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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番外·春华篇《陌上花开》 ...
司马懿永远记得,那夜的烛火燃得那样灼眼,他揭下新嫁娘的盖头,有过一瞬的晃神。她抬起脸来打量着自己,发髻高挽,一束碎发垂在颈间,娴静美好。
他回想起来,他其实早就见过她了,那年杏雨,他遇见的,也有她。
他蓦地笑了,同她道:“春华,你也是来自温县,可还记得花开的时节,漫山漫野,让人流连。”
面前的女子垂了眸子,说她记不清了。
司马懿过去拉她的手,很凉,她轻颤了一下没有再挣扎。他望着她缓缓道:“故乡如何能忘了,待到山花烂漫时,我带你回去。”
她含笑点头应他,温婉而包容。
她对他,从未有过奢望,可他一时当真的模样,她一直都记得。
每到暮春时节,张春华总会不由失神,人伏在窗畔,视线长久地凝于一处。一场骤雨,一地落花,若非昔时的意外,她又怎能静立于此。她以为自己会丧了性命,却不成想因祸得福,福兮祸兮亦难断言,因为当时的他,能立下判断,只是为了甄宓。
踏踏的脚步声,惊起一潭水花,司马师踩过泥石路,转眼便咄咄敲了两下门,仿佛再禁不起等待,蹬蹬蹬又入了室内。张春华转身,见一行泥印蔓到眼前,刚要板下脸来教训,孩子却先摊了双手,晶莹的水珠还在不断地淌下,小手中奉着的是苦楝。司马师的发上蒙了一层水雾,单薄的衣衫早被浸透,搭在他小小的身板上。她一下子就心软了,再说不出重话。
司马师见母亲并未开口责备,大着胆子又上前一步,将小手抬得更高,用稚嫩的声音道:“阿母,这是阿玄方才带来的,说是河内郡才有,可师儿不信。若真如他所说,河内离邺城也不是那么远,家中却从未见过。”
张春华有些怔忪,她想起来,自己真的离开故乡太久了,久到一切都成了一团模糊的幻影,任潮起潮落,年华流逝,竟再唤不起最初的眷恋。
司马师见母亲不语,拉过她的手,将苦楝置于她掌间,有些撒娇地喃喃:“阿母,师儿很想去看看。”
这时,不远处的司马昭毫无征兆地呜呜大哭起来,张春华忙过去,将木榻上的司马昭抱起,在室内来来回回,边踱步边轻晃着怀中的婴孩。孩子的哭声又蓦地止息了,如同他扯嗓子哭闹时一般,不可预估。
司马昭伸展着小胳膊,水灵的小眼睛直直瞧着一处。
张春华抬眼去看,身侧正传来司马师的感叹:“看来阿昭也很喜欢这果子。”片刻前嘟起的小嘴已然舒展,脸上绽开一个灿烂的笑来。
哄着司马昭睡下,张春华拾起案上的苦楝,走了出去。
她觉得自己该去一个地方,等停下了步子,叩门的手却迟迟没有抬起。不知是出于怎样想法,她弯身将果子放在门槛前的地上,以手支颌凝视了片刻,便起身往回走去,没有迟疑。
片刻后,门被打开,屋里的人望着初晴的碧云天,慵懒地打了个哈欠。眼角不经意触及脚边,看清后再移不开视线,他闲适地就地而坐,如同一个孩子般,傻傻地打量着前方。和风拂面,他依稀看到那个影子,踏着清风而来,馥馥馨香盈满天地,来人微笑着递过手来,温和的嗓音是那样好听:“仲达,你也嫌它味苦么?”
