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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灵谷乌蒙,微时初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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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胤第一次来到乌蒙灵谷的时候,整个村庄已经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
然而那却是一个晴朗的秋日傍晚,艳阳西滑,染红山河半壁。紫胤还记得那时候,他以御剑之术站在流光古剑上,阳光撒在他和陵越的身上几乎发了烫,而他们的心里始终暖不起半分来。
乌蒙灵谷还是那个美丽的山谷,残阳满地景色依旧,但却再也看不见一个活着的人。紫胤和陵越走在空无一人的村子里,踩着红叶铺成的地毯,听着叶子清脆的声音回响在空荡的山谷中。
地上很干净,不见任何一句尸体,甚至连一点血迹都找不到。
紫胤带着陵越把整个村子里里外外走了一圈,一言不发,最后他们一大一小,一蓝一紫,两人站在村中的祭坛上望着高高静立的女娲神像没了声响。
紫胤感觉到陵越的气息有些不稳,心志乱了。他摇了摇头,轻轻拍着那个年仅十七岁的少年说,“进去看看。”
他们在乌蒙灵谷的禁地深处找到了一座冰冷的石台,石台上睡着一个冰冷的女子,穿着巫祝祭祀的衣服,安安静静的,与世无争。她的脚边,睡着一个黑发男孩,穿着蓝色的短上衣,清秀的眉间留有一点朱砂,他满脸泪痕,似是哭晕了过去。
陵越走上去,探了探女人的鼻息,淡淡地摇了摇头,又转向男孩。他抱起他,退后一步,向石台上的女子简单鞠了个躬,便退回了紫胤的身旁。
紫胤指了指旁边,陵越便看到原来在石台的右后方,整整齐齐排列了数十人的尸身,可是他们全都穿着完好的衣服安安静静,若不是衣服上的血痕昭然若揭,陵越会以为他们只是全部中了蛊,睡着了。
“这些人,是这个孩子一个一个移进来的。”紫胤伸出手,轻柔地抚了抚男孩的额头,轻轻叹了口气。
他让陵越带着孩子退至一边,来到了祭台的中央,右手一翻,只见深处的断瓦残垣中忽然爆出一把红黑色的古剑,周身隐隐泛着煞气的凶光,稳稳地落在了他的手中。紫胤眉头一皱,收剑而出。
他带着陵越和那个昏睡中的孩子离开了冰炎洞,离开了乌蒙灵谷。紫胤真人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解释,他御剑而起,凌空而望,他问陵越,“如何看此处之事。”
陵越摇了摇头,沉沉地合上眼睛,“无魂无魄。”
紫胤了然问道,“不曾因景生情?”
陵越手中一紧,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男孩,“父亲死时,也如这般,魂魄无踪。”
紫胤说,“今天起,他就是你的师弟。”
“是。”
那天,昆仑天墉城的执剑长老及其大弟子陵越外出归来,抱回了一个黑发的十岁男孩,自此,执剑长老座下又多添了一位直属徒弟,也是他300年来仅有的两名弟子之一。然而那位黑发的男孩神秘莫测,一直到很久很久之后,天墉众人才刚知道了他的名字。
那天,男孩还没有苏醒,紫胤真人把他安置在天墉里独间的弟子房中,守在他的身旁,等他醒来。陵越大弟子守在了门外。有好事的修行弟子过来凑热闹,叽叽喳喳地围在了附近,陵越头疼不已,便劝他们散开,若是吵了房内的师尊他们便都要受罚。素与大师兄陵越的女弟子知其面冷心软,便嬉笑着向他打听新来的弟子是谁,长得什么模样,以及叫什么名字。
