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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孽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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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落参横,寂然无声。萧条落寞的偏院,杂草丛生,荒凉如废旧弃宅。屋内微弱的烛火印着两条忙碌的身影。
风芽抢过一思手上的被褥,柔声说,“公主,让小的来,你先坐一会,休息下。”
风芽其实意有所指,她在门外听到了新房内的动静,她知道一思受的是何种凌辱。她未经人事,可她知道那事对女人的伤害,她清晰记得一个月前公主被人侮辱,三天都未能下地……
“我没事,风芽不必担心,还有……”她缓缓起身,若有所思继续道,“此地已无公主。以后改口叫主子吧。”
风芽一愣,随即轻轻的应声,“是……”她没有抬头,只是默默的整理被褥,轻柔的声音里透着无比的凄楚。
一思心细,早嗅出风芽声波中难以平复的起伏,她依然挂着笑,歪头轻问,“风丫头,是想家了么?”
风芽含泪摇头,并不答话。她不是想家,她只是可怜公主。她的公主是如此善解人意的女子,为何老天竟能如此不公平!如此的对她!
“不想家呀?那定是想情哥哥了。呀,皇叔的那个谋士叫什么来着……秦……”一思见着风芽不言不语就索性坐下按住她的手,弯着眼调笑起来。
果然,古代情窦初开的女子皆娇羞,听到“情哥哥”都会有反应。风芽马上破涕为笑,娇羞着脸回头抱怨,“主子这时候还有心情调笑小的。主子明知风芽从小在宫内伺候才人,哪来的情哥哥,除了太监,见得最多的就是五……”
风芽及时住嘴,看了看一思,低头,“公主,对不起,小的又说错话了。”
一思轻笑,本来缓和的气氛一下子又沉了下来,她道,“傻风芽。”
她慢慢起身,徒步至窗前,抬头,隔着窗遥望墨黑如幕间悬挂的那轮孤寂寒月,清清淡淡,幽雅清逸,仿佛某人的笑颜清雅绝尘。
一思苦笑,轻叹,“也许,如今,于我于他都是最好的……”
“公主,小的一直没有机会说,进太子府前,有个侍卫偷偷对小的讲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他说,月圆之日,相聚之时。”
闻言,一思揪着丝帕的手一紧,泛出白白的手指节骨来,她只觉心一沉,剧痛袭来。思绪回到半月前,五皇兄拖着病体前来,苍白不失俊雅的脸凝聚着哀伤,那深陷的黯淡眼眸里皆是伤愁,他只坐在案前,紧握着拳不吱声,到了深夜,临走时,他才欲言又止只说了那八个字,“月圆之日,相聚之时。”
他的嗓音低沉,说出来的话淡淡的、无波的,就如他本人给人的感觉一样,沉稳。那八个字仿佛是承诺,亦仿佛是决心,一如他平时给予她的关爱和帮助。
在大蓝后宫八年有余,一思一直备受兄弟姐妹们的欺凌,因为锦文帝最疼爱的女儿蓝珂羽不喜欢她,从小就不喜欢她,所以连带所有的公主皇子都不喜欢她。有事没事就喜欢找她茬,作弄她,欺凌她。只有五哥是例外,虽然他是蓝珂羽的嫡亲哥哥,虽然他贵为皇后之子,他却是在大蓝后宫中唯一一个真正对她和母亲好的亲人。
她知道,五哥之所以会病倒是因为她要远嫁,她也知道五哥对她一直很好,好到令他人感动。她更知道后宫里讹传她勾引五哥和皇叔,用色相换取她和母亲的安宁,她知道她在别人眼里有多么的不堪,但在五哥和皇叔眼里却是纯净的,一如以往的纯洁。
只是她不懂,五哥为何要对她做出如此承诺?她作为和亲替嫁的棋子,他要如何和她相聚?她更不懂就五哥如今的地位势力,废太子坚立皇子溪是指日可待,在这样的节骨眼上,他能为她做什么?他要为她做什么?皇后又岂能容忍他胡作非为?
她回神,呢喃出声,尽显凄凉,“五哥,这又是何苦……”
“难道,公主爽快答应替嫁,是为了五皇子……”风芽领悟,大惊失色。
在大蓝后宫,早已风传开来,飘羚院卑贱的一思公主乃狐媚转世,魅惑亲王,有违常伦,辱没后宫。
大蓝后宫的宫女们谈论最多的不是大蓝国君,而是痴情的武王和出色的皇子溪。这是大蓝国君以外最出色的男人,样貌出众,又才华横溢,能文能武。一个手握兵权,一个撰着民众的心。而就是如此才貌双全的两个男人对一思母女都关爱有加。
风芽知道,那是其他公主们妒忌五皇子和武王对公主偏爱有加而造谣生事,来诬蔑公主的。可后来她也糊涂了,因为她发现五皇子蓝壑溪看公主的眼是不同寻常的,那样火热的眼,仿佛是烈焰;那样专注的眼,仿佛世上仅存一个蓝一思。
风芽也曾撞见五皇子搂着公主不放的场面,也是那事之后,五皇子便成了公主的禁忌。
“五哥和一思是一脉相承的兄妹,这个事实变不了。但是替十五远嫁,却不只为这个,我是为母亲,也为自己……”
一思没有往下说,她再次望向那轮孤月,其实她心里明白,无论她答应与否,她的结局只有一个,死。
不答应,她触怒帝颜,是死,甚至会连累可怜的母亲和风芽。即便侥幸不嫁不死,在大蓝后宫她也难以存活下去,皇后又焉能容下一个辱没皇子溪的女人存在世上。
一思从没说过,在锦文帝召见她的前一晚,皇后秘密的召见过她。皇后什么都没有说,仔细端详她后只说了两句话,“溪儿天生是帝王命,予不会容许谁挡了他的路。羽儿言行荒唐,只‘一思公主国色天香,又聪慧过人,着实适合南秦太子’此句甚有道理。”皇后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她是最合适嫁给南秦太子的人,她不嫁就得死。
而嫁了,一样也是一盘死棋。淳于曦早晚发现她不是蓝珂羽,欺瞒之罪,冒名之罪,她的命就算多如九尾狐都不够赔。
只是她毅然铤而走险,是为母亲得一个解脱的机会,她曾不畏惧怕的向锦文帝提了一个要求,她说,“父皇,一思的母亲现今容貌尽毁,不能伺候父皇,母亲又一心向佛,请父皇准许母亲去清修俺为父皇祈福,保佑父皇长命百岁,青春永驻。”
她不希望母亲一直待在冷宫似的飘羚院受着非人的待遇,她希望母亲可以自由,而古代,寺庙对于女人来说便是重生的开始。她希望母亲能够找到她从新的生命希望,重获新生,如同她离开大蓝一般,即便危机重重也是重获新生的一个契机。
女人不该是任人宰割的牲口和玩物……
棋盘是死的,人仍然活着,只要人活着,就有可能把死棋下成活棋,只是需要付出代价而已……
“呜呜……呜呜……”一思的思绪被窗外隐约的女子呜咽声迁了回来。
凄厉的女子哭啼声,断断续续,仿佛是幽灵索命,在夜深人静时别样的诡异而令人心惊。
一思转头问风芽,“风芽,你听到没有?”