他一阵恍惚,伸手便要去接,可再一看,空落落的廊上只剩了一个苦楝,果皮上遗留着水痕,看起来很是可口。他一下取了来,咬了一口,苦味立时溢满味蕾,他轻轻皱了眉,恍若不觉般,静静品尝。待整个果实下肚,他将果壳丢在身侧,胳膊交叠躺了下来,闭上双眼,是无尽弥漫的暗夜,耳畔却时时回荡那人的声音:“仲达,你可后悔?”恍若一道流星划过,那一瞬的华彩绚烂了夜的沉寂,但终归只是一现。他睁开眼来,望着规整的房梁,涩然笑了,他终于还是负了那人的期待,一如昔朝自己苦劝无果。
少时的同席而坐与后来的恶言相向交叠在一起,让他一时茫然。他一直奉那人为先生,言听计从,直至曹操野心见长,终于到了拜魏公,加九锡的那一日。而那一日,一心为汉室复兴的先生终于难再压抑,言辞恳恳地劝谏:“君子爱人以德,不宜如此。”
那一日,他看见了曹操眸底隐忍的失望,更将先生的绝望收在了眼底,这足以将一个人击溃的深沉哀痛,让先生再无顾忌。
他也按捺不住,连夜拜访了先生,身在曹营多年,很多事他都能泰然处之,可这一次不同,他是真的开始担心先生的处境了。
他深夜到访,先生并未歇息,房内燃着的灯火,温暖而熟悉。
先生经白日一番劝说,元气大伤,形容枯槁,见来人是他,蓦地笑了,沉声道:“仲达,你想说什么我都已知晓,你还是回去罢。”
司马懿却没被这婉拒挡在门外,直入室内,道:“令君,今日早间的糊涂事往后还是不要做了。”
荀彧闻言,却是笑了:“仲达以为今日我糊涂了?”他身子尚倚在门上,月色朗朗,投在他周身,折出一片清辉,弥漫着不详,他道,“我却以为,自己是迷糊了一辈子,到今日方才清醒。”
“令君。”司马懿沉吟出声,“莫在小节上执着,汉室倾危非一朝一夕,昔日宏愿你已然尽力,而时过境迁,又岂能事事尽在掌握?”
荀彧踱步近前,面色怆然:“我一生所求,不过复兴汉室。而非辅佐逆臣篡汉自立。”
“可令君一心所向的汉室,却让万民食不果腹,衣不附体。试问这样的汉室长存,民不聊生,真是令君毕生的追求?何不期待明主出现,肃清天下,还百姓以安乐的生活。”司马懿顿了一顿,眸色阴沉下来,冷声道,“或者令君是在害怕?你亦信曹公是一个好主公,却不堪背负汉贼之名。”
司马懿以为,恶言相击或有成效,可他忘了,他自恃的一切,都是面前的长者所授。
荀彧只是望着他,良久无声。烛火啪啪地燃着,一阵风吹过,飘摇易逝。
荀彧叹一口气,去取烛台,幽幽问司马懿:“仲达,你来了这处,可曾后悔?”
“空有抱负不得施展才当悔恨。”司马懿望着夜色,侃侃而答。
“嘭”的一声,案侧的铜盆里窜出半丈高的火花,热气升腾,熊熊烈火灼得人下意识后退。可司马懿退了一步立觉不对,下一刻便冲上去,撩起衣袂,手将将触及盆中的卷册,便给炙焰烫得收了手。他一下慌了心神,转身冲出门外,呼人来救火,可当他与下人们合力熄了这火,盆中剩下的只是一片灰烬。
待下人们退去,司马懿将灼伤的手隐在袖间,问:“令君这是何必。是恨我,恨曹公,亦或是恨这世道。”
荀彧面目沉静地瞧着烛台,跳跃的火花,似夜间最后的希望。他道:“你没有错,错的是我,我本不该荐你来,害你沦为今日这不忠不悌的模样。现下留着这兵书不烧,来日亦是祸害,人心不古,若然为人臣者都能仿效周公,又何来天下分兵割据的大乱之势。”
“你走罢,今日之后不必再来见我。”荀彧坐于席上,执起一卷书简,不再看来人。
司马懿立在原地,沉默良久,方才长长一揖:“望君珍重。”
再抬头时,司马懿早已消失在夜幕里,荀彧搁下竹简,苦笑着摇头。真是个傻孩子啊,这是一条死路自己又岂能不知,可这条路,他一人走就够了。既是他一生的执念,怎可一时不忍而祸及门生。
只是月余,寿春县便传来了荀彧辞世的消息,一时谣言四起,说曹操送了空食盒,而荀彧见物便服毒自尽的说法传得神乎其神。
司马懿听说了消息,心下感慨,祸事终究不能避免。
日子如常,他照旧在曹操手下战战兢兢地谋伐度日。直至他去了荀彧的灵堂叩拜,为师长守了一夜的灵,他终于有机会静下心来思考,荀彧的所言所行。
在那样宁凉的一夜,往事幕幕瞬息袭上心头,堂室内再无旁人,静谧的夜色里,他突然就无法克制情绪,呜咽出声。
他想起那个落花的时节,同三弟闹了脾气一人抱腿坐在院子里,正遇上前来拜访祖父的荀彧。一袭青衫来到近前,怡人的香气让他第一眼就记住了来人,荀彧,荀文若。
荀彧将手中的苦楝递到司马懿的面前,笑着:“给你。”
司马懿接过果子,一口咬下,苦得咋舌,本想吐出来,可见荀彧含笑看着自己,又生生忍住,一皱眉头咽了下去。
荀彧抚掌而笑,叹道:“早听闻司马家的二公子与众不同,今日一见,确然不假。听闻乃父已为你表字仲达,临难不惧,想也担得起这字。”
不几年,他便去颍川寻找荀彧,在他府上学了一年有余。
纵论天下,几巡酒下肚,他借机提及往事,埋怨荀彧:“我常想,那年你见我是否早有预谋,备下这苦楝好将我一番戏弄?”
