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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调虎 ...

  •   场中十八般武器横飞,拳来脚往刀来剑倒好不热闹。
      方才叫骂得最凶的薛陵舞着两个十斤重的铁锤,一锤下去直打得人脑浆迸裂。两名白甲兵左右夹击,一个甩长矛一个用巨斧,砍在肉上钝钝作响,他却哈哈一笑,口里不干不净地骂着,仰面下躺避开铁锤,手上拽着连结两铁锤的铁索抡几圈,直直砸上左边白甲兵的头,跌身落马。
      薛陵一踢那马的屁股,叫道:“叶家小子,送你个马。”十步外的叶知暮格开伸到前胸后背的几把长刀,以枪头触地借力一跃,稳稳落在马背上。叶家枪法闻名天下,知暮更是其中翘楚。上挑、下刺、横扫、斜劈、回挽、反挽、连花、疾剁,样样耍得漂亮利落。
      一柄长剑扫来,知暮回枪一勾,楚怀恭长剑落地,笑道:“叶家枪法,果真名不虚传。”知暮冷哼,驱马前探,挑碎他一角衣袖,又往下一压,欲意再断其手筋。谁知楚怀恭反手一握,循着枪身抓过他的肩头,腿上一施力,压住他按在怀中,温温和和地挑着凤眼,一手搭上他的腰,柔柔道:“叶家三公子,果然也如传闻一样,别有味道呢。”
      叶知暮大惊,伸手劈向他的颈后,适时又有一刀砍来,正中楚怀恭肩头。楚怀恭低哼一声,手脚上力道渐弱,叶知暮趁机拍了他一掌,翻下马来,避开几步拾起缨枪,满眼戒备的神色。
      挥刀救他于水火之中的李纲一收刀,与他一个眼色,二人齐刺楚怀恭,一个点在胸前,一个点在足踝。楚怀恭温温一笑:“啊,你们右大人,似乎有难呢。”
      李纲刀上使力,冷眼不语。知暮亦是移枪,狠刺了马腹一枪。马匹受惊长嘶而去,楚怀恭应声落马。枪身一挑,再将楚怀恭按在地上,一脚踏上他肩头仍在渗血的伤口。蓦然,刷拉拉的箭声在营前响起。知暮倏地回头。
      两匹马腿上一抹血痕,受惊后拖着战车窜入战场,帷幕后影影绰绰正是孤明月。
      他这一回头,楚怀恭也趁机扣他腕处一扭,反退开几尺笑道:“实在不忍心废了三郎这手,在下还是喜欢完整的人些。”知暮一阵恶寒,随后大怒,提了缨枪遥遥一指,又望了战车一眼。
      黑甲军弓箭手已远远排开两列,箭支如林,刷刷射向帷幕后的人。
      知暮一咬牙,飞身掠起横扫缨枪,卷下数支箭。李纲、薛陵等人也甩出兵器挡下几箭,但这边才化解,另一拨乱箭又纷拥而去,堪堪刺入帷幕。此时楚怀恭已提剑一勾,挑开没了武器的李纲肩上肉,笑笑道:“还你的。”而后迅速闪到黑甲兵之列。
      战车顶上几支撑竿哗啦散下,明月环抱双臂掠起,顿在半空,手头、腋下、腿间均夹了数箭,口里还咬了两支。众人多被这身妖异的轻功震住,只瞪圆了眼,手上力道渐弱,甚至有的还一时忘了动作。楚怀恭见状展颜一笑,低声道:“踏月无痕!原来如此……”
      明月扯了扯嘴角,手指揸开,双臂打开,腿部也分开,夹的箭支刷刷反击向弓箭手。既而身形一动,转眼出现在二十丈外的战鼓旁。几年的江湖,不是白闯的。
      “好功夫!”薛陵哈哈大笑起来,转而眦目相视道:“娘个龟儿子,还来暗算。看老子捉了□□下酒!”话落一声鹰鸣自头顶响起。
      明月颜色大变。
      楚军迅速退回,恢复之前的三列。
      擎天军一时失了对手,颇感意外地也退回原先的队形。双方军士都紧紧盯着头上的斥鹰。
      一只、两只……转眼间,数百只斥鹰在头顶汇聚,盘旋着引颈低鸣。楚怀恭一声令下,楚军飞快变换队形,竟排出了与鹰群一样的阵式。领头的斥鹰长鸣一声,楚军即刻击鼓鸣号上阵。中军居左,左军围住中军,右军又围住左军,三个同心圆阵就此而成。