“呃……主,主子,这里荒凉又阴森,不,不会是有冤魂吧?”风芽声音颤抖,唇齿打颤的回答。说完,仿佛真有一丝凉风袭来般她打了个冷颤,抱紧了双臂,一溜烟跑向一思。
一思轻笑摇头,说,“傻风芽,这里还有别人。刚才进来时,我看到东厢有灯火,想必有人居住。”一思说着顺手打开窗户,屡屡凉风拂过脸颊,凄厉的哭啼声更加清晰可闻。
“主,主子……如此偏僻的院落……会是什么人居住?”
“都是苦命之人吧,自古以来,有多少人深夜流泪而人不知……”一思黯然伤神,有多少个夜晚她躲在被窝里哭泣,无人知晓。
在前世,上学那会,母亲节前夕,班上的同学们都兴高采烈的做着红花送给母亲,而她即便红花做得再精美也没有人可送;别的孩子下雨天总有父母来接送,而她只能顶着书包在雨里狂奔;忍饥挨饿时,受人欺负时,她也想躲在父母怀里哭泣,而她只能躲在被窝里默默的流泪。
来了大蓝,她莫名其妙被兄弟姐妹辱骂毒打时,她躲在母亲怀里流泪,只是懦弱且无势的母亲只有搂着受伤的她一并流泪,徒增她的悲伤。以后一思便不在母亲面前流泪,多少苦,多少伤她都自己默默承受,她不愿看到母亲为她伤心担忧。看着亲人哭泣是更加痛心的伤害。
一思关上窗,低头回眸,红肠似的嘴唇在烛火的照应下更加凸显而可怖,红斑点点的脸甚是吓人。风芽看了半月有余,在这诡异阴森的宅子里也不慢惊吓。
“主子……”风芽心有余悸,看着一思的脸又红了双眼,“主子你又食蜜望了么?为何半月有余红斑还未消减?”
一思芒果(蜜望)过敏,食芒果便会唇肿如猪,红斑多如麻。她在现代时就有这个毛病,没想古代的一思也一样。一思又独爱芒果,临出嫁前,五哥差人送了一篮子给她,说是进贡的上品,这贡品口味上品,连带过敏的效果也上品。平时十日消退的症状,现时以过半月也未见半点消减,真叫她悔不当初。
她笑,有些丝的不好意思,说,“可能是吃得太多了,过几日便好了。你也累了,今日先休息吧。”
一思其实知道,此次的过敏有所不同,以往过敏嘴巴都不能张大,一张嘴就疼,而今却只是肿而不疼。她有怀疑这些蜜望是被人动过手脚,只是五哥送与她的东西,又有谁能动手脚?一思不敢深想。
母亲常说,有些事知道比不知道好。其实也不无道理。
一思回身便和风芽卧床而睡……
只是在夜深人静时,那凄厉的啼哭越加的清晰可闻。风芽又忍不住颤着音开口问,“公……主,你说那会不会是被太子殿下手刃的妻妾冤魂呀?”
一思轻笑,安慰道,“傻风芽,如果真是她,她就该在淳于曦就寝的地方哭啼,在这里哭有何用处?”
“恩。公主说的是。公主……你说,如果你未食蜜望,太子殿下看了你的真颜会不会傻掉?会不会就此不杀你?”风芽记忆犹新,第一次出宫去上台寺进香,公主站在祭坛边,所有的和尚都呆傻了,一脸遇见仙人下凡的模样,也就此公主又招惹了十五,下了祭坛便挨了巴掌。
人人都说皇后傅云初的女儿是大蓝第一美女,可在风芽看来却不然,大约连十五心里都明白一思公主的美远远超于她,所以这么多年来她才百般的刁难和欺压一思公主。
“……”一思不语,抚唇,想到淳于曦惊恐万状的脸就不由的冷笑。
鬼?!淳于曦称她是鬼,好个以貌取人的南秦太子,果然俗不可耐。
世间男子,大约只有他才能抵住美女、金钱的诱惑,只爱她一人不为其他。只是,他们终究没有缘分……她的未婚夫,贺修,不知他现在可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