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天一色》婉兮清扬

3、第三章

　　本来说好要带上清泉过市区去买衣服，却因为编辑急匆匆打来的电话，不得不搁置一边。
　　“抱歉。”面对清泉，水蓝有些过意不去，因为他对市区一直好奇。然而她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清泉穿着一身在夜市旁地摊上买了的T恤和运动裤，让他少了些初见时阴柔的感觉。而即使是质量很一般的衣物，穿在他身上却还是那么妥帖，显得越发的帅。果然美人就是美人，不管穿什么也掩盖不去光芒。
　　她的目光流连的时间久了点，让清泉坐的不安稳起来，忸怩着问：“水蓝在看什么？”这一害羞，把被衣服遮掩去的阴柔气息又暴露出来。
　　还真是个未长大的孩子。
　　水蓝思忖着偏过头，咬着唇盯着电脑屏幕。
　　手指在键盘上飞速的敲击着，喀哒喀哒的声音连续不断的响起。从开始一个字一个字如同挤牙膏般，渐渐也有了如泉涌的思绪。水蓝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任何事也比不得此时手上的事情重要。
　　于是坐在一旁的清泉便无聊起来，只能望望这里，又摸摸那里，干等着时间过去，水蓝完成工作。
　　震动是忽然传进他的心里的，从手腕处牵动，直直连入心脏。一二三，只三下，清泉站了起来，悄无声息地出了门。
　　回到自己的房间，拉上窗帘，整间屋子变暗。
　　清泉的右手划了一个半圆，透明的空气中隐隐现出一个散发着微弱绿光的半圆形。
　　“大哥？”
　　清泉失声叫道，他根本没有想到竟然会是自己的大哥亲自呼唤自己。
　　绿芒中依稀看见站着一个黑发青衣的男子，面上带着和煦的笑：“难道大哥就不能呼唤你？”
　　清泉摇头：“当然不会，只是有点惊讶罢了。”其实这惊讶并不止是一点，大哥总是表现得对任何事都没有牵挂，很难想象为了这次所谓的考察，会亲自来询问自己。清泉犹豫了一下，大哥，应该是为了考察而来的吧？
　　男子的笑容依旧：“顺利见到你的任务对象了？”
　　他这样的形容，清泉胸口突的一滞。他想起最后在天界的那天，接到的任务对象位置坐标。因为坐标的失误，让他在一个意外的情况下碰见了于水蓝。而因为情况的意外，也让许多东西仿佛变得不同起来。
　　但清泉还是回答：“见到了。”
　　“有什么特别的吗？”斜斜挑起眉，男子继续问。
　　“没有。”无论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诚实的回答似乎是一种本能。他确实没有觉得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存在，水蓝像地球上其他任何人类一样，过着普通的日子。
　　“好了，就这样吧。”连交代都没有交代一句接下来该做什么，绿色的光圈倏的消失。
　　光在空气中划过，人眼看来几乎是一道错觉。
　　他再回到水蓝房间安然坐下，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从头到尾，于水蓝一点也没有发觉。从键盘上还不时传出喀哒喀哒的声音，手指仍在忙碌着。