      楚军融入战场后,又逐渐拉开环队,将冲杀而来的擎天七千军士收纳其中。头顶斥鹰列队而沿顺时针方向旋转,楚军亦转,形成流动的三道圆环,慢慢分开七千军士,使之一一亦成环,却被楚军一一圈住,以成挟持之势。如此,六环既成。
      耶离暗叫不妙,夺过鼓棰咚咚锤起,以激励士气。然而,半途不知从哪窜出一支巨箭没入鼓面,鼓破声息。
      大环蠕动,七千擎天军环环被制,无路可走,硬了头皮拼杀。偏偏楚军忽前忽后,时而上前捅一刀,时而退下对峙相避,战斗的主动权完全被他们掌握。当务之急,便是杀出一条血路,突围环阵。
      阵如人,再厉害的角色都有其破绽,只要找到这处破绽,仅需奋力一击,则万招可破。明月望了斥鹰半晌,只勉强能猜到它们与之前引她入日沉之地的鹰有关,却仍摸不准门道。思来想去,干脆解下掩在裘衣下的御笛吹奏起来。
      笛音无声。明月皱了一下眉,冷笑一声,顿了顿,又继续吹。
      笛音虽无声,但足以扰乱斥鹰与战马的听觉。斥鹰与战马受惊嘶鸣,连带鹰列与楚军队形也乱了。七千军士并肩而战,护住几队人马打算突围出来。
      明月默念咒经,斥鹰纷纷啼血倒地。探花郎黑豆搭弓拉弦,十支半人高的巨箭射出,扫下三十来只斥鹰。再看楚军,竟恢复了井然有序的状态,似无动静,只每环掰作两环相背,学擎天军两两相背并肩而战,又生生胁持住擎天的攻势。
      明月皱眉再念,却听楚怀恭高声道:
      “右大人可悠着点儿,当心引来妖物。”
      心下一凛,恍然明白过来到底是哪不对了:那日引火烧山后去救瞬夕,主帐里传来的,正是这个声音!
      ——七八月间,楚怀恭尚任八州节度使,远在纹梨东部,又怎么可能出现在云中道?
      思及此,明月沉声问道:“你究竟是谁?”
      白甲将领一撩凌乱的发丝,执剑抱拳,丹凤眼轻挑,温温的声音里含着笑意:“在下江附,久仰明月公子大名。”
      黑豆与耶离均向他投去奇怪的一眼,收回视线时无意间撞在一块,刹那间火花簇燃,各自暗怀心思。
      明月没注意到他俩的异常,怔怔道:“楚怀恭呢?”
      “楚经略使啊……”江附眼底笑意盈盈,瞥向困在环阵中的叶知暮,“大概,在修整焉云三城的城墙吧。”
      薛陵已跳起来大骂:“狗娘养的龟儿子,敢骗你爷爷!不是姓楚的窝囊废,你打什么楚字旗!”
      江附笑得甚为开怀:“在下可从头到尾都没说过自己是楚经略使。只是既是向他借的兵,自然打他的旗号。”
      薛陵还道再骂,被知暮拍了几掌,使个眼色过来,心下又惴惴地望了望明月铁青的脸,老实闭了嘴。
      江附又笑:“右大人不必忧心,在下只是仰慕大人风采,特一相见。现在人也见了,话也聊了,这就分手罢。”一个响指,楚军纷纷聚拢来,列为三队,收械而立。
      天下没有白吃的晚餐。明月先前听人说过此人的手段,口里剑腹中刀,自然是信不过的。不禁狐疑道:“没有别的条件?”
      “没有。”江附干脆地答完,又拿含笑的凤眼一瞄叶知暮,补充道,“既然右大人一定要摊平条件,与我划清界限,也未尝不可。这样吧……在下想与右大人与叶三郎说几句体己话。”
      明月略一思索,道:“好罢。”
      为示诚意,江附将剑仍给一名黑甲副将,这才翻下马背,慢慢踱远了去。
      叶知暮不情不愿地跟着明月挪了去,戒备地在离他五步远的地方站定。
      “知暮。”江附探身而来,伸手挑起他的下巴摸了一把,“果然如传闻一样俊秀呢。”
      叶知暮后退几步,避开他的手,缨枪一甩以作警告,横眉冷对之。
      “等着我,我还会回来的。”江附缩回手,眉眼弯弯,似乎对他的反抗非常满意。
      “哼,一定等你来,血刃解恨。”叶小兄弟不领情,满脸怨念地走开了。
      明月在一边看的一身冷汗,又忍不住研究了下知暮走路的姿势。呃,算不算是落荒而逃?一抹额头,小心地问:“江、江总兵,有事么?”