荀彧白皙的脸上染上红晕,眸底仍是清醒,他道:“很多时候,满目尽是民间疾苦,吃下这果实,心中便会好受些。”
他皱眉扯着嗓子:“文若你别想遮掩过去。”
荀彧失笑,只得道:“也罢,说来这果实是为奉孝带的,这家伙最爱这些奇怪的吃食。那日见你,耐不住好奇一试,便惹下了祸端。”
司马懿闻言不依不挠,装酒疯给荀彧满上一杯又一杯,直至两人大醉,在院里伏了一宿。
年少轻狂的日子总是这般匆匆,昔年同荀彧一别,司空府中再见已然十载光阴。荀彧望向司马懿的目光虽有疑惑,但一笑间拂过后者的衣襟,略整了整道:“既来之,则安之。”司马懿回以一笑,心中的计较早被面前的长者看透。长久以来,自己一直看不上曹操的身世,尝遍各式法子躲着,也曾疑惑,如荀彧那样的忠厚长者如何能一心侍奉如此的主公,而让郭嘉那样的天纵奇才甘心臣服,欣然叹一声“真吾主”的人,又该有怎样的魅力。有了这份思量,他非但不再称病,反倒寻上了门,廊下与荀彧四目相望,早前尚存的几分忐忑再不见踪迹,荀彧道:“仲达,你终于来了。”他才恍然,他已蹉跎了那么久,自恃才华出生,有着一腔抱负却不愿轻易踏入这场乱局,这份赌注太大,他总想再看看再等等,可天意,终不是人力所能决断。现下回首,才发现踏上仕途不过一个选择,有值得信赖的人作陪,其实实在算不得什么。他仰首望向晴空,灿烂的日光投过沙沙树影,酝出一片好看的光晕。他不自觉间唇畔浮现笑意,看向来人道:“总不算太晚。”
司马懿望着荀彧的灵位出神,往事点点滴滴浮上心头。若不是荀彧的从旁提点,今时今日,只怕他还是那个心高气傲的少年,无甚长进。可老师只看到他的气盛,只劝他敛了气焰,却从来忘记了自己的坚持,会将自己陷于如何万劫不复的境地。以前总觉得老师太过固执,同是自幼奉读孔孟之学的自己,却似乎从来没有誓死去捍卫大汉的意愿。儿时兄长曾问过自己,黄巾之乱后天下疲敝,若是真有那么一天,大汉的基业再也守不住了,他当如何?他说,救天下万民是大义,若守的是一个被蚕食将尽的腐朽政权,弃之何妨?当时,兄长望着自己的眼神满是失望。他只躬身一揖道一句:“兄长此去洛阳任职,一切珍重。”说罢也不待兄长回应,他转身而去。
那样小的年纪,他便很会权衡,他一直觉得舍去那些并不重要的而去成全那些真正值得奋斗一生的,是最正确的选择。
不可避免地,他与荀彧越走越远,他似乎早就认定了破败汉室的长存,只是给各路诸侯添了更多征伐的理由。从一开始,在保皇的立场上,他们就是相背而行的。
“所以我还活着啊,”司马懿自嘲地笑了,“文若你好好休息吧。剩下的就由学生代劳。”你的坚持与我的心意,终究是殊途同归的。
