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破釜 ...
-
孤明月本是心细之人,但这回却只挑选了百余人留下守山,其余的人都给了扶苏,颇有破釜沉舟之意。
扶苏有些不安地皱眉:“这太危险了。”明月淡笑:“方才你说恕善守,既是善守,盯能让他人‘不知其所攻’,故大可不必余多少人。倒是你,现下局势不明却偏要出奇兵,还是多带些人的好。只可惜余兵不多,没法多拨给了。”
扶苏明白他是狠了心准备一战定输赢,抓过他的手在手心捏了捏,当是必胜的承诺。
静了半晌,明月又道:“带上耶公子,遇事多留个心眼,务必问过他。都是快成年的人了,敛敛孩子脾气罢!”扶苏不服地哼了一声,也不多说,目光骨碌碌在他身上转了几圈,最后钉在腰侧。明月轻笑道:“还在。”扶苏便满意地笑笑,从腰间摸出一个锦囊晃了晃,含笑着下山去了。
话说在云中道的这些天里,半路买来的那些货物还真起了不少作用。商人们跟紧了耶离,三步不离其外,连他去随军打仗也要跟着。李纲曾笑道:“好一副主仆情深的模样!”古瞬夕冷笑着接口:“只怕是想拉耶少主一起下水吧。”
下山时兵分三路,分别在辰时、巳时、未时从西、南、东南三个方向出山。孤明月带了小队的军士过来送行,见众人转过几道山路,峰回路转几次后不见了踪影,这才指挥士卒布阵防范。三路军各有信号为证,西方为蓝焰,南方为苍鹰,东南为七色鸟。各路军士四个时辰换一班,谨慎巡查,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孤明月把士卒分为十二路,其中九路替班守山,一路传令,剩二十几人编为斥候前去探查战况,再余一队置于内洞以应急时。
照理说这番布置可以称得上是天衣无缝了,但明月心里仍有些惴惴,想想还是掏出卦盘细算了几回。卦象显示得极为平静,这反而更显含糊不清,甚至比凶兆更令人心惊。一时间,脑子里闪过无数的念头。
孤明月怔怔地盯着卦象思索良久,却终于没有再次施卦,只轻轻地叹气。多想无益,不如多作防范。力挽狂澜的事虽麻烦,好在还总有些对策可补窟窿,至少能让我方输得不会太过惨烈。
忽闻得一声轻唤,“明月公子。”
明月抬头,见明如玉立在一侧静静地看着他,连忙站起身子,轻轻拍掉沾上的尘土,颇有些尴尬地问:“如玉姑娘,有——有事么?”
如玉盈盈浅笑,端过置在石盘上的小碗:“妾身见公子脸色不佳,眉目间尚有疲惫之意;想来公子必因忧心战事不得好生休息,便炖了这提神汤来。”又看了看卦,“卜卦伤身,公子还是少算为好。”
明月接过碗喝了几口,问:“那军士们……”
“妾身还炖了安神汤,给换下的战士喝了。这提神汤也给守山的战士送去了几份。”如玉柔声回答,垂着双眼,神情温顺。
明月看了她半晌:“这又何苦?”
如玉只道:“公子的用心,如玉本是知道的。还请公子原谅如玉的胡闹。”再也不肯多说,福了福身子退出洞内。洞内登时静了下来。明月负手而立,侧着耳朵听了一阵,怔忪的模样。
不等他多想,便有斥候匆匆来报:“前方传来三道捷报。左大人率军东南而去,途遇小队散兵,全歼之;李校尉率军南去,暂无阻碍;陈总兵已去西方,但因路途崎岖气候恶劣,行军速度极为缓慢。”明月沉思着:“李校尉那里恐怕有点麻烦,派出十名斥候密切探查南方,若有异样,必不顾行踪助其一臂之力。——确定没有信报遗失么?”
