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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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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底,凌容只是一个普通的世家公子,做不到藐视名利,也不可能为情不顾一切。他一辈子做过的唯一的真正的“胆大妄为”的事,就是在得知凌墨死讯时打算扇公主一巴掌。但被公主身边的侍卫阻止了。对此,公主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本宫不出面,难道要等父皇知道了来亲自处置么?”说完,把凌墨生前拿着的卷轴扔在凌容脚前,转身走了——终其一生,两人相敬如“冰”。
凌容呆呆地独坐一宿,然后第二天一个人带着画去了席府:“虽然不情愿,但只有你能为墨儿写真。我曾答应过会和他一起看着这张画,就像我们身在画中。如今……我想起码能让他留在画中。”席昶没有见他,但留下了画。五天后,席府的下人把画送回来,也带了一句话:“大人说了,虽然不情愿,但凌墨公子终究还是念着你。大人愿意遵循他的愿望。”一张画,两句“不情愿”,断绝了两人曾经的知交情谊。
剩下的日子,凌容过得很孤独,白天在朝堂上争名夺利,似乎意气风发,回到家却只是一个人对着墙上的一幅画。说来,他也算是个痴情种,但夏侯夷看他不起。在凌墨生前不能保护好他,人都死了还做这些干什么?况且身为男人,沉溺于过往和自己的痛苦,死后都放不下,还要带着记忆轮回转世,又算什么?
第一世,他不过是个刀笔小吏,带着前世记忆浑浑噩噩地过了半辈子,突然听说凌府里挂着一张山水画闹了鬼,心念一动,抛妻弃子地跑去府里当下人。低声下气地给自己的后人奴役了二年多,才有机会溜进当年的书房。画还挂在墙上。他一进去,门窗紧闭的房间里刮起了风,风大得把卷轴都刮落下来,凌墨出现在他面前,惊讶地叫一声“公子”。他笑了,笑到哭出来。原来凌墨的魂魄被凌容的执念绊留在人间,但公主在时近不了凌府,待公主过世了,才得以进府附身在画上。喜出望外的他对凌墨说:“上一世我欠你的,这一世都补给你。”可这话又落了空。凌家主子把这在府里乱跑、意图难测的下人轰了出去,待抓到他偷盗府中财物,更是一顿拳打脚踢,然后押进官府。“下一世!墨儿等我下一世!”这是第一次转世时,他对凌墨说的最后一句话。
第二世,他投胎在一家农户,方圆百里能认字的屈指可数。他也算一个,但在村里人看来只会写写画画的他百无一用。他偷了家里的几吊铜钱跑到城里,先卖字画为生,后来便开始作伪,尤其是伪凌容的画。从小城到大城,他成了行里知名的掮客,年纪不大眼光却准,别人都猜他是哪个世族的私生子,他也不反驳,转眼在高官贵胄中如鱼得水。再小小地动些心思,就把凌墨附身的那张山水弄到了手。他待凌墨极好,甚至好过当年,不娶妻不纳妾,家里就住一人一鬼和三个下人。“这辈子我们都在一起。”可有些事开头容易收手难,这一世他坑蒙拐骗,欺下瞒上,甚至沾过不少血污,他只想着不让凌墨知道就好,可凌墨又怎么会不知道?看着凌墨的笑容越来越少,他也恼了也烦了,漫长的相守变成另一种痛苦,可他还是不想放手。错的不是他们的感情,不是吗?这一世的开始不够好,那再等一世。
第三世,他安分地做个读书人。家里行商,钱财不少,正缺点书卷气,何况上头还有两个哥哥,也就任他痴在书画里。他雇了人去挖第二世的坟,却不料早有先来者,已不知凌墨又流落到哪里。只好又拿几百年前的那点本事去唬人,哄那些世家把所藏一张张摆开来,也不知看了几百几千张,才终于见到凌墨。没多久,全家上下都知道三公子被一张画里的妖精给魅了,又是请道士,又是请和尚。他一怒之下,带着凌墨离家出走,这倒正中了两个哥哥的下怀,少个人分家产有何不好?出了门,凌墨不着烟火,他却要柴米油盐酱醋茶,离了家的日子过得十分窘迫,才知道理想中的“守得清贫”真不是说说的事。他又一次卖字画为生,这次却卖得很不好。渐渐的,写字作画都成了令人厌恶的重复劳动,而他的凌墨除了字画又聊不了其他,两人常常相对无言。再后来,他变得嗜酒而乖戾,时而对着凌墨大吼“你为什么还不去投胎!我为了你什么都没有了”;时而又抱着凌墨大哭“墨儿,我只有你了。不要离开我”。
第四世,落胎在叶郑王朝末年圣恩正隆的易家,便是易央。全京城都知道易家出了个了不得的小公子,五岁作诗,七岁能画,九岁言之凿凿地指着宫里挂的凌容款《洪山秋景》说:“假的。”到了十三、四岁的时候,人人都赞他是“凌容再世”,“真神童也,千年难遇”,说他的书画“颇有古意,摹古不群”。偏巧易淑妃产下龙子被封为皇后,已经位极人臣的易父再被加封“世袭淮安侯”。于是奉承的、求画的挤满了易府。却不料易央当着皇帝和十几个朝廷重臣,面不改色地打折了自己的右臂,然后扔下一句:“我以后只用左手画,就不会再像凌容了。”所有人都惊叹易小侯爷恃才傲物、眼高过顶的时候,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抖抖颤颤地用左手捏着笔,开始学习怎么把笔落在自己想落的地方。
他的决绝是做给自己看的,更是做给凌容看的。这一日起,凌容不再转世,易央就是易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