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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情绪游戏(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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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个漠然的人,这是我十八岁才意识到的事情。
或者说,这不是我意识到的,而是旁人告诉我的。
告诉我的人有着特别的身份,是我的世界里第一个与我没有利益关系,也不会带着滤镜看我的人——当然了,只是在那时那刻。
而在那之前,因为一直在小城生活,我一直享受着众星捧月的待遇。
原因让人难以启齿,或者说,曾经一度让二十多岁的我难以启齿,或许我的灵魂贫瘠得一无所有,但在物质上,我穷得只剩下钱。
没有人不喜欢钱,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为了占些我的便宜,我身边的人宁愿为我制造一个我并无缺点的假象。
我是蒋家的养女,我的父亲与养父曾经是过命的交情,我七岁那年父母过世后,只有一个儿子而颇有家资的养父母顺理成章收养了我。
他们并没有为我改名的意思,只是想把我和奶奶从小城接到T市去,过更好的生活。
但我的想法恰好相反。
我不愿意离开小城,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而作为领受他们抚养金的代偿,我情愿改名改姓。
蒋家的儿子叫做蒋誉礼,我就提出愿意改名叫做蒋誉仪,这样更像蒋家的孩子。
为什么选择“仪”字?这问题在长大之后我问过自己很多遍,在还没有那么成熟的时候,我始终认为这是对外婆和母亲那一派相承的“无仪宁死”的观念的嘲讽。
但更加成熟后我大彻大悟了,我选这个字,只是因为这个字放在名字里好听,仅此而已。
我就是这样一个庸俗的人,但有一些主见,仅此而已。
话说远了,说我漠然的人是蒋誉礼的中学兼大学同学,也是我的第四位男友。
那时我刚过十八岁,因为恰好考上了T市的大学,第一次正式离开小城,到蒋家借住——啊不,居住。
需要说明的是,那时我的养父母——蒋佑安先生和梅茵女士因为商业版图发展需要,已经南下到N市去了,T市的家中,只有我那素未谋面的哥哥,当留守青年。
没有住家保姆,只有一个钟点工,每周五来打扫一次。
为了表示礼貌,我没有直接闯上门。而是提前联系了养父母,养父母又为我联系了蒋誉礼。
我是坐飞机去的T市,蒋誉礼来接机。
夜班飞机,真是辛苦我了。
这是我最真实的想法,一点也没有顾及我所谓的哥哥,真实的我就是这么自私,我是承认的。
我的行李很少很少,只有一个小皮箱,穿着我最喜欢的衣服——我的黑白校服,嚼着泡泡糖走出来,正与我西装笔挺的哥哥不期而遇。
后来我问他,是不是从那时候就喜欢我,或者对我一眼万年。
他说我想太多,那时候他只觉得出离的愤怒——眼前的妹妹穿着磨损的校服,又瘦又小好像营养不良,那一瞬间他怀疑我奶奶吞了他爸妈给我的所有钱。
不得不说他对我奶奶的刻板印象还挺正确的,后来问,果然,养父母和他说过我的事。
但我不太相信,就问,那为什么穿西装来?
他说这样显得正式,傻傻的是吧,三四十岁的蒋誉礼也觉得傻,但那时的我很受用。
蒋誉礼是天生的衣服架子,一米八五,腰细腿长,穿正装特别、特别好看。
我又问他,没觉得我漠然或者桀骜?
这两个词简直是我一多半男朋友评价我的通用语。
他说哪有。
你看,这就叫滤镜。
又说远了,那时我和这个冷脸哥哥没有什么话说,他不笑,也不主动攀谈,我还以为他不喜欢我,觉得我抢走了本该独属于他的钱,当然了,后面发现都是误会,他只是腼腆而不善言辞,也没有什么和女孩相处的经验。
总之就这样,他沉默地带我走,我沉默地上了他的车,一路无话。
后面几天也没有什么话,蒋家的房子是小三层别墅,我从没住过这么大的房子,在这里住得很快乐。
那段时间我很宅,天天在家里——在三楼属于我的房间赖着。
赖着赖着赖着赖着,像一个米虫,我并不在意这个便宜哥哥看我的眼光,事实上,我作息颠倒,连吃饭都几乎不和他一起吃,看到他看我的眼光这件事,本身就无从谈起。
但我也有难得规律的时候,比如说第一次见到赵嘉珩那一天。
哦,赵嘉珩就是我先前说的那位,蒋誉礼的中学兼大学同学,我的第四任男友。
那天我难得起了个大早,八点醒来下去吃早饭,蒋誉礼不在家。
我不知道这是正常还是反常,自我来T市,从没起得这么早过。
烤了两片面包,我准备垫垫肚子,正在餐桌前抹果酱,忽然听到门响,蒋誉礼的声音传进来,很小声:
“你动静小点……”
但他的话在看见我的那一刻戛然而止,好像有些尴尬。
在他身后站着一个穿短袖的男生,好像没什么脑子似的调侃:“这是嫂子吧?蒋哥,什么时候谈了女朋友也不告诉我一声,不厚道啊!”
