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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情绪游戏(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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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那时我轻易就被蒋誉礼说服了,毕竟我那时还不太会反思,就像一个软件还没有启动。
蒋誉礼说,我就信。
他好像还想和我攀谈,但我不想多和他说什么了,没什么好说的,和一个比我大两岁的、从前素未谋面的哥哥,难不成还要我听他的童年,或者跟他讲我的童年吗?
他的幸福会刺痛我,我的不幸会沉默他。
不如不谈。
我就上楼了,在楼梯上和他说了晚安。
可能说到这里,会给人造成一种错觉,那就是蒋誉礼的情商很低,十几天了,他就好像没和我搭话一样;说是担心我有孤独症,却又不和我对话,把我放置在孤独中。
这样理解就大错特错了,事实上,十几天里,他每天都变着法儿的试图和我交谈,他想带着我去看电影、想带着我去逛街、想带着我去购物、想带着我去景点散心、想带着我去书店喝咖啡、想带着我去唱卡拉OK……他提了很多很多个提议,很多很多个。
但我想的是,真会玩儿啊,哥。
不过,我都拒绝了,这些事对我的吸引力远远不够。
电影和书可以在房间里看,我不爱逛街,不爱见到人,也不爱唱歌。
但遇到赵嘉珩的第二天,蒋誉礼的提议难得让我心动了。
那会儿是下午四点,我刚刚起床,正在吃饭,他早吃过了,就坐在我对面,说:“妹妹,你想不想去游乐场?”
游乐场啊。
我搅拌浓汤的汤匙停了一瞬。
好陌生的词,陌生到我好像从来没听过,也是,十三年了。
只犹豫了一秒。
“去。”我说,看着他的眼睛:“但是你要陪我。”
后来,蒋誉礼跟我说,那天他很高兴,因为我终于不再把他当空气了。
我心道你真是想太多了,我不把你当空气,那可能是在这之后好久的事情了。
但我没说,情到浓时他跟我说这个,我不想扫他的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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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要蒋誉礼陪我,我到现在都说不明白。
明明只是游乐场而已,我既不恐高,也不怕失重,也不怕鬼,和他也不熟,和他一起去做什么?
但第二天我们还是一起去了,蒋誉礼开车,我坐在副驾。
车程真长啊,一个多小时,我不住地打哈欠,他让我睡一会儿,但我睡不着。
下车时蒋誉礼拍我的肩,我瑟缩一下,倒把他吓了一跳。
“抱歉啊妹妹。”他小心翼翼地:“我吓到你了吗?”
我记得我什么也没说,只是摇摇头。
下车后我就戴上了耳机,只管闷头跟着蒋誉礼走,他像个导游,努力跟我介绍着,但那些设施有什么好介绍的?
于是对话就变成了:
“玩这个吗?很好玩的。”
我点头。
两个人上去,像滚筒洗衣机里面的衣服一样被甩一阵儿,下来。
“玩那个吗?很好玩的。”
我点头。
两个人上去,像滚筒洗衣机里面的衣服一样被甩一阵儿,下来。
蒋誉礼装得真好,整整一天,我都没发现他恐高,后来他跟我说,他每次从设施上下来,腿都在抖。
也很正常的吧,毕竟我没事不会看向他。
一直捱到差不多快晚上,园区里有花车巡游,蒋誉礼终于解放了,哄着我在路边坐着,他说去给我买些水来。
我正坐着,忽然,有个人拍了下我的肩膀。
我以为是蒋誉礼,不明白为什么他回来的这么快,回头一看,却是一张从未见过的脸。
是一个男生,看着和我差不多大的样子,穿得很怪,头发是蓝色的。
我想我当时一定面无表情,那人也不介意,指了指一旁的旋转木马,笑问:“要一起玩吗?”
这什么人?
我难得错愕。
蓝毛笑眯眯的,补充了一句:“我是‘兄坑’的同好,能交个朋友吗?”
说着,他指了指自己胸前的勋章,我一看,那图案很熟悉。
低头看我自己的T恤,上面有一个同样的图案。
卜算天,登场作品《我家大师兄脑子有坑》,简称“兄坑”。
我了然,这人是个二刺猿。
我不是没有遇到过和我搭讪的人,但他们的目的性都太强了,像野兽一样。
但蓝毛不一样,他的笑容很纯真,那笑容很像小孩子的笑——而且是天使一样的小孩,熊孩子不算。
有何不可呢?大庭广众的,他还能把我拐卖了?
