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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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雾散去，消逝，几乎无迹可寻，仔细辨认，原来是一只小小的镂空镏金三足香炉，还袅袅散发似有似无的几缕幽香。
香炉放在一个梨花木高几上，而高几下手的小杌上，坐着一个年老的琴师，正专心致志的拉一只二胡，合着音韵，只听见一个女子细细地唱：
“你道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儿茜，艳晶晶花簪八宝瑱。可知我这一生儿爱好是天然？恰三春好处无人见。不提防沉鱼落雁鸟惊喧，则怕的羞花闭月花愁颤。”
仔细听来，原是一支醉扶归。
“这就是了，姑娘这步子再轻些，这么着，手再过来些，这么着，这就成了！”
说话的也是个半老的男子，却是嗓音尖细，面白无须，分明是宫里的内监。
“哎呀还是安公公调教得好，我眼瞅着比前几日可好多了。小环，还傻看什么，快扶公公坐下，让姑娘再唱一回！”
安公公没答茬，这白妈妈进来的不是时候，他还有两句要提点呢，也只好作罢，让小丫头扶了安坐。
沉鱼落雁鸟惊喧，羞花闭月花愁颤。
他用手指在扶手上点着拍子，摇头晃脑的打量着眼前这扮了杜丽娘的女子，可惜了啊真是可惜了。
今年一开春，这京城里的达官贵人平头百姓，都知道这胭脂巷口的沐芳阁新捧了一个清倌人。
沐芳阁的白玉娘白妈妈，从来都以眼光出众闻名，她麾下一干莺莺燕燕，娇媚鲜妍如苏锦姑娘，冷艳高傲如林莞尔姑娘，楚楚动人如陈月姑娘，每一个在京中群芳谱上都位列前茅，更不用说好几年的花魁璇玑姑娘，据说是她慧眼从运河贫苦船家的后厨觅来的，在沐芳阁的深闺里养了几年，一朝清鸣，声动千里。
歇了两年，白玉娘忽然又开始大张旗鼓宣扬这个叫韩羽儿的姑娘，虽然赏花会定在三月三，还有十来天，可这会儿坊间都快传疯了。
现下这位姑娘还不曾公开见客，只是有相熟的老主顾在雅间喝花酒的时候，会出来稍稍弹唱一曲，立刻便回去了。可就这样惊鸿一瞥，据看过的人说，姿色不输花魁璇玑，更引得城里男子遐想连篇，蠢蠢欲动。
羽儿，羽儿，这个名字听起来倒不像是个花名，甚至不像是个正经闺名，据说是这位羽儿姑娘自己定下的。有点意思。
以安公公在内廷呆了半辈子眼界，这位姑娘的容貌绝对当得起沉鱼落雁之语，虽年纪还小，身量未足，但就照现在这明眸善睐皓齿玉腕的模子，再过几年，定是惊为天人，入了宫也必能在佳丽三千中占一席之地。
只可惜没托生好人家，小小年纪就流落这烟花之地，俗话说近墨者黑，所以相貌虽美，可是……
安公公不禁又站起来提点：
“姑娘，你可知这杜丽娘是官宦小姐，大家闺秀，虽是年轻貌美，举止娇俏，但还得需端庄大方才可。我看你这几句唱的，娇俏有余，端庄不足啊~~~”
“这就是了，羽儿，你可听明白安公公的话了？行动要端正，脑袋别乱晃，眼风儿也别四处飞，要像个大家小姐~~”
韩羽儿在心里嗤了一声，明明就是教坊歌伎，供人玩笑取乐，非装什么大家小姐，笑死人了。真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劳什子才能唱的让白妈妈和那阴阳怪气的老儿满意，放自己歇下。
饶是这样想，她还是静了静心，稳稳的照着安公公的意思一板一眼的做了起来，她本就聪明伶俐，一经点拨，唱得还当真有模有样起来，喜得安公公摇头晃脑，不禁跟着哼了起来。
