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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鱼丽 ...

  •   二十四日未时,奉枝三万大军动身往桑门。远远见着一列旗帜,上书“赵”字。再行半刻,副将勒马从一侧绕至队伍中央的大战车旁,拱手道:“将军,到了。”
      玉涅强打起精神,望见对面稀稀落落不到万人的军队,不由眯了眯眼。那万人之中有一人施施然行了礼,高声道:“玉姑娘,孤某有礼了。”
      玉涅冷笑:“右师好大的礼。闲话休提,快快打了,该回哪回哪!”言毕,左右鸣金击鼓,直切主题。
      孤明月也不在意,一扬手,众军士或登车或骑马,鸣角开战。
      大旗一挥,杀入战场的赵军变化阵型,甲士五人为伍,甲车二十五乘为偏。每车一偏在前,别用甲士二十五人随后。车每伤一人,伍即补之,只进不退,阵法极其坚密。
      玉涅在后方军中见了,嘿嘿笑道:“可笑区区一万人马,竟也敢用这鱼丽阵!孤明月,你果然是穷途末路了么。”
      鱼丽阵素来是兵多者围剿兵寡者所用,而赵军此举,无外乎以卵击石。不二刻,赵军胜况逆转,节节后退,阵型变得分散而凌乱。奉枝玉军奋勇追击,待第一通鼓打完,已逼近主力军。
      此时渊绿大旗舞动,赵军突然再度变化阵型,却是成包围的架势。
      玉涅皱眉道:“疯子,哪有这般打法的。”阿涯却没答话,鼻耳耸动,流露出些许不安。
      突然赵军敲响了第一通鼓。鼓槌方落,北面石山侧狼烟腾起,紧接着一块巨石坠入亡河间,溢出的水顺着一条不起眼的弧形窄沟淌了来。
      玉军尚在怔忪间,蓦然间黑云压顶,北风大作,卷了浓黑呛鼻的狼烟滚入战场。而赵军中一黑面大汉迅速拉弓,引了火种朝地上射了一箭,箭头触着亡河水,顿起燎原之势,蔓延成半弧,正好包围了玉军。火圈之外正是分散的赵军,各自以巾帕覆住口鼻,纷纷以矛戟相投,刺中之后马上退后避避,过一会再跳近给他们一枪。
      狼烟迷眼,玉军被困在烟火堆里辨不出方向,一时乱了阵脚,如无头苍蝇般乱闯胡撞。却常是身体某处一痛,已多了一处伤口,于是惊骇之下遇见执刀枪的,不由分说先下手为强,自杀残杀之例不胜枚举。
      玉涅在后方看得心焦,忙道:“击鼓,退回来!”然而掌鼓者方抡起棒槌,忽有一箭破空而来,正中其腕骨,手一抖,当下昏死过去。
      玉涅气急,解开绕在腰间的长鞭,扬鞭缠住战鼓钩过来,喊声:“阿涯!”剑眉星目的剑客领命,抡起鼓槌敲击起来。玉军听得鼓声,心神稍定,很快列队自那半弧缺口挪了来。
      又一箭破空。
      玉涅掠身扬臂接了,却重重跌倒在战车上,掌间裂了深深长长的一道口子,兀自血流不止。她丢掉箭支,捂着伤口,起身冷冷看着对面那执大弓的黑面汉子。
      玉军方踏上那半弧缺口,忽闻“咔嚓”一阵响动,底下探出数列锋利的刀刃,闪着白森森的光。有动作慢的,脚掌给定在刀上,疼得连连凄声惨叫,不一会儿就没了声息。后来者得此教训,小心翼翼地踏在满地尸体上迈过去,跳出重围,重新编制队形。
      玉涅匆匆环视几圈,目测大军已折损大半,伤员诸多,心头愈发恼怒。而如今,距开战不过一个时辰。
      “将军怎么看?”明月在车上笑问。
      玉涅冷笑,正自思索,却见一头巨鹰盘旋而来。阿涯抬起右臂,让巨鹰搭着爪子在臂上歇了,一面去解它脚上的捆绑的信筒,抽出一卷纸递与玉涅。
      玉涅脸色大变,细细看了好几遍,连呼:“走!”当下即鸣金收兵。
      明月追问:“所俘何在?”玉涅匆匆回了句:“还你就是。”即换乘良驹,让阿涯领兵跟随其后,自己轻骑先行回了。
      问信上写的什么?正是:朝廷大变,速回主政。

      且说赵军在焉云城外候了好几个时辰,天色渐渐泛白。一声角鸣,城门大开,一路玉军陪押着数名擎天军士出得城来。为首那人正是李驰。
      赵军交付了解药方子,待玉军收兵归城,擎天军士纷纷走来,又是欣喜又是羞愧。
      明月见这只军队形容尚小,甚至不足五千之数,便问:“其他弟兄呢?”
