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烟如是》小明白

1、暗夜(一）

　　时针轻轻压过顶端那条线，我端了咖啡,离开电脑桌,站在落地玻璃窗前,看着对面美得令人窒息的维多利亚港,自言自语:“霍飞璇，生日快乐。”
　　二十八岁是个怎样的一个年纪呢？看着轻舞飞扬的年代被远远抛在身后，不再将喜怒哀乐轻现于形。人前永远保持端庄可亲的笑脸，暗地里却苦恼于抓不住青春的尾巴。我试着扯动嘴角，想要自嘲，却竟然笑不出来。
　　微微吐了口气，回到桌前，将左手边打印好的文件归档，“啪嗒”有东西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我忙低了头看，心头不由一紧。一个淡蓝色信封躺在那里，右上角印了一只憨厚的企鹅。我咬了咬嘴唇，犹豫了许久，弯腰捡起，飞速地放在最底层抽屉，然后紧紧锁上。
　　猛然间觉得有些气短。拿了外套，准备出去透透气，恰好看见兜里的手机一闪一闪在振动。
　　我摁了接听键，便听见清澈却稍显兴奋的男声，“飞璇，快出来，有惊喜给你。”
　　我轻笑，“严迥，你怎知我正要出去？”
　　他倒不以为然，“因为我是神算子严迥。”

　　已是入了深秋，我披上外套，在夜风下还是微微发抖。
　　严迥站在马路对面向我招手，手里拎了个大大的黑色塑料袋。
　　我缩了缩脑袋，紧跑过去。
　　还没站稳，他便冲上来给了个大大的拥抱，我挣扎着抽出身来，指着袋子道：“那是什么？”
　　他洋洋得意,“跟我走就知道了。”
　　我白了他一眼，故弄玄虚。

　　吹着海风，我脑袋顿时清醒了不少，摇晃了一路，昏昏欲睡却听得严迥在耳边不停聒噪。我一边整理着被风吹散的碎发，一边啧啧，“海边放烟火，严迥，你真是浪漫到南极去了。”
　　他仍是头也不抬地将烟火一一摆好，排号长引线，然后拉着我的手，“闭上眼，许个愿。”
　　我很听话地闭了眼，专心地想自己的愿望，身体健康？加薪升职？还是“脱光”？只听得“啾”地一声，我忙睁开眼，漫天烟火登时绚丽绽放，光彩夺目。
　　我忽然鼻子一酸。严迥一张俊脸凑过来，“很感动吧？”
　　我诡异地一笑，抱住他，把头埋在他怀里蹭了蹭，还很合时机地打了个喷嚏，抬起头来，看见他僵硬地表情连带抽动的嘴角，露齿一笑，“不好意思，风太大，好像感冒了。”
　　飞速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扔给他，趁他反应的空档，我大步跑开，“我回车里暖暖。”
　　只听得身后接近崩溃的声音，“霍---飞----璇！”
　　我嗤嗤偷笑，著名洁癖严迥也有风云变色的今天。

　　地球不会因为谁停止自转，资本家也不会因为我的生日就延迟新产品的市场推广计划。我站在两排齐座的各部门经理面前，专业地演示着我做好的宣传计划。我的嘴角上扬，维持着招牌微笑，有碎发掠过我的颈项，钻心的痒一点也不会扭曲我面部的肌肉而使我的微笑增添一分诡异。
　　我放下手中的遥控器，扫视一遍所有在场的人，最后目光定格在正对面的市场总监身上，“现在是提问时间,大家有什么问题？”
　　十秒钟的沉默，我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有条不紊。
　　“飞璇，你觉得谁最适合担任这次计划的推广活动？”市场总监叫王志高，新加坡人，在香港飞讯通信集团工作了十年，当初我这匹千里马就是被他识出来的。我的平步青云一方面是自己的勤奋，很大一方面也取决于他的赏识。他于我可是有深厚的知遇之恩。
　　此刻，我迎着他的目光，细细推理他此问的含意，在这个公司，市场策划和推广分别由两个部门担任，推广部是前锋部队，策划部便是智囊团。两部门平起平坐，唯市场总监的马首是瞻，要说最适合，不是推广部，难道是策划部不成？除了本职工作，我便颇为愚钝。
　　我眨眨眼睛，“这次推广活动，关乎飞迅在内地市场的份额,担任推广活动的人选,自然要慎重选择。”
　　王志高朗笑，“说得好。”
　　我一头雾水，冠冕堂皇的说辞，怎么个好法？
　　“今天会议就到这里，大家没有问题就散了吧。”王志高声线浑厚，掷地有声。
　　我收拾了文件，心中纳闷，今天这么轻易就蒙混过关了？
　　王志高手指一抬，“飞璇，到我办公室来。”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该来的总归躲不掉。

