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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2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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绣着鸳鸯戏水金纹的红床单隐约染出一个类似人形的湿块,叶鹤闲有些不适地睁开眼睛,发现身上的衣服也被汗洇湿了大半。她将黏在脖子上的发丝拨了拨,感觉略微舒服了些,方才起身将窗开得大了点,微凉的风吹拂脸颊,慢慢地抚平了内心的烦躁。
她站在窗前,嗅着雨后湿润的泥土气息,长舒了口气。
梦里杂乱繁芜,可能是身体本能的不安,她又一次梦见了儿时会梦到的场景:像是被直冲云霄的火焰染红的天空,匍匐在地上的人们的哀嚎,刺鼻的血腥味,无力的身体,剧烈的疼痛,在手中不断铮鸣的霄练剑。
这都是她很长很长时间没有再梦到,也没有再回想起梦魇了。
晨露浓浓,鸟叫声叽叽喳喳,一只小雀振着翅膀飞到窗上,两只细爪抓着窗上的横格。
叶鹤闲被鸟叫声惊得回过神,垂眸看着这只有些大胆的鸟儿,很快便发现了端倪。
一夜被梦魇侵扰,她睡得并不好,刚醒来便被窥探,内心升出的不愉感让她猛地掐住了这只鸟。她面色还带着些苍白,语气却是毫不掩饰地不虞,“我不喜欢被监视。”
说着手逐渐用力收紧,小雀却像是没有感觉到疼痛感,身体没有任何挣扎,只是黝黑无光的眼始终紧紧地盯着叶鹤闲。快要捏折它的骨头时,叶鹤闲松了手。
小雀像是完全不知道自己半只脚已经踏入死亡,甚至没有任何应激反应,如常的振翅飞起。
“是你吧,江池胥。”
屋顶上传来轻笑,“这可是我最喜欢的一只雀儿,我忍痛割爱将它放在你身边,你却如此的狠心。”
江池胥压着屋檐上的瓦片翻下,原本撑着脸的手抬起,修长的指被爪子圈紧。本有些死气沉沉的雀儿在江池胥的手上却显得尤为灵动活泼,它用喙细细地梳理完羽毛后,轻快地啾啾叫了起来。
叶鹤闲没顺着他的话,只是倚着窗,微微探出身若无其事地摸了小雀一把,又很快收回手。随即装模作样地夸赞:“这雀儿,倒是可以以假乱真了。”
江池胥用指尖碰了碰小雀的喙,漫不经心地逗弄,“没想到叶家的旁支,还有如此见识。”
指尖好像还残留着羽毛的蓬松感,叶鹤闲低头捻着手指,面上不显,心中还是有几分讶异的。
竟然真的是傀儡术。
这可是在她那个世界,早就已经失传的禁术。
叶鹤闲暂且压下心头翻涌的思绪,面上依旧沉静,没露出丝毫端倪。她抬眸望向江池胥,避而不答,“你不觉得你应该给合作伙伴一些基本的信任吗?”
信任?
江池胥的回应唯有一声冷哼。
江池胥将手搭在窗沿上,那只小雀便展着翅,扑腾着落在先前搭过的横格上。
随即他拉住叶鹤闲,猛然将他拉入幻境之中。
叶鹤闲只觉得有重压袭来,随即便是头晕目眩,本来空荡的空间里瞬间溢满了水,冰冷的水瞬间灌入了她的鼻、口、耳中,冰冷而刺骨,她拼命挣扎着想要上潜,却有无形的力量重重束缚了她的身体,将她往深水中压。
江池胥的声音贴在她的耳边,“基本的……信任?”
眼前的东西都模糊不清,耳边嗡鸣着,有类似神经破裂的疼痛感传入神经,让她痛得蜷起手指。叶鹤闲感觉时间不断地被拉长,或是又过去了几秒,几分钟,她已经辨识不清,只感受到皮肤慢慢肿胀,唇齿间充斥着腥甜味,手脚疲软抽搐,就连呼吸也弱了下来。
意识模糊前,她在加快的心跳声中只能模糊听见江池胥低低地笑,那笑里有些轻蔑:“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谈信任?”
叶鹤闲被活活溺死了。
不知过了多久,全身僵直冰冷,心率失衡的症状终于缓解,她还没从死亡的阴影中逃脱,但江池胥的威胁感令她只能强打着精神睁开眼。扫视四周后,她很快确定此时仍然还在幻境之中。
蔓延开来的火光映入眼帘。
高温的灼烧感和烟尘弥漫的气味将叶鹤闲瞬间带入了梦魇之中。那种无能为力的痛苦感裹挟着江池胥的轻蔑情绪,火上浇油。
她此刻倒是真的升起几分怒意来了。
但江池胥拉她入幻境时十分谨慎,有意压制了这副躯体的修为。原主的境界本就与江池胥相差甚远,她昨日又讨了巧,搏了一个猝不及防,但筋脉损伤了大半。再这样一压制,灵力低微的如凡人一般,更加无法和幻境中身为主场的江池胥相抗衡。
好在刚被拉入幻境时他就察觉了蹊跷,于是趁着脱离第一层幻境时,勉强把自己识海中鸿蒙剑气压入这具躯壳内,此时才将将运转一周天。
她所修行的剑道不受生死轮回的影响。现在她席地而坐,只一闭上眼,百年的苦坐修行便全部归于躯体中,伴随着的却是神魂被狠狠撕裂的剧痛。
是她的本能在寻找他的剑。
可又怎么能找到呢?
