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人国度》居九戒

3、第二章

　　六点整的时候,叶子萱准时领着许维夏走到主宅门口,一进门,就看到叶儒翰已然坐在餐桌上等他们.
　　叶子萱进屋之后拉了拉她的外套,视线再瞄向身边的人,发现他只身着一件T恤,她不禁纳闷:难道他不冷吗?上海早晚的温度跟白天可是差好几度呢.
　　"怎么了吗?"许维夏忽然问她,"你一副很纳闷的样子看着我......而且眉毛都皱到一起了."他有些好笑,难道她一直这样吗?想什么,脸就立刻出卖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衣服,两条眉毛特别明显地蹙起,显然,她对他的穿着很有疑问.
　　叶子萱尚未反应过来地”啊”了一声,她的表情有那么明显?"呃?没有......"她有些尴尬的回答.难道要她说她只是看他这样穿觉得很冷,然后唐突地问他"你不冷吗?"他冷不冷他自己知道,不是吗?难道他冷还故意只穿T恤?他又不是有病!如果她问他冷不冷,他回答不冷,她不是更加尴尬?
　　于是,叶子萱尴尬一笑,还是赶快开饭吧.
　　"你们俩傻站门口干嘛,还不过来坐!"钱叔手里端着一盆冒白气的什么东西从厨房走出来.
　　"嗯,来了."叶子萱看了许维夏一眼,快步走到餐桌前,看着满桌的菜,叫:"爷爷,大伯."
　　"叶爷爷",许维夏一走过去,叶儒翰满眼笑意地咂了咂烟斗,笑呵呵地介绍:"这是许家老三,叫维夏.维夏,这是我长子叶冠汉.","叶叔叔"许维夏看着叶儒翰左手边坐着的中年男子,身材偏瘦,戴着金丝框眼镜,看上去不过四十左右,他恭敬地微笑点头致意.
　　"别客气,不介意的话你就跟子萱一样叫我大伯好了."叶冠汉的声音是南方男人典型的粘糯,磁性,加上他外在给人的感觉,许维夏觉得他有一种书生的儒雅,不仅长相声音,也包括他的肢体语言.叶家的大家长-----叶儒翰也是儒雅的,但许维夏觉得他的儒雅里也隐隐透着一份运筹帷幄的霸气,这从他虽然苍老却依旧铿锵有力的声音就可以明显感觉到.
　　"丫头,又拿手当筷子!这么大了,还改不了馋嘴!"许维夏正想的入神,忽被打断,循声看过去,却是叶子萱偷吃肉被发现,右手被钱叔"啪"地一声,响亮地拍了一下.
　　"钱叔,你下手忒重了!"许维夏看着叶子萱揉着手,一脸可怜兮兮地控诉.钱叔则是一脸的宠溺,却装作幸灾乐祸地一边把碗筷摆好一边斜睨着她说:"活该!".许维夏莞尔笑出声,看着站在桌前微嘟着嘴"不悦"的叶子萱,这还是下午那个文静,容易害羞的女孩吗?再看向坐在餐桌上的那两位,也皆是满脸掩不住的笑意.
　　"呵呵,好了,都坐好吃饭吧.来,维夏,你坐我这边."
　　许维夏走到叶儒翰的右手边坐下,叶子萱则是一改佯装的可怜,笑嘻嘻地坐到她大伯的旁边."钱叔,你坐我对面吧.",钱叔闻言,笑着撇嘴睇了她一眼,道:"怎么,怕我坐你旁边再拍你啊?"
　　-------------------------------------------------------------------------------叶家的餐桌上很安静,叶儒翰跟叶冠汉除了给许维夏介绍了几道道地上海菜让他一定要尝尝外,就没怎么开口,叶家的家教可见一斑.但这并不表示餐桌上的气氛就是安静而诡异的,相反却是"别有精彩".