我点点头,走了。
走出去一段路才发现后面没有人跟上来,我又回头去看,蓝毛望着我,发丝有金属的光泽,在巨大的、沉沉压下来的夕阳下。
我看向他之前,他嘴角是耷拉着的,但就在对视的那一刻,忽然又雀跃起来,蓝毛晃动着,奔向我。
原本我有点心烦了。这个人做什么?邀请我玩旋转木马,又不跟我走。
可是他又小跑过来,小心翼翼地解释:“对不起啊。”
他揉揉自己的头发:“我以为你是拒绝我了。”
我不知道该回答什么。说我没有拒绝你?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为什么还要再重复一遍?
好在蓝毛会自己给自己找台阶:“那……咱们上去吧?”
他指了指旋转木马。
我就跟他上去了,这是我今天玩的第一个不像滚筒洗衣机的项目,很无聊,我百无聊赖地放空,发呆,有那么一瞬间忘记了我是和别人一起上来的——谁让蓝毛不说话?
下去的时候蓝毛也没有说什么,我有点失望,我以为他会是一个有趣的人,但是怎么这么沉默?难道我会吃人?
“你……不开心吗?”耳边传来蓝毛惴惴的声音,我听见了,侧过头,等他的下文。
他好像好半天才明白我的意思,接着说:“我看你一直不说话。”
为什么不说话就是不开心?我不太明白他的逻辑,还在等他的下文。
但是,等了半天,他也没有解释他的话,只是问:“那我可以加你的企鹅号吗?”
啊,这个我会。
我利落地报给他一串数字。
看他手忙脚乱地记下来的样子,我觉得有点好笑,就笑了一笑。
“你笑了诶。”他却看呆了似的:“你还是笑起来好看。”
好端端的点评我的外貌做什么?我听了不太高兴,又不笑了。
“走了。”远远地看见蒋誉礼找我的身影,我撂下这么一句,去投奔哥哥。
蒋誉礼有轻度近视,很浅,五十度左右,在来游乐场前,为了方便,他就把眼镜摘在家里了。
其实他是有些不习惯的,我猜是这样,我走到他身边拍了他一下,他才反应过来,看见我。
但他的第一反应是愣了一下,然后问我:“……妹妹,你的衣服呢?”
啊,衣服。
来的时候我是穿着校服的,但那会儿我在等蒋誉礼的时候觉得太热,就脱掉随手放在椅子上了。
现在也没有拿在手里,那就是放在椅子上忘记带走了。
我回头看去,果然,黑白色挂在一条长凳上,我就指了指。
蒋誉礼顺着看去,脸色稍霁,但也只是晴朗了一点点,他的脸色有些古怪,仔细看去好像还有点红:
“那个……那个……”他吞吞吐吐的,低下头,飞快地脱下自己的外套,搭在我身上,搭好了,他才松了一口气似的,看着我,很关切,好像又有点难以启齿:
“妹妹啊,你是不是……没有合适的衣服穿?”
“有。”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想,难道他认为,他的父母、我的养父母,每年给奶奶和我的钱都是白给的吗?
我看了看自己的着装,扯了扯,却好像有点明白了。
黑白校服里面只有一件小背心,连胸罩都没有,有点凸点了,我没注意到,就这样袒露着。
哥哥啊,哥哥。
看他紧张地盯着我的脸看,我不得不解释一句:“T市太热了,这件最凉快,我在老家从来不这样穿,我不是□□。”
听到前半句,蒋誉礼显而易见地松了口气,听到后半句,他的眉头又深深皱起来,急急忙忙道:“哥哥不是这个意思!”
是,还是不是,对我来说没有区别,如果蒋誉礼不是这个意思的话,那么他的提醒就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而我说了一句废话;如果蒋誉礼是这个意思的话,那么他就只是说出了一个他以为的观点,而我澄清了。
非要说的话,只是我会不会多说一句废话的区别,我还没有那么懒惰,懒惰到连一句话都懒得说。
于是我点点头,去拿了我的黑白校服,拿回来,穿上,又把他的衣服还给他,正好巡演开始了,我从没看过,就开始认真地看。
我以为这件事情就这样过去了,一个小插曲。
说实话,我甚至是感谢这个小插曲的,如果没有它的话,今天的游乐场之行可能会更加无聊——或者说,无限趋近于我想象中的无聊。
果然没什么好玩的,我在回去的路上默默地想,游乐场根本、根本没有什么好玩的。
但没想到的是,蒋誉礼竟对这件事耿耿于怀至此。
如果说晚上和路上他的如坐针毡和欲言又止让我感到奇怪的话,那么夜里,回到家中,我上楼之前,他突如其来的一句“对不起”就让我的疑惑达到了顶峰。
“对不起,妹妹。”那时我正在上楼,他忽然叫住我,眼睛在水晶灯下好像显得水汪汪的。
说实话,那一瞬间我并不想关心蒋誉礼说了什么,我心里想的是:
眼睛水汪汪的,会很适合流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