　　“明天我们去拍些照片。”于水蓝一边收拾着电脑，一边对着坐在旁边的清泉说着。稿子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但是还缺少风景的照片，而这次的行程也剩下没几天了。一定要趁明天天气好的时候，去拍一些满意的照片。
　　清泉问：“拍照片在哪拍？”碰见水蓝那天她就似乎是要拍照的，可惜被自己的出现把计划打乱了吧，想到这里还有些愧疚。
　　“沿着上次的老路。”水蓝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让他别把上次的事放在心上。
　　第二天一大早，两人背上包就出发了。
　　还不到一个小时，水蓝就开始后悔把清泉带出来的行为。
　　比如现在，宽宽大大的T恤垮在肩上的清泉正蹲在地上，指着手边开着白花，花蕊淡黄色的植物问：“这叫什么？”他总是嫌热，水蓝帮他把头发用发圈束了起来，显得脸更像女孩子了。
　　水蓝无奈地解释：“这种草叫咸丰草。”
　　“很漂亮。”清泉盯着它看。
　　水蓝顿时觉得无力，昨天路过宾馆旁花坊的时候，摆着的那些玫瑰、百合、郁金香，也没见他这样称赞过啊。
　　“很普通的植物，这里到处都是，而且很容易就长出来了。”水蓝告诉他。真是失算，本来还说让他出来可以帮着背自己的背包，会轻松许多。现在看来，不是轻松，而是更累了。
　　“真的是很漂亮……”清泉忽然低喃，“随便落在地上，便可以生根开花，长成这么大一片。”
　　水蓝没有听清他的话，愣了愣：“你在嘀咕什么？”
　　清泉摇摇头，笑了起来：“没什么。”
　　“可是……”水蓝仔细地盯着他看了好久，才放弃的掉头朝前走。刚才的清泉，似乎和平时很不一样，眼睛虽然还是那么清澈，却仿佛怎么也看不到底。尤其是脸上一闪而过的脆弱，让她的心不知怎么的，揪了一下，隐隐的疼。
　　不久，水蓝的这种情绪就彻底的烟消云散，因为清泉再次指着旁边的树，问：“这是什么？”灰白色的树皮，枝枝干干错落有致，叶子有些类似法国梧桐，黄白色的大花朵朵缀在枝头。
　　“这是黄槿。”水蓝尽量让自己有耐心回答，实在是，清泉的问题太多了。
　　“花瓣好象纸一样。”
　　这一次，水蓝已经不理会他的话，转身拍起别的东西了。
　　清泉站在她身后，也不再说话，静静地注视着她。眼眸里，渐渐透出些失望的色彩。他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抓着她问这些问题，可是很显然，水蓝因为他的问题不耐烦了。
　　过了这么多年，为什么还是像从前那样，做什么，都不对呢？

　　手指轻点鼠标，水蓝情不自禁欢呼一声：“终于解脱了！”稿子顺利发给编辑，这一期的工作便彻底宣告完成。下一期已经提前说好请假，这样她就可以放肆的休假相当一段时间了，真幸福啊！
　　她猛的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喊着清泉：“我们等会去吃饭，我请客！”说完才发现有些不对，现在清泉吃的用的，什么不是她出？
　　清泉眼睛一亮：“又去夜市？”他现在对夜市好感很大，因为那里的食物很好吃。
　　“不不不！”冲着他摇摇手指，水蓝笑眯眯地说，“去吃大餐，庆祝庆祝，然后明天回家。”
　　“回……家？”清泉疑惑的看向她。
　　“对啊，我家。”水蓝点头。
　　清泉迟疑了一下问：“那……我……？”他能够一直跟着她吗？
　　水蓝仍然在笑着：“当然是跟我一起回去啊！”丢下他，她真不知道他会发生什么事呢！何况，他不是天族用来考察水族的一员吗？
　　他的心这才放下，真害怕她就这样丢下他。
　　虽然，她是他的任务，可是一直以来在他心里，水蓝决不能够单纯的等同于任务里的代号。
　　虽然，他完全可以在她扔下他之后，再找到她，可是这一刻，内心的情绪却那么混杂。
　　他居然害怕被水蓝扔下。
　　所幸的是，她那么自然地回答出来，让他的心里，忍不住带上些雀跃。
　　“怎么了吗？”水蓝走近清泉，看见他的样子简直就是在发愣。刚才她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吗？似乎……并没有啊。
　　他的头低着，迅速摇动：“没有。”再抬起脸时，就看见他眸中闪动着期盼的光，“我们去哪吃什么？”
　　其实水蓝也正在思考着这个问题，虽然口里说吃大餐，不过刚才她去看了看钱包，里面已经没有多少钱了。尽管可以去银行取，可是按照她的计划，钱必须刚好才行。所以，能去吃什么呢？她现在倒真的没了主意。
　　眼珠一转，灵光一闪，水蓝眨眨眼：“不如，我们在街上转转，你看到什么想吃，我们就进去吃吧！”她真是聪明，想到这么好的一个法子。
　　清泉当然是没有意见。