“闭嘴!”蒋誉礼还穿着衬衫,在这么热的天,我不知道他发红的脸是炎热还是羞窘所致,总之,他又重复了一遍:“闭嘴,这是我妹妹!”
那短袖男生小声嘟囔:“没听你说过啊……”
却遭了蒋誉礼一个白眼。
我的耳力很好,听得一清二楚。
他俩都不说话了,我也不说话,果酱抹好了,我从餐厅里出来,端着我的盘子,顺着旋转楼梯往楼上去,只在路过他俩的时候跟蒋誉礼打了声招呼:
“早上好,哥哥。”
可能像个小机器人。
一直到我的身影消失在他们的视线里,我又听到那个短袖男生压低的声音:“蒋哥,你这妹妹好冷漠啊,都不招呼人。”
蒋誉礼又重复:“闭嘴。”
但我听得一清二楚,前面说过了,我的耳力很好。
那时我只觉得这个寸头男生相当不知所谓——我冷漠?
他眼拙还差不多。
回到房间,关上门,门的隔音太好了,完全听不见他们在做什么,只是没过一会儿,大概十几分钟,我突然收到蒋誉礼的□□消息:
“妹妹,哥哥今天不在家,记得锁好门。”
这是那时候我们之间酸掉牙的称呼。
二十岁的蒋誉礼认为,他不应该在我面前自称哥,如果自称“哥”,总有一股匪气,好像就显得我和他的狐朋狗友是一个档次了,所以他总是腻腻歪歪自称“哥哥”。
而他也不太会称呼我,叫“小仪”吗?怪。叫“仪仪”吗?更怪。
他试图问我的小名,在接机那夜车上,我很无情,说没有,来骗他。
他就只好一直叫我“妹妹”。
我也乐得顺着他,叫他“哥哥”,自称“妹妹”。
那时候我话很少,后来才知道,那段时间我的养父母和蒋誉礼都相当发愁,认为我有孤独症,一方面不敢刺激我,另一方面为了给我找个靠谱医生而焦头烂额。
但事实证明我没有,而且后来不做人,把他们找给我的心理医生勾搭到手,又抛弃了,不过,这是后话了。
因为赵嘉珩见我第一面就说我坏话,所以我对他的初印象相当不好,以至于后来哥跟我说,那天他们从家里拿了东西出去,赵嘉珩一直扭扭捏捏,玩了一天才开口问我是不是蒋家的亲生女儿,他能不能追我。
是的,就是这么drama,这么幼稚,他一个十九岁的人了,对一个只见过一面的,冷漠的,不肯招呼人的女生,他最好的兄弟的妹妹,一见钟情了。
这难道不就是见色起意?我一直这么觉得。
我讨厌见色起意的人。
综上,这两点,基本就是后来我不愿意承认我和赵嘉珩有过一段的原因。
赵嘉珩问哥,他能不能追我,哥当然不同意——在那时的蒋誉礼眼里,一个年少父母双亡的,可能患有孤独症的妹妹,可能和需要呵护照顾的三岁小孩没有任何分别。
所以他二人当天不欢而散,蒋誉礼回到家中的时候已经晚上十一点了,他在玄关站着,没有开灯,所以看不见我在沙发上坐着,静静看他。
“哥哥。”我突然出声,吓了他一跳,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他从来都那么体贴,他怕闪到我的眼睛,没有立刻开大灯,而是摸黑拉开了客厅的落地灯。
在他开灯的时候,我问:“今天早上那个人是谁?”
“我的一个朋友。”蒋誉礼回答。
这是他第一次没有承认赵嘉珩是他最好的朋友,最好的兄弟,或许这个回答已经为他们后续的兄弟反目埋下伏笔,但那时我一无所知,只以为赵嘉珩是他的一个普通朋友。
“我很冷漠吗?”这是我来到T市这将近十天里第一次和他说“早安”、“晚安”、“吃了没”以外的话,蒋誉礼显得受宠若惊,回答得也斩钉截铁:
“怎么会。”蒋誉礼说:“妹妹早上还和哥哥说了‘早上好’。”
这也是滤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