近来,他时常做梦,关于往事,他其实并不如面上那样释怀。被梦魇住,却总也醒不来。泼墨的夜空下,四野寂寂,行路的车队猝不及防间遭袭,脱缰的马带着车疾驰而去,嘶鸣间跌入层峦叠嶂之中。夜,深沉得让他透不过气来,他以为,这就是终局了,天再不会亮了。
眼前却是一道刺目的光,他蓦地睁了眼,模糊间瞧见近在咫尺的女子正担心地望着自己,贴在他臂上的手,竟比他的更凉。“仲达,我很担心……”他倾身将她搂在怀中,生生截住了她的话。烛火彤彤里,他有些恍惚,他以为自己一直在错过,但其实,只是不懂珍惜罢了。他轻吻她的额头,柔声开口:“没事了,你睡吧。”见她迟疑着,他笑着将她按到枕上,又自起身熄了烛火。那一夜,他再没有睡着,他望着侧旁的女子,熟睡时安然恬淡,真不像是能一刀刺死丫鬟的模样。
那一天,她为他杀了人,原地僵立了半日,终于缓缓转过身去,牵出一个笑来,她做的事,自会一力承担,说话间便要去投案。可她分明,连站稳的力气都失了。
他几步上前,扶住了她,道:“你留在这处,我去。”
她挣开他,倔强道:“与你无关。”
他笑了,道:“同我无关?人是死在我府里的,转眼间就成了一栋凶宅了,岂是无关的。再者,”他从袖子里捏出一件物饰来递给她,“本是冲着我来的,这来头可不小,我都没思量好怎么动手,你倒是直接。”见她全然愣了,又轻声安慰,“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
这本是一个局,司马懿一直知道,曹家的人对他总是忌惮,可看清了又能如何,他既选择了来,便不会再轻易地去。
壶关归来,他以为自己再坚持不了多久,他想,若是能少牵连一个,也是好的。可就在这时,张春华突然闯入了他的生命,那样的意料不及,
他不愿连累她,如果他连一个女子都保护不了,那些虚妄的大志只能沦为笑谈。后来的日子,他这样地珍惜自己的性命,战战兢兢地守了大魏一辈子,眼见着那些人一个个离他而去,生命竟是这样漫长,长得令他绝望。
而那一日,春华来见他时的模样,他依然记得。那一身水绿的曲裾衣,映在暖阳里,如那潺潺而逝的流水,明媚而灵动。
他唤人沏茶,她很识礼数,委婉推脱。他心下很是赏识,面上却不露声色,他们都清楚,她的身份,私下现于他府上,会招致旁人怎样的猜忌。
本来,只要她将信物交还,他们便可当这事不曾发生,亦可将往事一并抹去。对他来说,并不是不可能的。
只是当她将匕首取出,递到他面前,不待她开口,他却先笑了,良久方才涩然道:“可笑我捡回了一条命来,却将信物丢了。”
春华望向她,一脸的不可置信,问他:“大人的信物不是托公子送回了么?”