　　叶子萱似乎有挑食的习惯,本来许维夏并没有发现,只是坐在他旁边的钱叔时不时都会敲一下某盘菜.一次两次之后,他发现,钱叔是敲给叶子萱看的,而钱叔敲得盘子里不是有青椒就是有胡萝卜,而每次叶子萱都会在钱叔敲后,狠狠地瞪着他敲的那盘菜,瞪了几秒后又会可怜巴巴地睁着大眼瞅着她对面的钱叔,最后妥协.许维夏觉得她伸出的手都有些颤巍巍,慢悠悠地夹起胡萝卜送到嘴边,然后一脸嫌弃地闭上眼睛,一口吞下去.
　　晚餐结束后,所有人都移到了客厅,茶几上摆放了些时令水果.
　　"丫头,你明天带维夏去商场买几件秋天穿的衣物,新加坡那边气候温暖,不比上海,昨天天气预报还说上海这两天气温要降."叶儒翰坐下后吩咐,刚用餐结束他的手上就又拿起烟斗,他的烟斗几乎从不离手.
　　经爷爷一说,叶子萱才恍然大悟,原来他并不是不冷,而是没有准备秋装.她竟然没有想到.
　　"嗯,我知道了."
　　"维夏,听你爸说你也是刚从伦敦回新加坡?"叶儒翰吞吐着烟圈问,眼睛在一团烟雾缭绕中瞅着许维夏.
　　"是,其实我是今年年底才毕业,只是我的学分已经修满了,所以只要到年底再回一次学校完成毕业仪式也就完全结束课业了."叶子萱坐在钱叔边上,挽着他的胳膊,安静地听着他们的对话,眼睛几乎一直盯着许维夏.
　　"你今年?"
　　"我26."
　　"哦,比我们家子萱大三岁."说着叶儒翰带着笑意地看了叶子萱一眼.
　　23-5=18，原来已经过了18年了!叶子萱的记性不算好,小时候的记忆有些真的已经完全想不起来了,比如第一次换牙是什么时候,第一次骑自行车跌倒有多痛,小学一年级的同桌长什么摸样......但五岁那年的记忆,却一直很深地印在她的脑海里,虽然已经过了18年,但依旧清晰.
　　叶儒翰问完许维夏的年纪之后,就没再问下去.这让叶子萱有稍微一些些的失望,原谅她的”矜持”,很多问题她自己并不敢当面问许维夏,能够通过爷爷伯伯跟他之间的对话,能够对他多了解一些,她觉得这样很好,特别好!
　　"你什么时候去把雨琛跟子菱接回来?"叶儒翰话锋一转,继而转头问坐在他身边的叶冠汉道.显然,叶冠汉也没有料到,有些错愕.而后他轻轻地叹了口气,看着叶儒翰答:"爸,雨琛的性格您也清楚......这次我不想迁就她,她不在家里还安静些."
　　"什么话?!那我问你,那子菱呢?你就让她跟她妈妈在外头待着?"叶儒翰有些动气,声音也不由大了.连许维夏也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不悦.
　　叶冠汉长叹了口气,低下头,长时间没有说话,过了好半响,他才悠悠地说道:"我知道了,我明天就去找她谈谈."
　　"哎,我不管你们怎么样,你们毕竟是大人,你跟雨琛好好谈谈,只要我能接受我就答应她.我只关心子菱跟子萱,只要他们两个好,我也没什么好求的了."叶儒翰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情颇显无耐,原本那让许维夏觉得霸气的气场也刹那荡然无存,整个人看上去像忽然之间老了一些似的.
　　叶子萱在一旁静静地听着看着,她的爷爷是真的老了,头发已经半白,背有些驼,这两年腿脚也有些不稳,之前握着她手的大手也不再像小时候那么有力.现在是且瘦又满是皱纹.想到这里她的眼睛就不由有些酸涩,这个世界上,叶儒翰是她最亲最爱的亲人,但是在她渐渐长大的时候,他却在慢慢变老,这就是现实.让她无奈,却永远改变不了.
　　"好了,我有些累了.维夏,你跟我上来一下."钱叔马上站起来过去搀扶他,然后三人一起上二楼书房去了.

　　"子萱,这两天在家做些什么呢?"叶儒翰三人上楼后,客厅里就只剩下叶冠汉和叶子萱.