陵越答不上来,只能板起脸,端出了师兄的架子把他们全部赶走,芙蕖不解,一边走,一边一步三回头地盯着大师兄的异样。
那天,天墉城执剑长老紫胤真人在男孩的房里守了一夜。
天墉大弟子陵越在房外,也守了一夜。
直到第二天清晨,鸡鸣破晓,男孩幽幽转醒,看到陌生的房间和陌生的人,不吵不闹,只是皱了眉,皱起了眉间的朱砂,缩了双腿不肯下床。
紫胤没有逼他,帮他拢了拢脚边的被子说道,“这里是天墉城,以后你生活的地方,我叫紫胤,是你的师父,门外的那个是你师兄,他叫陵越。”
男孩呆了一下,咬了咬嘴唇,最后用力点了点头。
“你可以为自己想一个名字,若是想到了,告诉陵越,告诉我。”
“好。”
紫胤步出房门的时候脸色苍白,脚步似有些虚浮,全然不像天下御剑第一人的剑宗之貌,守在门外的陵越立刻迎上,伸手就扶住了他。紫胤淡淡地推开他,闭了闭眼,调了一口气,才缓缓说道,“你守候一夜,这时候了还误了早课,若是乱了作息坏了修行该怎办,你本不需这般。”
陵越见他这般操劳,担心道,“师尊为师弟渡气震煞,耗费心力,陵越若不守着,恐有不测。”
“如此聪慧。你能猜到我渡气与他,却不知天墉灵气聚集,纵有妖物虎视眈眈也决计进不了天墉半步么。”紫胤对陵越的想法了然于胸,见他如此坚持,无奈说道,“你与他遭遇有类,惺惺相惜可有,但切忌,心,不可乱。”
陵越一愣,随即拱手低头应道,“弟子谨记。”
“罢了。”紫胤摆摆手,“我先回房。”
“弟子送师尊。”
“不必了,照顾好师弟。”
“是。”
男孩在房中休整了两天两夜才缓过劲来,陵越来看过他数次,带了许多食物和必备品,一开始男孩还缩在被子里,陵越一靠近便会不自觉地发抖,不过陵越看得出他在强烈克制这种恐惧感,陵越也不迫他,淡淡地坐在一边帮他整理东西,偶尔嘱咐几句,与他一点一点地介绍着天墉城的情况。
整理好了东西,陵越便坐在男孩的桌子边,拿起一双筷子,示意男孩也过来吃饭。男孩愣了一下没动,陵越也不介意,拿起自己的筷子便自顾自地吃了起来。他拿了两个人的份过来,天墉城里都是修道练剑之人,伙食也极为简单清淡,陵越简单地取了一些自己的分量放进自己碗里,把剩下的菜规整好,连同男孩的那碗白饭放在一处,又快速地吃掉自己手中的那份,最后带着餐具离开了。
“晚饭趁热吃,明早我带你去见师尊。”
陵越离开了,房里的男孩低声地道了一句,“谢谢。”
第二天陵越如约前来,带着一套白底紫边的衣服,是男孩的尺寸,他让男孩换上,说是天墉城的门派服。其实天墉城的库房不曾有过10岁孩童的门派服,这是他让山下的裁缝连夜定制的,不过这番话他自然不会说与师弟听。
男孩接过衣服,背着陵越有些笨手笨脚地换上,又拢起自己背后的长发,随意地扎成一个小辫,最后活动了一下手脚,站在了陵越的面前。
他这才好好看清了眼前这个十岁的男孩,不再是那样的满脸泪痕,不再畏首畏尾,他眉目清秀皮肤白皙,薄薄的嘴唇淡淡地抿着,整个人纯真清澈,只有眼神,浅浅地疏离着。
陵越想起了一件很久远的事情,想起自己第一眼看到天墉城的时候,那番心境与此处相合,然而眼前这个男孩能比当时的自己更快地收拾好心情,实属不易,陵越心中某处默然一动,
五味交加。
陵越沉下声,看着他说道,“还有一事,你的名字,可有想过。”
“……”男孩摇了摇头。
“可有姓?”陵越问。
“……”男孩低着头,撇过头,“百里,我爹姓百里。”
“好。”陵越点头,“百里师弟,走吧,师尊在等我们。”
那天,陵越为百里师弟打开了他房间的大门,天墉城的阳光直直地照了进来,门外天明城清,乾坤朗朗。
他抬起头,眯了眯眼,终于蹋出了房门。
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后,陵越都还能忆起那天,他的师弟走出房门时弱小的背影,一步一坚定。
他想起师尊的一句话,惺惺相惜可有,但切记,心不可乱。
那个时候的陵越,尚不知此话深意,待到他明白之时,已然无可挽回。
灵谷乌蒙,微时初逢。
白云青剑,凌霄空烟。