羽儿又在心里冷笑起来，果然天下男人都一样，哪怕眼前这一个只能算半个。早就听璇玑姐姐说过，对男人要像对那叭儿狗，首先要顺着毛摸，让他觉得舒服了，他就会听你话。然后呢，还要装作很崇拜他，那他呀就更高兴了。至于接下来再要怎么做让他对你死心塌地，俯首贴耳，她也知道，但是呢，别说面前这个老头她不屑一试，到现在为止，她碰到的所有男人，近到沐芳阁上上下下的跑堂伙计，远到巷子转角所有店铺的掌柜学徒，哪一个不是见了她的面就软了半边，眉开眼笑跑前忙后，根本用不着她用其他招，就将她伺候的舒舒服服的？所以这十日后的赏花会，她不仅会成为最新的花魁，还会让城里所有的男人，都争先恐后得到她面前来献殷勤。
想到这儿，羽儿忍不住得意地抿了抿嘴，差点笑出声来。
白玉娘眼见着面前姑娘桃花般娇艳的面庞，不免暗自叹了口气。
谁都说婊子无情，可偏偏心里是真宠了这丫头。十年前刚刚自立门户，日子艰难，差点又要把自己卖回教坊，在运河边捡到才三四岁的羽儿。一点点小的孩子，不知道经过了什么事情，满脸污泥，一身伤痕，也不说话也不哭，只把手里的破布包裹抱得紧紧的。当时也不知道什么鬼使神差，狠了几回心，还是又领回张吃饭的嘴。
也该是她们娘儿俩有缘，羽儿跟玉娘回去不久，竟然也会哭会闹了，把先前死也不松手的包裹，也交予了玉娘。玉娘打开一看，除了些破衣烂衫外，竟然还有一支精巧夺目的凤钗。以玉娘多年的眼光看，不是俗物。于是去相熟的当铺，当了不少银钱回来。
说来奇怪，靠着那些银钱熬过了最困难的时候，像时来运转一样，她的这个沐芳阁一下子就红火起来，渐渐成为京城胭脂巷最有名的销金窟，温柔乡。
所以对羽儿，她一直都像对亲生女儿一样照顾疼爱。小的时候，只让她跟着姑娘们学些裁剪女红，从不教做苦累活，也舍不得打骂，十来岁就开始教她琴棋书画，这赏花会的时间也是拖了又拖。
实际上，按照玉娘原先的打算，根本就不愿意让羽儿参加赏花宴。
胭脂巷也有不少卖艺不卖身的姑娘，或做乐师，或做舞者，虽说不如挂了牌的姑娘 ，但是起码可以保住清白，指着年轻，能找一个家境人品都过得去的人给带了去，好坏不说，不论是妾还是填房，下半辈子先有个着落。如果还能养育一儿半女的，那更是造化了。
可是这打算和羽儿一说，那孩子竟是铁了心要参加赏花宴。她睁着亮晶晶的大眼睛说：
“妈妈，羽儿要报你救命之恩，养育之恩，宁愿终身呆在沐芳阁，不求聘嫁。”
这话孩子气到极致，玉娘却十分感动。说她天真也好，固执也罢，好说歹说就是拗不过她，只得准备起来。
即是这样决定，玉娘又担忧起来，也怪自己从小给宠坏了，竟把这孩子宠出些脾气来。可须知，这烟花巷里的女子，有什么也不能有脾气。你说若是像林莞尔那样故意耍些小性儿，故作高傲之态对男子若即若离，反倒能激起男子驯服之心，倒不失为一种计谋。可羽儿这性子是当真倔强，什么事若不依她定不罢休。这样的女子，纵是皮相再好，男人受得了一时也受不了一世，况且日后还要面对男子的各色家眷。
之前每每提点羽儿，可这小丫头子，仗着自己生得比别人好些，从来没把话听进去。要说怎样把自己的美貌展示出来，怎样用绢子捂着小嘴吃吃娇笑，怎样趁旁人没注意送出一个眼风去，她比谁学的都快。可要是一有什么事情没顺了她的意，她就把眼睛一瞪，想主意使手段，或明或暗，总要遂了心才行。
一时别无他法，只跟她说，这世上男人，都喜欢那不可能的事。比如正经女子，都喜欢能带些风尘气的，反倒这风尘女子，又都希望她们能端庄大方，温柔贤惠。所以要抓住他们，可得乖觉听话才好。羽儿本心就极高，人又聪慧，一听这样说来，倒还能在人前做做样子，不至太出格。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