司马懿闻言一怔,再无回应,亦不伸手去接。
任时光静静流逝,久到春华再不敢耽误片刻,她试着唤了两声“大人”,便将匕首搁在侧旁的小几上,起身要离开。
他木讷的表情,让她突然害怕起来,只想快点逃离这地方。那些被时光掩埋的旧事若是揭开了,怕是连面上的平静都维系不了了。
她跌跌撞撞地回身,跨过门槛的身形都有些不稳,而他,仿佛这才回过了神。他终究还是叫住了她。
他说:“春华,告诉我,我不在的日子里发生了什么。”
他想,若是甄宓真找到了可以倚伴的那个人,他一个气息奄奄的人,除了祝福外,真的再给不了别的。他相信她的选择,甚至庆幸她有这样的决定,却从不敢深想,若是她不像他以为的那样幸福,又当如何。他以为,朝不保夕的自己,再给不了她任何承诺,他是那样地相信曹丕,可是到头来却只是一场自欺。甄宓最终选择了曹丕,不是因为愿意,而是迫于不得不。
她看着他,看着这个从来都冷静从容的男子,眼眶中隐隐泛起光华,她深吸一口气,又道:“那时小姐已有了公子的孩子。”
她虽是痛惜扼腕,却不似司马懿那般全然懵住,所以她听到了轻微的脚步声,那样急促,转而便是疾步逃离,春华想都没想,立时起身追了出去。一声惨呼后,门外再无动静。
待司马懿出门,只见张春华倚着门板,瑟瑟发抖。她身侧的地上,掉着那把匕首,并着那长长的门廊,染了一片刺目的红,那个偷听的丫鬟已然倒在一片血泊中,没有了生的迹象。
他走过去,将她拥入怀里,那一瞬便下了决心。他说:“我不会让你有事。”声音沉静,无悲无喜。但只要是他说出来的,总是能做到。
那不是个普通的丫鬟,但目的无非一个。所以他便从了那人的意思,一刻不耽误去寻了曹丕,那一拳向众人揭示了两人的不睦,在这明枪暗箭不断的一年,这样的不和却实是帮了曹丕一个大忙。
无论丫鬟的来历如何,幕后人的目的已然达到。可司马懿仍是害怕,从来,他会将一切后路铺就,不给对方留有一点可趁之机。愈是危难之际,他愈是沉稳冷静,那一日在曹丕书房内,他已将一切部署予他,大婚后便称病不复出。
屋门紧闭,昏沉的书房里,熏香缭绕,让人不由得生出困意。
然室内的两人却再清醒不过,双双沉默良久,曹丕起身沏了杯茶,端到司马懿面前。跟着跪坐下来,他不敢看司马懿的眼睛,半晌才道出一句:“先生若是还怨我,丕甘愿受罚。”说话间,便从袖间掏出把戒尺,恭恭敬敬双手呈向司马懿,自始自终,不敢抬起头来。
下一刻,两掌间一轻,他几乎就要闭眼挨罚,却听见“啪”的一声,戒尺被掷于几尺外。他这才去看,见到司马懿面色惨然,靠右臂勉力支撑才不致倒地。曹丕心下一慌,忙上前搀扶,急道:“仲达,你莫吓我。”将司马懿扶到塌上小歇片刻,对方才缓过气来,支起身子与他道:“你说,今日这一幕教旁人知晓了,会如何想?”
曹丕侯在侧旁,望着司马懿,一字字道:“我的命本是你救的,你若是来取,我没什么可说的。”
司马懿并不看他,他垂着眼帘,正细细打量覆于掌间的佩玉,玉质通透,是上好的蓝田玉。
这正是壶关一役大败敌军,曹操给予曹丕的封赏,仅此一枚。司马懿一脸玩味的笑意,瞧得曹丕惊起一身冷汗。
曹丕一时语塞无措,下意识拉司马懿的衣袖,后者只是抬眸瞧着袖口,曹丕立时耷拉下脑袋,识趣地收手,喃喃:“仲达,你不信我?”
“我不信,”司马懿终于从玉石上移开视线,一字字道,“我从不信自己选的人会做出这种蠢事来。”声色沉沉,稳若磐石。
曹丕闻言抬首,犹疑着还是问了一句:“你,还愿意助我?”
司马懿弯了弯嘴角,眼底却无笑意:“起来吧。”
他们长谈了一个午后,直至天际只剩一抹残阳。
曹丕将司马懿扶起,恭敬送到门口,俯身一揖,却见司马懿回了头,他是那样冷静的一个人,一旦与自己谈起局势便不会涉及半分儿女私情,可这一刻,他还是转身沉声嘱咐他:“你既纳了她,便要全心待她好。”曹丕抬首看他,却见他已然回身,背对着自己,曹丕恭声道:“我知道。”
仿佛终于等到了答案,司马懿启门而出,没有再回头。
虽是拖着病体,背影仍是沉毅坚忍,曹丕目送他离去,暗自松下一口气,总算他没有背弃自己而去,总算。
月余,司马懿大喜之日,曹二公子称偶然风寒,礼至而人不现。当日傍晚,甚至有人见到曹丕留恋酒肆,深夜乃返。
就在所有人以为,他二人已彻底反目,势同水火之时,马腾、韩遂大举进攻,邺城尚有荀彧留下,可曹植镇守的濮阳小城兵力不过万,转瞬便是一片生灵涂炭。
事出紧急,片刻耽误不得,曹丕晌午得到的消息,不出两个时辰,他便率了两万兵马直奔濮阳。
这短短的两个时辰,曹丕只问了一个人的意思。半盏茶的功夫,那人便让他下了决定。他只是问了一句,你想放任你的亲弟死于贼手么?