      李驰黯然答:“战死的,归降的,解甲留城侍奉双亲的,尽不在列。”
      明月环顾一圈,见众人个个负伤,有的甚至需要他人扶持才直得起身子,便不多问,唤众人去十里外营寨中暂时安歇。独又留下李驰问话:“李校尉何在?”
      李驰神色更黯,良久才道:“校尉留在城里,劝左行止回头。”
      明月想起在北关程府所见的自称“左行止”的少年,细问其形容样貌,丝毫不差。心下暗忖:先是九佞现身程府,又是程府侍童出现在七合执掌的焉云城里……却说之前就有纹梨江附撕毁与千江月的盟约,而奉枝七合与千江月达成了协议……这之间,似乎有什么不对劲。可是思来想去,也想不透到底哪里不对。
      李驰道:“四年前行止陷入箭阵,连将军恐其无救,只派人去救馨城百姓。不想奉枝趁机救了行止,也不知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行止只称不愿再为擎天军,却是跟随奉枝军队了。”
      “四年前馨城之战……不是纹梨的程心和江附领兵的么?”
      “正是。可能奉枝觊觎萧关六郡已久,一直注意这边动静吧。那日恰巧见了重伤的行止,就掳了他去。”
      “是么。”明月心中疑虑更甚,想想又问,“程心此人,早年行迹如何?”
      李驰便把了解的情况说了。程心贵为纹梨大家程氏嫡长子,自小养尊处优事事畅顺,为人闲雅温和,素有“濯濯清风程舍之”之说。这“舍之”即是他的字。除此之外,样样平淡无奇,仕途无功,将兵无过而已。仅是四年前渡亡河收三城之举显出了治军谋略,但也不过是沾江附的光采。
      “没有什么奇特的事情,比如说……长时间的失踪或闭门谢客之类。”
      “这个,他倒是经常远行求医,听说是在少年时生过一场大病,险些夭折了,自此落下了病根,偶有复发。”
      “景德三十四年?”
      “这个倒不清楚。”李驰奇道,“大人也查过他的事?”
      明月摇头,脸色奇异,闭口不再言语。二刻后,速速领兵返回钟州。此时秦素已大好,正在城头迎接。她自知晓是明月抓的解药后,之前被蒙骗的愤懑顿消,二人愈见亲密,此是后话。
      明月进城后没一刻工夫,突然有人叩门来访。来者正是那红衣郎中九佞。明月心虚地退后一步:“有事儿?”
      九佞似笑非笑道:“有事儿。听说二姑娘把我给卖了?”
      “这字眼倒用得奇了,九公子又不是我什么人,怎么能称得上是‘卖’?”
      “我倒忘了,二姑娘在涟教长大,对毒也知之甚多。一时不慎,竟让你盗了去害我义妹。”
      明月睁大眼睛:“在下将九公子的毒药发扬光大,难道不值得称赞么?”
      九佞哭笑不得,指了指她的靴子。
      明月不自在地问:“怎么?”