　　叶子萱边把电视打开,调到某台综艺频道,边煞有其事状似认真地看着她的伯父回答:"嗯......我在想是要继续读书呢还是开始工作."
　　"那想出答案了吗?"
　　"我想工作了."她把视线调回电视屏幕,回答的很坚定.
　　"你一直都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不像你姐,她毕业一年多了,每天就只知道吃睡,除了吃睡时间就是巴在电脑前面看小说!问她以后打算做什么,她又说不上来.问她要不要来家里的公司上班,她倒是说不想走后门......那你打算做什么?要不要来公司上班?公司正好现在缺一个项目经理."
　　"大伯,项目经理这活我肯定做不了.我是中文专业毕业,所以我想给报社或者出版社投简历,或者老师也可以,我还挺喜欢小孩子的."叶子萱声音欢快地回答,但其实她心里也还是有自己的一番心思,如果子菱姐都知道避嫌,不到爷爷的公司上班,那她又怎么能去呢?且不说公司里的那些人背后会不会嚼舌根,大伯母那边会怎么说她呢?恐怕又是不得安宁吧.
　　"需要大伯帮忙吗?"
　　"大伯,你知道的,需要您帮忙的时候我又怎么会跟我亲爱的大伯父见外呢."
　　-------------------------------------------------------------------------------第二天一早,吃过早餐叶子萱跟许维夏就出门了.
　　"不好意思,还要你来开车.不过,你对上海的路完全不熟悉......你确定可以吗?"叶儒翰的意思原本是想让司机开车跟着他们,但无奈礼拜六司机小张休息.其实叶子萱觉得坐地铁就挺方便,实在范不着周末休息时间把人家特意挖出来.许维夏见状便主动请缨由他来驾车,说完便直接坐到驾驶座上,也没给其他人质疑的时间.
　　"怎么?不相信我?放心吧,我的技术还可以,而且不是还有GPS和你吗?"说话的时候,他直视前方,认真驾驶.
　　"对了,早上把你吵醒,我也要say sorry才对.sorry."说sorry的时候,他瞥了她一眼,并没有笑容,而是抿着嘴,学日本人很用力地点了下头,然后又轻笑出声.
　　"没有......是我睡过头了,而且还以为是钱叔在敲门叫我起床......不好意思啊"早上她被敲门声弄醒,迷迷糊糊地以为是钱叔来叫她,所以本能地就吼了句:"钱叔,你好烦啊!"却做梦也没想到,是他站在门前敲门.
　　"你一个早上一直在跟我说不好意思哎."他又笑着瞥了她一眼,提醒她.
　　"呃,不好......那今天我一定好好做一回尽职的导游,作为报答."
　　"报答?报答我什么?"
　　"嗯?报答你叫我起床吃早饭……报答你开车载我出门啊……我没有驾照."
　　"早上不是我把你吵醒的吗?而且今天是你陪我出去逛,谈不上报答吧.当然,你要报答我也很乐意."他笑眯着眼,云淡风轻地扯着嘴角淡笑说.
　　"前面路口请向左转,方向复兴中路."导航仪再次出声指挥,显然,它比叶子萱可靠.
　　"你设定的目的地泰康路在上海很有名吗?"
　　"嗯......因为泰康路上的田子坊还有沙泾路上的1933老场坊都很受外国人欢迎,所以我今天打算带你先去田子坊转转,回头再去附近买衣服,可以吗?"位于泰康路上的田子坊,叶子萱还挺喜欢没事跑去逛逛的.曾经她还想过也在那开一家小店呢.
　　"可以是可以,不过…..你是不是也把我当外国人了? "他眯着眼问,转头对着她的笑容一如外面的骄阳.
　　"啊?我这么说了吗?好像没有嘛."叶子萱嬉笑着回复他.
　　-------------------------------------------------------------------------------他们把车停在泰康路上的一个小区里,然后走了几步就来到了位于泰康路210弄的田子坊.
　　田子坊因为是弄堂街,所以许维夏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它窄小的入口.
　　"这里就是田子坊?"他看了看两幢楼之间的那一小块石板上写着"田子坊"三个大字,下面还有一行小字注着地址.