      那个似从嗓子眼里挤出笑意的声音柔柔道:“在下可听说,七合倾巢而出,只为了隋二姑娘一人呢。”

      且说焉云这边,众将不在,自然是扶苏的天下。
      正厅墙上悬着张羊皮地图,厅角两只炉子烧得正旺,火舌劈啪作响。东向的位子被扶苏不客气地坐了,南向是付权俅、张星敛、李弛等人,北向坐着老张、小李等府中小吏,西向则是常氏兄弟及其他几名士卒。
      众人闭口不语。扶苏敲在桌沿发出的哒哒声与火舌的辟剥声相应和,在厅中特别突出。
      扶苏展扇摇了摇,扇面“流风”二字也跟着晃动,晃得人心里毛毛的。“怎么,都哑巴了?”
      寅正时李纲率七千余人前去桑门应战,而才辰初,楚军便如天兵降临,突然出现在焉云城外。至此已有半个时辰。当初接下战书实属无奈,但谁又能想到,楚怀恭不在桑门,反而背信弃义转而攻城呢?往返桑门与焉云至少得两个半的时辰,现下桑门战事还没有书信传来,想来不是仍被楚军蒙在鼓里,就是被大军绊住了。
      楚军一万人马,云梯六架,撞车十辆,飞石车五辆,连珠巨箭十柄。而留守焉云的士卒不到七千,其中老兵新卒近千人,又有三百户人家、两三百商贾需要安抚,这半个时辰撑得非常艰难。幸而焉云背靠万仞石山,山上有毒障,城左设有迷阵,城右为陡崖,只虚防守外城一处便可,不用多花心思分散兵力。
      再看三城布局,三城连体,守外城而三城固,自是极好。但若破一城,三城俱陷的代价,也是相当惨重的。而前后城门相距十来二十里,如今细作尚未明确,若内院着火,两方夹击之下,便是顾得了头顾不着尾的尴尬局面了。
      扶苏“哧”一声,漫不经心地呷了口茶,道:“看我作甚?别指望我用巫术,巫术上不了台面,做的又是扭转乾坤的大事,赢了也会遭报应。”
      “大、大人。”管水利营造的小李小心翼翼地开了口,“主城那口井……枯了。城里那么多人,靠前些天储的雪水和窖藏,也只能维持不到十日。”
      扶苏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只道:“急什么,动动脑子,总有办法解决的。世上哪有不劳而获的好事情?实在不行,我跟楚怀恭打好商量,你们就出城投降去,好混得一口水喝。保住小命要紧,忠不忠义不义的就别管那么多了。”
      厅内恢复死寂。众人面面相觑,神色多有不满。
      城外轰响的号角鸣鼓声渐渐大了。
      付权俅道:“宁得身死为国,而不能卖身投敌!左大人身为朝廷重臣,又是国师的得意弟子,竟然说出这种话!”
      扶苏冷然相对。
      再过一刻。“得,我怕了你们了。”扶苏叹口气,一脚勾开厅门,悠悠晃上城墙。
      众人眼睛一亮,忙跟了上去。
      扶苏好不容易在乱箭和滚石中立住脚,一挥手,投石的和射箭的士卒立刻退到一边。扶苏一脚踩在女墙的凸砖上,运了内力扯开嗓门喊了一句:“住……”
      “手”字还没出口,一颗硕大的顽石撞了来,体积有半来个大人那么庞大,吓得扶苏脚一发软,差点从二十丈高的墙上跌下来。怨念之下,扶苏拿扇子敲敲额头定神,腿一伸,恨恨从旁边的投石车上踢起一颗碎石扫去,顽石哗哗成碎石,下落的途中顺便砸落——或者说吓落了云梯上几个楚军。
      十丈开外的白甲将领扬了扬手,号鼓声止,楚军也收了器械退后站定。
      扶苏对他万分合作的态度颇感意外,清了清嗓子,问:“城下可是楚怀恭经略使?”
      白甲将领道:“正是鄙人。”
      扶苏问:“楚经略使为何不在桑门?”