　　可是，于水蓝怎么也没有想到的是，他们最后会坐在KFC里。
　　亮堂堂的厅里，窗明几净，清泉抱着个全家桶兴高采烈，红色的头发惹来好多小孩子围着他打转。这个情况，真的很诡异。
　　本来她已经拒绝进来的，可是一接触到清泉恳求的目光，就怎么也狠不下心说不。
　　她现在终于知道，原来真的像那句话说的一样，每个女人都有母性情怀。
　　“姐姐，你长得好漂亮！”一个小男孩忽然开口说话，却把坐在一旁的水蓝吓得吃了一惊。她记得第一次问及他性别的时候，他很想发火的样子。她就明白，被人弄错性别对清泉来说，是他最无法忍受的事情。
　　果然，清泉因为小男孩的话，脸刷得一下黑了，额上青筋跳动，眼睛里也酝酿着怒火。
　　水蓝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的盯着他，生怕万一他怒极而做出什么不好的事。
　　似乎清泉还是成功的克制住了，反倒柔下声音说：“我是哥哥。”
　　小孩狐疑地瞅着他：“怎么可能？你长的那么漂亮……”
　　忍住！忍住！不停地在心里念叨着，清泉别过头去。小男孩的母亲过来，朝他们点头示意，把男孩带走了。
　　水蓝把一切尽收眼底，眼中泛起笑意：“小孩子嘛，就别和他计较了。”再说，你是真的很漂亮啊。后面这句她没敢说出来，看得出现在清泉心情不好，她可不想火上浇油。
　　清泉只“嗯”了一声，开始埋头吃东西。
　　等一桶食物几乎全部被他一个人解决完，他的脸色已经恢复正常。
　　水蓝则是对他的速度感到惊奇：“你吃的好快啊！”她看了看自己的面前，才刚啃完一只鸡腿，吃完一个玉米。
　　清泉摸摸头：“肚子饿了。”
　　就知道是这样，水蓝暗暗撇嘴。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和弦的铃声调成优美的《土耳其进行曲》。水蓝接起来，是妹妹水碧。
　　“姐，你明天到家吧？”妹妹那边的背景很嘈杂，怎么回事？
　　“对啊，明天上午出发，下午快吃饭的时候就到了。”
　　“哦。”水碧的语速飞快，“我要的礼物买了没？”
　　“当然，怎么会忘？”水蓝莞尔，原来是来要礼物的。给家人的礼物，她刚到此地就已经买好，免得离开的时候过分匆忙。
　　“还是姐好！”妹妹也适时的甜甜说道。
　　“对了，小碧，帮我跟妈妈说，多准备一间客房，我会带客人回家。”水蓝想起来清泉会同自己一块回家。
　　妹妹忽然沉默了，一会之后才问：“姐……是天上的人？”
　　水蓝不会对自己的妹妹隐瞒：“是啊。”况且，告诉他们清泉是普通人类，也不见得有多少人相信吧。而且族里总有几个能力比他们要强得多的人，要知道也很容易查知。
　　水碧轻声说：“你就这么相信外人？”
　　水蓝听出她的潜台词，这么相信外人，相信到能够把他领到家里来？
　　“可是，在家应该没问题吧？”水蓝迟疑了下说。自己的家，说到底也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家，需要避开什么吗？不过，难道只有自己对天界人才这样？考察妹妹和家人的那些人，大概不会像清泉这样笨拙的出现吧。
　　“但……鳍师父说，不要那么相信他们。”
　　水蓝愣了愣，才回答妹妹：“应该不会有事的。”
　　那头的水碧似乎欲言又止，最后只淡淡说了句：“‘应该’吗？”
　　便只剩下“嘟嘟嘟”的声音。
　　水蓝拿着手机，细细思索着妹妹的话，她是不是，对清泉太过信任了？