那是一把……不存在于此世间的剑。
火光逐渐窜高,已然烧到了叶鹤闲的周边,她的鼻息里全是滚滚浓烟的味道,头发被烧焦枯卷,也感受到了来自四肢百骸传来的剧痛,然而,这一切都没有精神的痛来得迅猛。
江池胥的脸被火光割裂成明明暗暗的扭曲色块,她微笑着注视叶鹤闲,但那笑容并不真挚,更像是一种形式。她被阴影笼罩着,微微勾起的唇角和被明灭火光照射的下颌,令人不寒而栗。
“鸿蒙剑法啊,有点意思。”
叶鹤闲垂着眸,没有说话。黑发掠过她的眉眼,此时是冷淡如霜般的。她手上没有剑,却胜似有剑。
她的手指只是微微虚指着,剑气便如同浩瀚深渊,携带着天地间山川草木的寒意,直接将火光驱赶至十米外,直到逐渐湮灭。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被那剑意指过的地方,再温柔的素光再温和的暖风,都成了贴在咽喉处细细的却能顷刻间令人毙命的丝线。
似乎草木为针,山川为刀,空炁为刃。
天地之间,山川险阻,处处杀机。
叶鹤闲才使出这一剑,便已经感觉体内灵力几近干涸,五脏六腑都在燃烧,七窍神经也是剧痛无比,再使不出一丝力气。
但鸿蒙剑意亲昵地贴着她的手掌,像是徘徊许久终找到归宿。她面色苍白,染上血而红润的唇因剑意的举动微微勾起。
只是对上江池胥时那点弧度又荡然无存,她目光冰冷,言简意赅道,“现在呢?”
随着她的话音刚落,便有冰凉的东西猝不及防地贴在她的脖颈上,慢慢向上轻轻挑起了她的下巴。
是一把合起的散着血腥气的骨扇。骨扇的尖端碰着喉咙压着喉结,寒意刺骨。拿着骨扇的手也很好看,修长白皙,但动作却是危险而致命的。
叶鹤闲的身体都有些僵硬了。
刚刚一击几乎使出了她全部的气力,就是如此凌厉的杀招,也不过是逼退了幻象,让江池胥受了点轻伤罢了。
二者实力悬殊。
若江池胥执意要杀她,她毫无反抗的余地。
江池胥贴近叶鹤闲,他的身上有一种类似乌木的沉香味。他一手持着扇,面对面贴着叶鹤闲,黑发因动作倾斜微微流泻,悠然开口,“不够。”
叶鹤闲咬住了牙关。
幻境是江池胥主导,对外来者的压制是天然的,继续在幻境中针对江池胥只会让她更加被动。
必须先破掉幻境,才能挣得一线生机。
叶鹤闲咬着牙抬起指尖,体内灵力近枯竭,一动便又是一阵入骨的剧痛,唯有绕在指尖的鸿蒙剑意还有一搏的可能。
她调动体内仅剩的灵力,像是手中握剑,一道深邃的剑意瞬间化作实质,如同长波纵横瞬间贯穿了虚妄。
剑锋是冷凝、纯粹、利落的——如同潮汐水涨,月落霜飞。
鸿蒙第一式,晦魄环照。
咔。一道突兀的裂痕在这个空间的侧边蜿蜒而下,剑意破开屏障,从上到下以致彻底摧毁。
裂痕如同蛛网般扩散,第二层幻境便慢慢地、慢慢地碎裂开来。
耳边传来熟悉的啾啾雀鸣,叶鹤闲紧绷着的弦松下,随即便再也压制不了涌到喉口的鲜血,只是在血液滴落在地上的同时,她还不忘抬手抓住江池胥尚未撤走的扇。
那是一个十足的防御姿态。
骨扇锋利,叶鹤闲手心的伤本就刚刚结痂,此时又添新伤,重新渗出血来。
纵使这样,她也没有松手。
“够了。”
江池胥总觉得眼前一幕莫名的刺痛他,好像曾几何时,也有一个人这样狼狈的跪坐在他的面前。
他收敛了杀意,掰下叶鹤闲紧紧握在骨扇上的手指,将骨扇收回腰间。
盯着叶鹤闲被血沾染的眼睫下那疲惫但依旧难掩锋芒的眼眸,他又想起昨夜叶鹤闲的话。
同谋者吗……
他垂下眼睫,掩盖住心中复杂思绪。
檐角不知何时又雨滴啪嗒,微风轻拂,卷起叮铃清响的铜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