他想,自己的心思似乎从来瞒不过先生,他转身就要赶回去布置,却被唤住。
“邺城有令君督理,总不会出纰漏。倒是你,切记凡事不可太过急功近利,留下些余地,往后你自会发现这并不是坏事。”
待荀彧检视城内兵防,去寻曹丕商量下一步对策,城中已不见曹丕踪影。正待他欲踏出曹丕的书房,却遇上了来人,那人不再形容憔悴,许久不见,一扫往昔病容。荀彧欣然一笑:“仲达你来的正好,且与我看看这布防可还有何漏洞。”
司马懿颔首道:“正有此意。”
他还记得那日去提亲,勉力才能站稳,他目送着甄宓嘭一声关了门。遂欣慰地笑了,跟着眼前一黑。
是人中上的触痛让他再度醒来,似乎只过了片刻,面前的女子却急得几乎落下泪来,端来的果盘砸在了地上,一地粉碎显得分外扎眼。这不是印象中坚毅的女子,见她慌了神的模样,他一阵着紧,想逗笑她的愿望如此强烈,可四肢百骸乏力,抬不起手抚平她的眉头。努力了许久,他方才提气道一声:“哭也没用,你已经答应进门了。”
换来了春华苦笑不得的表情,隔着薄薄的衣料,他清晰地感受到她的颤抖,司马懿翻手扣住她的,道:“没事了,你愿随我回去便好。”
他记得,她侍候他于亭中落座,不让旁人瞧出半分不是来。待到他终于缓过气来,面色如常,步履如风。她还是放不下心,跟了他一路,直至目送他坐上轿子。
他能娶到她,是他的福气,他一直都知道。
那一年隆冬,他们回了温县,他一时兴起的提议,她却等了太久。
只是两人相伴而行,临近祖宅,车驾却让积雪阻了道路,蓦地停下。他们的兴致却分毫未减,他携着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方走去,雪纷纷降下,幕天席地的白。
他终于停下,侧首含笑与她道:“回家了。”
她尚自愣在原处,他一下拥她入怀,刺骨的寒冷仿佛再微不足道,他柔声道:“那年我应承你回来,却耽搁了太久。”
她依偎着他,半晌才笑着揶揄一句:“我依稀记得,你说的是来看花开,却不知是来看这雪花。”
他将她拢得更紧,一抹笑意留在唇畔:“不急,待来年开春总会看到。”
雪簌簌而下,落在衣衫上,留下深深浅浅的水影。
雪愈来愈大,她终于挣开他,努着嘴伸手替他拭去发上的落雪,认真的模样直让他想笑。可将将漫上的笑意却被她训了回去:“还不回屋去。”竟是平日训儿子的形容。
他望着她,抬手扣指蹭过她冻得通红的鼻尖,亦拢了拢她的斗篷,而后牵着她迈过门槛。
他不知未来会发生什么,但这个女子似乎就有这样的魔力,让他这样的安心,从无后顾之忧,好像有她一路相随,一切险恶的环境都不再让他如履薄冰。有她在,他总是自信满满。
他侧首看她,纷纷扬扬的雪中,她亦抬眸回望,视线交汇,两人继而又双双仰首而望,灰暗的天空,雪似是无穷无尽。
她笑着与他道:“来年的花,必会开得很好。”
他道:“我很庆幸。”她不明所以地看他,他嘴角一弯,一使力竟又拉着她往门外带,“我难得胡闹,你总不该计较。”眸中的明朗纯净,教她难以拒绝。
很庆幸,还有这一辈子相携相伴,任年年岁岁日月更迭,陌上花开花谢,那一个人总是在的。
苦楝是有微量毒素的,不能随便吞着玩!!!编完故事才开始翻《本草纲目》的窝。。。
还有这章不是与令君不得不说二三事!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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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番外·春华篇《陌上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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