　　是夜，月光穿过敞开的窗户照在地上，清冷的白。
　　水蓝躺在床上，思绪仍旧在水碧的话里绕圈。
　　鳍师父的话，不仅水碧总是坚信不疑，连水蓝自己也是一样。鳍师父是他们水族的智者，小时候还曾经崇拜过很久，因为他真的十分厉害。仿佛什么都能做，什么都会，什么也打不倒他。等渐渐长大了，才不再那样觉得。但一直以来，他还是她心里能够完全信任的人。
　　所以，当水碧说到鳍师父要他们别那么相信天界人的时候，连她也犹豫了。
　　可是，相信清泉，似乎是从一看到他就开始的。
　　这么多天的相处下来，对他更是从未有过怀疑。实在是，不管怎么看，他都没有什么用的样子。
　　太饿了会昏倒，一点点酒就醉，委屈的样子像个小孩子，羞涩的时候又像个女孩。
　　如果，清泉真的是处心积虑而来的话，那么不是他的演技太好，就是自己的戒心太轻。
　　而这两点，都是水蓝不希望的。
　　所以想了很久之后，她还是决定相信清泉，把他带回家。
　　这是她自己已经答应的，不是吗？
　　也是她自己的选择，不论结果会怎样。如果真有什么，她也会付出代价。
　　终于想明白，辗转反侧的水蓝像放下了心上的一块大石，迅速地进入梦乡。
　　但与此同时，隔壁的清泉却还是没有睡着。
　　他想的是另外的事，关于他性别的那件事。还有一年多的时间才能够成年，他都要被时常误会他是女人的人给烦死了。就没有一个办法可以改变改变？要是自己也能够像大哥，像父亲，像许多法力高强的族人那样，随心所欲的变换外形就好了。可惜自己的法力，真的太微弱。
　　清泉把双手在眼前展开，每个指头都分得开开的。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的法力会这样弱呢？
　　这个问题，不是他第一次问自己。
　　他还记得，父亲是第一个问的，在更早的时候。
　　那时候，大殿上除了父亲和他，再无一人。父亲忧心忡忡地凝视着他，低声说：“为什么你的法力竟然会这么弱？”像是在问清泉，又像是在问自己。
　　而清泉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那时候的他比现在更年幼，只能愣愣的看着父亲的脸。
　　那张糅合了悲痛和失望的脸，清泉至今仍然记得一清二楚。夜深人静的时候，甚至会浮上心头。
　　可是谁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于是所有的人对清泉，都失望了。他做了什么事，人们总是摇着头走开。
　　总是不对。

　　“起床啦！”水蓝在清泉耳边大喊，然后满意地看到他睁开眼睛，略带茫然的左右四顾。真是很可爱的男孩，他怎么可能会对他们不利？也许真是鳍师父想得太多了。
　　“你怎么进来的？”清泉微微皱了下眉。
　　房卡在水蓝的手上摇晃，“你昨天忘记拿走了，就放在我桌上。”
　　“还很早吧？”望了眼床头的钟，清泉疑惑不已，才六点，水蓝的作息时间很规律，这时候她应该还在睡觉吧？
　　“嘿嘿……”笑了笑，水蓝解释，“今天我们要回去，我买的车票比较早。所以，快点收拾收拾吧！”说完，转身径自回房间收自己的东西去了。
　　清泉愕然地看着她走开，在自己的房间看了看，难道他有什么东西需要收拾吗？
　　半个小时之后，他们已经退好房站在宾馆门口了。
　　“真舍不得离开啊，海边就是好玩。”有点不舍地最后望了眼那边一望无际的海平面，水蓝叹了口气，踏上车门。
　　清泉跟着她上车，在她旁边的空位坐下，“不舍得就继续待着好了。”
　　水蓝斜斜看他：“真是没有金钱观念的家伙，住宾馆可是很昂贵的！”天界的人自然是不可能明白的了，而她在这地面上生长了这么多年，可是事事遵循着人类社会生存的法则的哦！
　　她停了下又贼贼的望着清泉笑：“这次回去，就需要你也去找份工作了。”
　　“找……工作？”清泉瞪大了眼，像他这样连身份都成问题的人，还能去找工作？不过转念想到，其他的族人下界大概都是依靠自己的法力生活着，或者隐身或者有别的途径。只有他，是和水蓝住在一起，什么都要靠她。他真是很没用。
　　“对啊！你不找工作，我可没钱白养你。”忽然想到了养小白脸，目光在清泉脸上溜了一圈，还真是白。水蓝的脸就突然红了一下，直红到耳根。就算养得起，也要撺掇他去找份工作，钱嘛，当然是越多越好的。
　　“这样啊……”清泉只好问出自己的犹豫，“身份会成问题吗？”
　　水蓝摆摆手，“没关系，自然能够给你安排好的。”家族里那么多人在人类社会里，一个假身份还成问题？
　　“那就没关系了。”清泉也觉得不能什么都依靠水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