来的。＂老盗者受不了，终于出卖了藏了半天的情报，露出自己才知道真正含意的微笑，＂为什么不继续听呢。＂
　　＂时间到了。＂年轻的黑精灵轻轻吐出回答，向稳稳停到门口的一辆马车驻目。
　　＂……＂斯特哑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