      “秦素那毒,叫笑秋风。”九佞玩笑般道,“你这毒,叫笑春风。我家小妹回给你的礼。”
      这一说,明月当真觉得足下火辣辣的疼痒。似有千万虫蚁啃骨噬髓,心中冰凉一片。她自以为相当谨慎,不与玉军做任何接触,玉军碰过的任何东西都不曾碰,这毒是怎么下的?
      九佞大笑三声,扬长而去。留下明月一人,惴惴然不知其利害,脱了靴子一瞧,只是红肿,并无其他异样。过得几日,见扔只是奇痒红肿,明月心头巨石落定,也就没那么在意了。
      回城后第三日,赵淮突然召焉云诸将与她共同议事。道:“纹梨程心遭受弹劾,双重城内无主,府库空虚,军心不稳,正是取回二城的大好时机。”
      明月忍不住问:“弹劾?”
      张星敛答:“具体甚么尚未探得,似乎罪名还挺大,牵连甚广。目前程太尉已告病在家,程府里外围了三圈禁军,程心也被召回朝廷革职查办,只有八千印天军随行。”
      明月垂眼一笑,似乎有所了悟。
      赵淮道:“现拨两万大军,令赵星敛主兵,叶知暮、孤明月为副将,即刻攻城!”
      明月一怔。
      叶知暮道:“右大人为文官,谋划策略尚可,上战场杀敌恐怕……”
      赵淮一摆手制止他的话,道:“就这样!”又谈论了些辎重粮草配备事宜,稍作谋划,便解散各自准备去了。
      半日后众人聚在大重城门口,先是叶知暮单骑上前叫阵,印天军只在城墙上挖苦了几句,并不应战。小将薛陵沉不住气,径自上前与知暮并肩,扯着大嗓门叫骂祖上问候孙辈,只气得城墙上那将领面色通红,抡着大刀的手捏得咯咯响。
      黑豆故技重施,大弓一拉,一箭设下那“程”字旌旗。这一举可逼急了城上将领,他一扬手,一列弓箭手在城墙上摆好阵势,正待放箭,却听一声大喝“慢着”,又有一名壮硕高大的参将跨上了城头。他往下望了望,道:“正好爷爷我心里不痛快,就应了这战打来消消气!开城门!”
      擎天军相顾大笑,纷纷后退,空出一块地来。不二刻,城门大开,那高壮的参将引几千精兵赶将出来,道:“莽人印天都尉孙厚!”
      叶知暮向张星敛道:“江附未出,我方主将也不应出列。这等小辈,让三郎去会会他。”这便提枪上前回:“擎天叶知暮,请教都尉!”
      孙厚大笑:“早听说叶家枪威力,有幸,有幸。请了!”言毕单骑上前开打。一个使刀一个使枪,使刀的力度重,使枪的灵便,纠斗在一起一时分不出上下。
      但见缨枪斜下里一刺,孙厚的大刀直直劈在枪身,震得叶知暮虎口一麻,手一抖,险些握不住枪。孙厚手上加大劲,刀刃在枪身上勒出了一道寸宽的痕迹。叶知暮咬牙接住,额头滴下汗来。大刀攻势愈烈,逼得他微微后仰。马匹受惊扬蹄嘶叫,这一下就将他甩了下来。
      叶知暮就地滚了两回,再次拎枪跳起,弯腰避过头顶横劈来的大刀,大喝一声,枪头狠狠戳在孙厚坐骑的腿上。那马也受惊往前一踢,知暮踉跄退后躲过了,再凌空跃起,一枪扫向滚落在地的孙厚。
      孙厚躲闪不及,大腿给戳出一个血淋淋的洞来。但因用力过猛,知暮往回收枪时卡了一会。孙厚趁机捡起大刀往前一扔,周围观战的擎天军不由大呼。知暮警觉,松开枪往右一跳,但还是被刀背击中左肩,重击之下连退数步才稳住身形,“哗”地喷出一口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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