斥候递过三卷草纸,交由右大人查证,退了下去。
扶苏走后的第十三天。
这天夜里明月睡得并不安稳,半梦半醒之间有无数的过往蹿出胸腔,灌入耳目之中。一会儿是娘亲优雅平静的笑,一会儿是师父隐约的叹息声,一会儿又成了“那个人”模糊的眼。他费劲地甩了甩头,想抛开这些过于真实的幻象,可“那个人”的眉目居然渐渐明朗了起来,仍是一贯的冰冷与隐恨。
明月的动作瞬间缓了下来,怔怔地看着,心道,这样的距离,怕是再也无法重温了的吧?“那个人”雕玉一般的容颜静静绽开一圈涟漪,冷然、尴尬、欣喜、悲痛和掩饰,各种复杂的情感一并浮现出来。明月痴痴地看着那个人,融化在那一片笨拙的温柔当中。这样的感觉……原本以为在好几年前就已经遗失。
所以……所以明知道是假的,明知道只是幻象,明知道很可能有圈套,他还是忍不住沉沦。就这样吧,这段不能为世人所知晓的情,也可以以这种方法了断的吧?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那个人”的脸部渐渐起了极细微的变化。这种变化看上去就像玉佩突然显现锐气一般,带了极淡的邪气,所以很快便让明月警觉起来。但电光石火之间,凝脂般的剑尖已夹了刺眼的光芒击了过来,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眯起眼,从而错过了惟一能闪躲的机会。忽而,耳边响起扶苏的喊声:“小恕!——”
明月的手突地抽搐了一下,额角一痛,便惊醒了。一摸额角,湿漉漉的全是冷汗,还一抽一抽地痛。再抬眼,又差点撞上头上方一块凸起的石块。明月自嘲地一笑,略微向外挪了挪身,感觉背上却是黏黏的冷意。
明月蓦地僵了下来。难道,仅仅只是旧事重温?
“巫之梦,多瑞凶之兆也,或为他术所困耳。”
身上的衾被轻若无物,已染上了山间特有的潮味.明月的手扣在石床边缘,石上阴冷的气息隔了衣裳浸入皮肤,连带着发梢也微微颤然。
不容多想,他立刻起身,解开绣了绿焰火麒麟的白袍,露出一身黑色劲装。再从枕下摸出一个包袱,摊开来,却是银针、飞镖、碎石、瓶罐类奇形怪状的小物事。明月快速安置好暗器后,一手提起长剑,一手按在腰侧,身子贴在石壁上缓缓移到洞口,警惕地查看一番后,几个起落便绕进另一洞穴。
先是摇醒明如玉,再唤来常颜、常歌两兄弟护送她们去阵内避一阵。据李纲说,这二人功夫虽不是顶好,但若论情义,却是谁也比不了的。
明月派了几人上山顶放暗哨。不久,蓝焰、苍鹰、七色鸟相继出现在半空。被惊醒的诸位密军见状,纷纷耳语不已,有胆大的甚至道:“右大人是否多虑了?”明月默然不语。
蓝焰和苍鹰,难保不会有假,但七色鸟……近年来七色鸟的饲养权交给了兵部尚书郑襄阳,是个非常令人头疼的糊涂官,嗜吃如命,整日里为了吃食闹出些不大不小的事来。明月苍白的中指在石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击着。
他……应该不会动手脚吧?
几番思量,明月终于开口:“诸军先行预备一番,等会儿我们一齐下到东南去。”四处望了望又皱眉问道:“古姑娘呢?怎么还没进洞?”众人彼此交换着眼神,惊异地喃喃:“古姑娘不是……不是在外洞的么?”明月心里咯噔一下,快步走向洞口,脸上却仍是波澜不惊:“梁咏带领诸位去各洞收拾行囊,我去去就回。”
急急赶到替班的守军歇息的洞穴,却并没有看到古瞬夕。守军们东倒西歪地躺在石块上,鼾声如雷,一旁的柴火静静燃着,只偶尔爆出一两声脆响。
明月的目光落到了火上的破罐上。
这边,且说明如玉跟在两兄弟身后,问道:“发生了什么事?”常颜一愣:“我们也不知道。”
如玉低头,停下步子,冷不丁问道:“倘连将军和右大人同时遇害,你们会救谁?”
模样相当的常家两兄弟一怔。
“连将军还活着。这次兵分三路,其实是为了送将军回营,——至于袭城这事,以卵击石的行为,胜与否,谁都没把握。”
常颜脸上显露出敬佩的神色:“高明。”常歌问:“你想说什么?”
“很简单,”明如玉微微一笑,“跟我配合。”
常歌盯着她良久,嘴唇开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