　　"嗯,这里是由上海弄堂改建的,里面有很多的工艺品店和收藏品店,还有一些艺术家的工作室就设在这里."叶子萱熟门熟路地为他介绍着,同时带他往里走,她希望他能喜欢这里.
　　她带着他走进坊内第一家小店,这是一家陶艺品店,里面很多的人物陶艺品都是一些有知名度的明星,或是奥巴马,贝克汉姆之类的.
　　接着她又领着他逛了几家小店,有店主自己编织的饰品店,也有DIY服饰店,还有卖解放军系列产品的小店,其中他对红军打仗时背的军绿色水壶很感兴趣.他说:"这个水壶如果出去旅行的话很实用.",她问:"你很喜欢旅行?","是啊,尤其是去一些人迹罕至的地方.",她觉得好奇,不由继续追问:"为什么?","享受孤独,你不觉得一个人旅行可以随心所欲,也可以看得更多吗?"他耸了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最后走出那家店,他并没有买那个水壶.
　　"Cool."他看到一家店内满是照相机的收藏品店,兴奋地走进去.
　　店内是各个年代各个国家的相机,有只有在电视里曾经看到过的早期暗箱式相机;也有一些很大很笨重的金属制相机,模样倒是跟普通相机差不多;最多的是胶片机,以及数码和镜头机.
　　"老板,这台相机是70年代的?"许维夏弯着腰,盯着架子下一台看上去很大的黑色胶片机下方的介绍牌问老板.这家店很多相机下方都挂着介绍的牌子,包括哪里产的,什么年代的等等.
　　"先生,你很有眼光,这台相机是70年代产自德国,现在全世界应该也没有几台,这台胶片机是我费尽千辛万苦才收集到的."老板是一个蓄着络腮胡,戴着黑框眼镜的男人,声音听上去是年轻人,但胡子加眼睛的打扮又让人估不到他的年纪.
　　"我可以拿起来看看吗?"他问这话的时候,眼神也没舍得离开相机.叶子萱看着他专注的表情,想是他不仅喜欢旅游,还喜欢摄影.
　　"你知道本来这是不可以的,但看的出来你真的很喜欢这台相机,那么,请自便."说完老板就在柜台里继续擦拭手上的镜头.
　　"谢谢."
　　他把那台相机拿在手上很仔细地看了一遍,又摆在眼前试了试,他看着这台相机的眼神专注而透着神采.所以,叶子萱很自然地以为他会买下它.但最后,他只是把相机放好,再次跟老板致谢之后,又稍微逛了逛也就空手走出店内.
　　叶子萱跟着跨出门槛,她今天就像个好奇宝宝似的,问他:"你不喜欢那款相机吗?我以为你会买下来呢."
　　"喜欢啊,我刚才第一眼看到它,脑海里就忍不住在幻想:我可以背着它去旅行,然后拍很多我想拍的景物.不过,这应该不可能,所以如果我买下来,也只是为它换了另一个收藏地点.何况不是有句话叫'君子不夺人所好'?那个老板大概也不一定愿意割爱."他淡笑着说完这番话,便转身继续往前走.
　　"对了,这里有洗手间吗?"叶子萱低着头,心里还在想他刚才的那番话,他却忽然又停下脚步回头.因为身高的关系,此刻他背对着阳光,但却很像是从阳光里走来,脸上的表情叶子萱看的并不真切,只在一片光中隐约看到他上扬的唇角.
　　"啊?"也许因为阳光太过强烈,她的脑子有些晕乎乎的.
　　"我想去洗手间,这附近有吗?"他重复.
　　"哦,这里左拐一直往前,那里有洗手间."听清楚后,她立马回道.
　　"嗯,那你在这里等我,我去下洗手间."
　　等他转身,叶子萱抬头看了看已然挂在头顶上方的秋日骄阳,然后往许维夏的方向看过去.依旧晕眩的脑袋,眼睛因为阳光的刺激,看东西有白茫茫的感觉,但,人群里依然可以看得到他一步步往前走渐渐缩小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