　　推开办公室的门，正对上总监那意味悠长的眼神，瞬间让我感觉自己是一只将要入锅的大闸蟹。
　　“飞璇，聪明如你，你该知道我叫你进来的用意。”
　　我吞了吞口水，“你心中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我迎向他的目光，却步步被逼退，“你该不会是想说这个人就是我吧?”
　　他点了点头，“你有机会申辩，但是扭转不了大局。”
　　我感觉手指发凉，“那就是说上头已经讨论决定的喽。可是我这个小头顶不了大锅盖。”
　　“你知道我们现在的形势，”对面的人一脸的不容置喙，“SH分公司市场部经理叶盛已经辞职，目前并未寻见合适人选，在这决定生死存亡的关头，你只能稍稍做些牺牲，而且，我并不认为这对你是坏事，恰恰相反，你获得了一个更大的舞台。”
　　“可是我这边的工作？”
　　“放心，在遇到合适的人选之前，我会暂时接管。”
　　我不再答话，继续坚持只是走入死胡同。可是想到推广活动举行的地方，我的心深处就好似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那种感觉很不好。
　　“我还是要想一想。”我说话的声音很没有底气，站起身来也颤颤巍巍。
　　“哪里不舒服？脸色这么差。”他起身向我走来。
　　我回头，挤出一个笑容，“没事，可能太累了，休息一会便好。”
　　“下午放你假，好好回去休息。”
　　“嗯。”我使出最大的力气走出办公室，便一下蹲在地上。
　　好冷，真的好冷。

　　偌大的候诊室里，我咬着体温计，盯着天花板。脖子上起了好大一片红斑，奇痒难忍，我想伸了手去抓，却被另一只手半空截住。
　　严迥狠狠地望着我，那眼神饱含心痛，焦急，无奈，愤怒，还有深深地失望。
　　我扯出一个笑，门牙还紧紧咬着体温计，我想我当时的样子一定很奇特。
　　严迥一声不吭在我身边坐下。我继续闭上眼睛数数字。
　　片刻，他拿□□温计，看了一眼，“低烧37度8。”
　　我打趣，“这次进步了嘛。”
　　他瞪了我一眼，“你还有心开玩笑，霍飞璇，你要折腾自己到什么时候？”
　　我很无奈，诚恳地望着他，“我也不想的。”
　　该死，脖子又痒了起来，我忍不住再次伸手。
　　他打掉我的手，不知从哪变出药膏给我涂上，丝丝的凉意，顿时舒服了不少。
　　我有点感动，抱住他的胳膊，靠在他身上，喃喃说道，“我要回去了。”
　　我感到他身体一僵，“公司的安排，没有别的选择。”
　　他垂下眼睛，“五年前看见你的时候，我就有种感觉，你不是属于这里的，你终究还是要回去，只是我没想到这一天竟来得这样快。”
　　“我也没想到。”正要准备神伤，却被他拉起身，“轮到你了，18号诊室。”

　　我拎了药包，跟在严迥身后，想着刚才医生的诊断跟前几次一模一样，微微懊恼这大好时光应该在家躺着，犯不着在医院浪费青春。
　　夜风吹过，我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严迥忽地回转身来拉着我，“怕冷，还不快点，想什么呢？”
　　我悄悄吐了吐舌头，严迥的态度也是跟前几次一模一样，还是少惹他为妙。
　　躲进他的车里，暖和了不少，我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他从后座拿了条围巾，将我裹了个严严实实，他的眼神泛着温柔，我不禁有些发呆，我这人对温柔型的美男一向没有抵抗力。
　　围巾上的绒毛刺激了颈项上的皮肤，又开始微微发痒，我有点想笑。
　　他给了我一个很大的白眼，“霍飞璇，很好笑吗？”
　　我立刻将面部肌肉扶正，严迥心情不好的时候一定会称呼我全名的。
　　我低了头，喃喃道，“严迥，对不起。”
　　他叹了口气，“是不是有些事情再怎么努力，也还是赢不过时机？我常常想，瑞思第一次约我去见你，我便去了，今日所有的一切是不是会大不相同？”
　　我将脸埋进围巾里，钻心的痒也赛不过锥心的痛。
　　夜，竟如此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