      “程将军麾下江总兵借去一万人马,请缨代入桑门,鄙人不好推托,只得应了。”这话答得没半分歉疚,反而相当无奈。十分的厚脸皮。
      扶苏冷哼,道:“下了战书再来攻城,如此不信守盟约,经略使阁下觉得应该么?”
      楚怀恭笑道:“战书仅关系双重、幽郡,而未提及焉云。虽说是以鄙人的名义下的战书,但从头到尾也没提到会以鄙人为主将,怎能算是毁约呢?”
      “如此。这般说法,楚经略使可记好了,以彼之道还施彼身,风水么,也是轮流转着来的。”扶苏冷笑着一捏扇柄,“那么,阁下师出为何?”
      楚怀恭不语,部下以先行哄唱道:“诛无道,杀妖人!”
      “这无道是谁,妖人,又指谁?”
      “身边的人儿,左大人也不知么?自然是指妖笛孤明月其人。”楚怀恭笑道。
      “有趣,有趣!”扶苏哼声,脚尖一蹬,从城墙上掠了出去。“我倒对这个很感兴趣。楚经略使,借一步说话?”
      两人寻了处还算僻静的枯草地,不先忙着说,相互默默打量。
      楚怀恭生得细皮嫩肉,相貌、气质都很普通,倒有股子一般贵族子弟所惯有的轻狂,指上一层薄茧,想来吃苦不多。他细看扶苏时,脸上惊诧之色闪现。“第一巫师?”
      原来是个藏不住情绪的人。扶苏点头,心里头却敲起警钟。怎么会与传说中的差上那么多?
      楚怀恭缓缓拉出一个笑容:“令师妹与千江月的瓜葛,想必左大人还不知道吧?”
      扶苏面无表情。“知道如何,不知,又如何?”
      “右大人的轻功,左大人觉得如何?”
      “甚好。”
      楚怀恭笑容转冷转阴,一字一顿地道:“比起千江月呢?”
      扶苏脸色一变,勉强稳住心神道:“不相上下。”
      “恐怕不是不相上下,而是……根本就是同一招路数吧?”
      扶苏不说话了。
      “‘踏月无痕’,千江月的绝代轻功,只传弟子不与外人,试问右大人是如何知晓的呢?”
      扶苏噎住,半晌狡辩道:“这是我渊绿的家事,与楚经略使何干?”
      楚怀恭眯起眼,冷声道:“十几日前,千江月门众出入我军营地,妄图窥探军情。左大人倒是说说,这与我有没有干系?”
      扶苏瞪他几眼,突然嘻嘻笑了:“楚经略使信巫么?”
      “我纹梨不比渊绿,巫卜专权,以致民不聊生。”楚怀恭一脸轻蔑之色。
      “那么……”扶苏神秘地眨眨眼,“阁下有没有觉得……呃,心肺绞痛,头脑昏沉,耳目堵塞,四肢无力呢?”
      说话间,楚怀恭已捂着心口瘫倒在地,额上冷汗涔涔而起。“你……”
      “啊,其实还可以加上一点,口不能言。”扶苏笑眯眯地看着他卡住脖子憋了许久,也没憋出半个字来,慢慢问,“现在,信了么?”
      楚怀恭偏过脸冷笑。
      扶苏打个响指,嘴里默念几句,风沙渐大,喷了楚怀恭满身满脸。扶苏跳得及时,没被殃及。正摸脸庆幸之际,发觉楚怀恭瞪直了眼,抖着沙子沉默一会儿,僵硬地点点头。原来他把这阵风也误认为是扶苏的杰作了。
      这风来得真及时……扶苏暗笑几声,拍掌,俯下身来,一字一字咬得珠圆玉润:“阁下对我家师妹,似乎颇多怨言啊。有句话,作为过来者,我不得不提醒你——祸从口出。”
      此时楚怀恭已恢复常态,“多谢提醒。”
      “那今天的事……”
      楚怀恭冷着脸,不太情愿地道:“鄙人记性不大好。”
      扶苏笑笑,拍着他的肩,一副哥们好的模样。“那么,这一万人马……”
      “圣上下的指令,鄙人不能做主……”肩上的力道略重。楚怀恭顿了顿,接道,“但是……但是,朝廷有要事,我等必须班师回朝。”
      “好,很好。”扶苏的娃娃脸笑成一团。
      果然,从巫官那儿得来的软香散就是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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